石乐文摘

开篇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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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莲的性冷酷

(2006-04-21 01:18:45) 下一个

邢卫华

xingwh9560@sohu.com


柳湘莲是《红楼梦》中一个稍有点男子气的世家子弟,但给人的印象却是“冷面冷心”,被人称作“冷郎君”。
    那么,柳湘莲到底冷在何处,或为何而冷呢?
    我们不妨先从他的名字上解起。

    何谓“湘莲”?
    湘莲者,“相联”也。
    与谁相联?他首次出场,就揍了薛蟠;二次出场,则救了薛蟠,同时二人又是书中唯一正式结拜的异性兄弟,故这“相联”之首,非薛蟠莫属。也就是说,解读柳湘莲,薛蟠应是第一参照者。

    即如“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
    薛蟠则“本书香继世之家……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些……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个字。”

    在出身上、学业上、家教上,两人均难分伯仲。而在性格及行为上,薛蟠虽说够不上一个“侠”字,然憨直痛快,毫无拘束,则足够一个“爽”字。更有一根顶门杠在手,虽不如枪威剑雅,却也舞得虎虎生风,足以搅乱一池春水;除了“吹笛弹筝”弄不来,在“赌博吃酒,斗鸡走马,打架惹事,眠花宿柳,无所不为”上,则只有过之,绝无不及!

    前面说过,薛蟠看上去什么都不懂,谁都不关心,只知醉生梦死,眠花宿柳,但实际上他对原则问题无不心里有数,更对母亲、妹妹一片真心真情,而在对待异性上,表面上与贾宝玉判若两人,其实内心深处,也是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他才在《魇魔法叔嫂逢五鬼》中,“……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这是在说薛蟠好色吗?
    不是。

    要知道,薛蟠亲妹妹宝钗之风流妩媚与黛玉的风流袅娜不相上下,各有千秋,而薛蟠之妾香菱,更是美兼钗黛,不让风流,薛蟠整日价眠花宿柳,遍览裙钗,什么样的女性没见过,若说偶见黛玉风流,为之一叹还说得过去,怎么可能一下就为其美色酥倒呢?

    薛蟠为什么老大不小了也不定亲?为什么想定亲时,众人却“只听见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而为什么又一见夏金桂,就“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呢?且看呆香菱一语道破玄机——

    一、“当年又是通家之好,从小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
    二、“虽离开了这几年……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你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
    三、“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

    第一条与宝玉、黛玉姑舅亲及其青梅竹马如出一辙;第二、三条则完全照比钗、黛的文才淑雅。可见,薛蟠正是有了钗、黛的文才淑雅做比对,才满世界的裙钗不入眼,而当他认为夏金桂这三条足堪与二人媲美时,自然就一厢情愿的“一心看准了”。

    那么,薛蟠是为这“文才淑雅”酥倒的吗?
    不是。

    因为这与宝钗的风流妩媚一样,他天天看在眼中,早有了抵抗力。当然,也不是绝对没一点关系,他要是内心不对异性追求这种高洁淑雅,那他无论看到什么,也不会为之酥倒。

    那他到底为什么酥倒呢?
    痴情!

    宝玉中魔法,黛玉是现场亲见第一人,初以为玩笑,还说“该,阿弥陀佛”,随即就被吓坏了,然后就是一家上下哭的哭、闹的闹,乱作一团,而黛玉是最爱哭的,但这里却没有写她哭,更在一群男性面前,她本应回避,却又没回避,可想她当时哭不是,避不是,坐不是,站不是,问不是,看不是,不哭不是,哭也不是;不避不是,避也不是;不问不是,问也不是;不说不是,说也不是;不看不是,看也不是——怎一个处处不是处处是,处处不疼处处疼,处处不痴处处痴,处处无心处处心的“情”字了得……

    这就是风流婉转。
    薛蟠正是为此酥倒!

    可见,薛蟠整日价眠花宿柳,追欢买笑,看上去对异性热得烫手,实则外热内冷,不过是把异性当作纯粹的泄欲工具,借性忘情而已。因此,若仅按出场顺序,薛蟠应是红楼中第一个把性与情分开的男性。
    而柳湘莲则是第二个。

    柳湘莲“父母早丧”,从小就情无所依,内心深处,最缺的就是人间真情。而他需要的真情再也无法从父母关系中得到,只有从朋友及夫妻两性关系中弥补,也就是寻求友情及异性温情。他没有职业,除了一身武艺外,唯一的爱好,就是“串戏”。按今天的话说,就是“票友”、“票戏”。但他又不在剧场这类地方串,而是专在高门大户中“串堂会”。串戏是不拿“包银”分成的,可见他不是为了钱贴补生计,唯一目的,就是利用自己仅剩的“标致”容颜及一身才艺,希望能博得哪位深闺秀女的芳心……这是他这种落魄公子得以进入高门深宅,接近大家闺秀的唯一方法。

    可遗憾的是,尽管他不放过每一次机会,却是希望越高,失望越大,唯有一声叹息属于自己……
    而这样的失望越多,叹息越长,就越是需要以“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的性放纵来调节。显然,柳湘莲的“眠花宿柳”与薛蟠把异性当作纯粹的泄欲工具一样,虽有“吹笛弹筝”之雅,但这雅与薛蟠的粗俗不堪相比,也不过是猫捉到老鼠并不一口吞掉,一定要尽兴的把猎物玩弄得只剩一口气后,再慢慢放进嘴里咀嚼,在每一丝肌肉的抽搐和血腥中收获每一丝快感,远比薛蟠这样见到猎物就一口吞掉更透着对异性格外的冷酷。所以,贾琏才说他“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都无情无义”。
    这就是情缺失导致的性冷酷。

    柳湘莲并非真的无情无义,因为“差不多”三字,已说明他的无情无义不是盲目的,而是有选择性的。所以,他只是在贾琏、贾珍、贾蓉这类人及借性忘情的婊子们眼中无情无义,实则外冷内热,远比常人更需要真情,所以,他才与公认的情种贾宝玉“最合得来”。
可遗憾的是,柳湘莲藏于内心深处这一丝微弱的衷情之热,却被他最合得来的这个“情种”,连着浇了两个透心凉。

    秦钟是秦可卿的弟弟,在第七回一出场,就与宝玉情同手足,至十六回病死,更使宝玉悲痛欲绝。可在第四十七回中,宝玉问柳湘莲“近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人们才知原来秦钟也是柳湘莲最合得来的朋友。随后又通过柳湘莲之口,知道了一直是他在为秦钟修坟扫墓,而宝玉不过是随便摘十个莲蓬,打发小厮去坟上供供而已,并特别解释“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

    天天圈在家里是不假,可“不了情撮土为香”祭金钏时,怎么就能出得去呢?家里大钱确实不由自己使,但区区数百钱也不由自己使么?那“胡庸医乱用虎狼药”给晴雯看病付诊费时,怎么看着“小笸箩放着几块银子”,就可以叫麝月“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那一块可是二两多,而一两银子换一千钱,为“情同手足”真的连几百钱都使不得么?相比柳湘莲的“眼前十月初一,我已打点下上坟的花销。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有积聚,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不如趁空留下这一份,省得到了跟前扎煞手”,再看对“原本手足”的贾环为数百钱的输赢而哭时的一毛不拔,究竟是谁无情无义呢?

    柳湘莲乃一落魄世家子弟,饱尝人情冷暖,遍历世态炎凉,真的就看不出什么是虚情假意么?
    柳湘莲的最终出家,看上去是为了尤三姐之死而彻底冷了心,实则这不过是个导火索,而真正使他彻底冷了心的,正是这个貌似情种的贾宝玉!

    柳湘莲在途中救了薛蟠,并巧遇贾琏与尤三姐定亲后,对尤三姐并无疑惑。因为他回京见薛蟠及薛姨妈时,“母子们十分称谢。又说起亲事一节:凡一应东西皆置办妥当,只等择日。湘莲也感激不尽。”若有疑惑,还能感激不尽么?或别人跟前不好说,薛姨妈也不好说么?

    “次日,又来见宝玉。二人相会,如鱼得水。”可见这一宿并没想其它。但当听到宝玉说:“她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妹子。我在那里和她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后,却“跌脚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狮子干净罢了!’宝玉听说,红了脸……”
    这里明明说宁府,荣府的宝玉红什么脸呢?

    “尤物”二字,通常指美貌女子,但“尤”在甲骨文中从“乙”,故其在表示“特殊、突出”之外,又有“过失、罪咎”之意,言人则暗含“二等”之意。宝玉自言与其“混了一个月”,本就轻浮,再用“尤物”作比,显然已视尤氏姐妹为男性掌中绝好玩物了!
这是与自己“最合得来”的朋友谈其未婚妻,还是在谈青楼卖笑女呢?

    假如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偏偏因此退婚导致尤三姐自尽,使柳湘莲痛失终身佳配,而这却是自己一生最信任的朋友在自己倾生之托时,轻言荡意造成的,他还能再相信谁呢?这世界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呢?而当世界无人可信时,人唯一的感觉,就是从心底向外的一片冰冷!

    这就是女性化社会的本质——不管其表面折腾的多么激情,多么热闹,其最终使人感觉到的,就是“冷”。
    所以,《易经·坤卦》第一爻爻辞,才是“履霜,坚冰至”!

    而孔子作《春秋》,修的是鲁史。可鲁国的开国之君,则是周初制定礼法的那个著名的周公,按说,孔子修鲁史,就该从周公开始修起,可他却从鲁的第十四代国君隐公开始,而这时周平王早已东迁洛邑,史称“东周”。

    可东周元年始于公元前七七零年,隐公元年起于公元前的七二二年,这中间相隔四十八年,其中含隐公的父亲惠公三十年,及其祖父孝公二十七年中的十八年,孔子修定鲁史,就是不从孝公开始,也应从惠公开始,才符合东周史列,为什么却偏偏从这个隐公开始呢?

    隐公父亲惠公的元配夫人一直未能生育,隐公是惠公与侍女生的庶长子,取名息。息长大后,惠公为其聘宋国武公之女仲子为媳,可接来一看,长得太标致了,结果惠公竟自己娶了立为夫人,生子名允,立为太子。只是没等允长大,惠公就死了。若按礼法,允该继位,但他太小还不懂人事,众臣就公推息继君位。息自觉是庶出,况允为太子又是父亲本意,按礼法自己不能继位。可自己又是允的兄长,眼看着他太小而硬要其主事,不仅会误事误国,而且弄不好还会造成权臣当道,也会害了允本人。所以他就出来主政,但不继君位,待允成人后,再为其正名继位。这种作法先人称其为“摄政”,意思是代人掌管权力,故死后谥“隐”。

    隐公摄政十一年,很受大臣们拥护,如果此时他要想正式做国君,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就在他摄政的第十一年冬,同族的公子挥来见他,说你若让我当相国,我就帮你杀了允。你看,不光是郑国有公子吕为寤生出头,鲁国同样也有公室成员为隐公出头,这时隐公要有杀弟之意,只要不说话,公子挥就心领神会了。可隐公却说:
    “有先君命。吾为允少,故摄代。今允长矣,吾方营菟裘之地而老焉,以授子允政。”

    菟裘在泰山梁父县南,隐公已在此造房室为退休还政后的养老之地。公子挥没想到隐公真的没拿权位当回事,心想这以后要是让允知道了还有个好么?于是又跑到允那去挑拨离间,说你已长大成人了,可你兄还不还政于你,显然是不想还你了,以后肯定要杀你以杜人口舌,你要是想活命继位的话,我可以为你除掉他。结果允信以为真,督促公子挥找人杀了隐公。

    鲁隐公与郑庄公,都是面对自己的弟弟,也都手握生杀大权,但他们两人在亲情与权力面前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而孔子作《春秋》,偏偏选定这个鲁隐公起史,无非就是要通过隐公“义以为先”的全弟行为而死,及寤生“权以为先”的杀弟行为而生,向后人说明春秋之世的礼崩乐坏,具体到个人身上,就是一社会泯灭亲情的无情无义!

    而先人之所以要明确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这五种伦理关系在性关系上的不可逆性,就是为了从根本上维护亲情,由亲情而衍申社会,使人间充满情义。

    记住:孔子所以要把自己修订后的鲁史命名为《春秋》,并不是象有些人说的那样,是当时人对“史书”的通称,而是以植物的种子“春华秋实”衍变过程,象征我们的文化,经过先人长期的建树,至此已臻成熟。而这颗成熟的硕果,就结在这部史书中。但如果我们只知享受春华秋实的文明成果而背弃先人的文化建树,那么秋天过后就是严冬,万物肃杀凋零,等待着人类社会的,必将是“履霜,坚冰至”下一世界无情无义的千里冰封,我们将永远也别想走出女性化社会腐败恶臭的烂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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