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乐文摘

开篇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惘然.
个人资料
正文

第四十卷 阻超凡佳人双护宝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

(2005-04-30 21:31:39) 下一个

第四十卷 阻超凡佳人双护宝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

话说董夫人打发人来叫如金过去商量,麒麟听见说是道士在外头,赶忙的独自一人走到前头,嘴里乱嚷道:“我的师父在那里?”叫了半天,并不见有道士,只得走到外面。见龚成将道士拦住,不放他进来。麒麟便说道:“太太叫我请师父进去。”龚成听了松了手,那道士便一瘸一拐的进去。麒麟看见那道士的形状与他死去时所见的一般,心里早有些明白了, 便上前施礼,连叫:“师父,弟子迎候来迟。”那道士说:“我不要你们接待,只要银子,拿了来我就走。”麒麟听来又不象有道行的话,看他手拄铁拐,混身腌臜(1)破烂,心里想道:“自古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也不可当面错过,我且应了他谢银,并探探他的口气。”便说道:“师父不必性急,现在家母料理,请师父坐下略等片刻。弟子请问,师父可是从‘真如仙境’而来?”那道士道:“什么仙境,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我是送还你的麒麟来的。我且问你,那麒麟是从那里来的?”麒麟一时对答不来。那道士笑道:“你自己的来路还不知,便来问我!”麒麟本来颖悟,又经点化,早把红尘看破,只是自己的底里未知,一闻那道士问起灵玉麒麟来,好象当头一棒,便说道:“你也不用银子了,我把那灵玉麒麟还你罢。”那道士笑道:“也该还我了。”
麒麟也不答言,往里就跑,走到自己院内,见如金贺燕等都到董夫人那里去了,忙向自己床边取了那灵玉麒麟便走出来。迎面碰见了贺燕,撞了一个满怀,把贺燕唬了一跳,说道: “太太说,你陪着道士坐着很好,太太在那里打算送他些银两。你又回来做什么?”麒麟道: “你快去回太太,说不用张罗银两了,我把这麒麟还了他就是了。”贺燕听说,即忙拉住麒麟道:“这断使不得的!那麒麟就是你的命,若是他拿去了,你又要病着了。”麒麟道:“如今不再病的了,我已经有了心了,要那麒麟何用!”摔脱贺燕,便要想走。贺燕急得赶着嚷道:“你回来,我告诉你一句话。”麒麟回过头来道:“没有什么说的了。”贺燕顾不得什么,一面赶着跑,一面嚷道:“上回丢了灵玉麒麟,几乎没有把我的命要了!刚刚儿的有了,你拿了去,你也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了!你要还他,除非是叫我死了!”说着,赶上一把拉住。麒麟急了道:“你死也要还,你不死也要还!”狠命的把贺燕一推,抽身要走。怎奈贺燕两只手绕着麒麟的带子不放松,哭喊着坐在地下。里面的丫头听见连忙赶来,瞧见他两个人的神情不好,只听见贺燕哭道:“快告诉太太去,麟三爷要把那灵玉麒麟去还道士呢!”丫头赶忙飞报董夫人。那麒麟更加生气,用手来掰开了贺燕的手,幸亏贺燕忍痛不放。玲珑在屋里听见麒麟要把灵玉麒麟给人,这一急比别人更甚,把素日冷淡麒麟的主意都忘在九霄云外了,连忙跑出来帮着抱住麒麟。那麒麟虽是个男人,用力摔打,怎奈两个人死命的抱住不放,也难脱身,叹口气道:“为一块麒麟这样死命的不放,若是我一个人走了,又待怎么样呢?”贺燕玲珑听到那里,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正在难分难解,董夫人如金急忙赶来,见是这样形景,便哭着喝道:“麒麟,你又疯了吗!”麒麟见董夫人来了,明知不能脱身,只得陪笑说道:“这当什么,又叫太太着急。他们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我说那道士不近人情,他必要一万银子,少一个不能。我生气进来拿这麒麟还他,就说是假的,要这麒麟干什么。他见得我们不希罕那麒麟,便随意给他些就过去了。”董夫人道:“我打谅真要还他,这也罢了。为什么不告诉明白了他们,叫他们哭哭喊喊的象什么。”如金道:“这么说呢倒还使得。要是真拿那麒麟给他,那道士有些古怪,倘或一给了他,又闹到家口不宁,岂不是不成事了么?至于银钱呢,就把我的头面折变了,也还够了呢。”董夫人听了道:“也罢了,且就这么办罢。”麒麟也不回答。只见如金走上来在麒麟手里拿了这灵玉麒麟,说道:“你也不用出去,我合太太给他钱就是了。”麒麟道:“麒麟不还他也使得,只是我还得当面见他一见才好。”贺燕等仍不肯放手,到底如金明决,说:“放了手由他去就是了。”贺燕只得放手。麒麟笑道:“你们这些人原来重物不重人哪。你们既放了我,我便跟着他走了,看你们就守着那块麒麟怎么样!”贺燕心里又着急起来,仍要拉他,只碍着董夫人和如金的面前,又不好太露轻薄。恰好麒麟一撒手就走了。贺燕忙叫小丫头在三门口传了福顺等,“告诉外头照应着三爷,他有些疯了。”小丫头答应了出去。
董夫人如金等进来坐下,问起贺燕来由,贺燕便将麒麟的话细细说了。董夫人如金甚是不放心,又叫人出去吩咐众人伺候,听着道士说些什么。回来小丫头传话进来回董夫人道:“三爷真有些疯了。外头小厮们说,里头不给他麒麟,他也没法,如今身子出来了,求着那道士带了他去。”董夫人听了说道:“这还了得!那道士说什么来着?”小丫头回道:“道士说要麒麟不要人。”如金道:“不要银子了么?”小丫头道:“没听见说,后来道士和三爷两个人说着笑着,有好些话外头小厮们都不大懂。”董夫人道:“糊涂东西,听不出来,学是自然学得来的。”便叫小丫头:“你把那小厮叫进来。”小丫头连忙出去叫进那小厮,站在廊下,隔着窗户请了安。董夫人便问道:“道士和三爷的话你们不懂,难道学也学不来吗?”那小厮回道:“我们只听见说什么‘飘渺峰’,什么‘镜面石’,又说什么‘真如境’,‘斩断尘缘’这些话。”董夫人听了也不懂。如金听了,唬得两眼直瞪,半句话都没有了。正要叫人出去拉麒麟进来,只见麒麟笑嘻嘻的进来说:“好了,好了。”如金仍是发怔。董夫人道:“你疯疯颠颠的说的是什么?”麒麟道:“正经话又说我疯颠。那道士与我原是认得的,他不过也是要来见我一见。他何尝是真要银子呢,也只当化个善缘就是了。所以说明了他自己就飘然而去了。这可不是好了么!”董夫人不信,又隔着窗户问那小厮。那小厮连忙出去问了门上的人,进来回说:“果然道士走了。说请太太们放心,我原不要银子,只要麟三爷时常到他那里去去就是了。诸事只要随缘,自有一定的道理。”董夫人道:“原来是个好道士,你们曾问住在那里?”门上道:“奴才也问来着,他说我们三爷是知道的。”董夫人问麒麟道:“他到底住在那里?” 麒麟笑道:“这个地方说远就远,说近就近。”如金不待说完,便道:“你醒醒儿罢,别尽着迷在里头。现在老爷太太就疼你一个人,老爷还吩咐叫你干功名长进呢。”麒麟道:“我说的不是功名么!你们不知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呢。”董夫人听到那里,不觉伤心起来,说:“我们的家运怎么好,一个三丫头口口声声要出家,如今又添出一个来了。我这样个日子过他做什么!”说着,大哭起来。 如金见董夫人伤心,只得上前苦劝。麒麟笑道:“我说了这一句顽话,太太又认起真来了。”董夫人止住哭声道:“这些话也是混说的么!”

正闹着,只见丫头来回话:“奎大爷回来了,颜色大变,说请太太回去说话。”董夫人又吃了一惊,说道:“又有什么事?”只得过去。那吴奎见了董夫人,请了安。回说道:“刚才接了二叔的书信,说是病重的很,叫咱们家去人,若迟了恐怕不能见面了。”董夫人道:“书上写的是什么病?”吴奎道:“写的是感冒风寒起来的,如今成了痨病了。现在危急,专差一个人连日连夜赶来的,说如若再耽搁一两天就不能见面了。故来回太太。我想,梅儿还小,又要赴考,必得儿子去才好。只是家里没人照管。强儿翔儿虽说糊涂,到底是个男人,外头有了事来还可传个话。”董夫人点点头道:“你办得很好。只是我如今心口疼又犯了,没精神理会家事了,况且麒麟又时常令我担心。”吴奎道:“太太身子要紧。有什么事交给二太太三太太也是一样,省得操劳过度,倒不好了。”董夫人点点头儿。吴奎道:“我去跟婶子们说一声去。”便出来先到倪夫人那里,又说了一番,“我母亲现病着,外面有强儿翔儿呢,内里就请婶子和二太太费心罢。侄儿家里倒没有什么事。虽是瑕儿没有照应,还亏银杏的心不很坏。妞儿心里也明白,只是性气比他娘还刚硬些,求婶子时常管教管教他。”说着眼圈儿一红,连忙把腰里拴槟榔荷包的小绢子拉下来擦眼。倪夫人道:“放着他亲祖母在那里,托我做什么?不然还有二太太呢。”吴奎轻轻的说道:“婶子要说这个话,侄儿就该活活儿的打死了。婶子也知道我们老爷和太太只疼麒麟,不待见我的;况且太太今又犯了心痛旧疾,那有心情管别的事。二太太素来性情冷淡,不喜热闹,也不敢托他。没别的什么说的,总求婶子始终疼侄儿就是了。”说着,就跪下来了。倪夫人也眼圈儿红了,说:“你快起来,娘儿们说话儿,这是怎么说。只是一件,孩子也大了,倘或二老爷有个一差二错又耽搁住了,或者有个门当户对的来说亲,还是等你回来,还是你太太作主?”吴奎道:“现在太太们在家,自然是太太们做主,不必等我。”倪夫人道:“你要去,就写了禀帖给大老爷送个信,说家下无人,你二叔不知怎样,快请大老爷将老太太的大事早早的完结,快快回来。”吴奎答应了“是”,正要走出去,复转回来回说道:“咱们家的家下人家里还够使唤,只是园里没有人太空了。包勇又跟了他们老爷去了。园里一带屋子都空着,忒没照应,还得婶子叫人常查看查看。如今,舅太太和董三爷他们已搬到别处去了,不在这里了,剩咱们定府一家更冷清了。”倪夫人听了叹道:“别说亲戚们,连咱们家还有人要出去呢。这几日,三丫头正吵着要出家呢。你想咱们家什么样的人家,好好的姑娘出了家,还了得!”吴奎道:“婶子不提起侄儿也不敢说,三妹妹一向孤僻,他亲妈又早死了,三叔又在外头。侄儿听见要寻死觅活了好几次。他既是心里这么着的了,若是牛着他,将来倘或认真寻了死,比出家更不好了。”倪夫人听了点头道:“这件事真真叫我也难担。我也做不得主,由他去就是了。”吴奎便出来,又去见了韩夫人,禀明事委。韩夫人也只有胆惊落泪而已。不过说些“费心照料”的话。
吴奎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出来,叫了众家人来交待清楚,写了书,收拾了行装,银杏等不免叮咛了好些话。只有吴瑕惨伤的了不得,吴奎又欲托姚旺仁照应,吴瑕到底不愿意,听见外头托了强翔二人,心里更不受用,嘴里却说不出来,只得送了他父亲,谨谨慎慎的随着银杏过日子。佳玲秀婷因慧兰去世,告假的告假,告病的告病,银杏意欲接了家中一个姑娘来,一则给吴瑕作伴,二则可以带量他。只是遍想无人,也只得罢了。

且说吴翔吴强送了吴奎,便进来见了董韩倪三夫人。他两个倒替着在外书房住下,日间便与家人厮闹,有时找了几个朋友吃个车箍辘会(2),甚至聚赌,里头那里知道。一日韩立岭姚旺仁来,瞧见了吴翔吴强住在这里,知他热闹,也就借着照看的名儿时常在外书房设局赌钱喝酒。所有几个正经的家人,吴礼带了几个去,吴奎又跟去了几个,只有那全计诸家的儿子侄儿。那些少年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的,那知当家立计的道理。况且他们长辈都不在家,便是没笼头的马了,又有两个旁主人怂恿,无不乐为。这一闹,把个定公府闹得没上没下,没里没外。那吴强还想勾引麒麟,吴翔拦住道:“麟三爷那个人没运气的,不用惹他。那一年我给他说了一门子绝好的亲,父亲在外头做税官,家里开几个当铺,姑娘长的比仙女儿还好看。我巴巴儿的细细的写了一封书子给他,谁知他没造化,……”说到这里,瞧了瞧左右无人,又说:“他心里早和咱们这个三婶娘好上了。你没听见说,还有一个岳姑娘呢,弄的害了相思病死的,谁不知道。这也罢了,各自的姻缘罢咧。谁知他为这件事倒恼了我了,总不大理。他打谅谁必是借谁的光儿呢。”吴强听了点点头,才把这个心歇了。
他两个还不知道麒麟自会那道士以后,他是欲断尘缘。一则在董夫人跟前不敢任性,已与如金贺燕等皆不大款洽了。那些丫头不知道,还要逗他,麒麟那里看得到眼里。他也并不将家事放在心里。时常董夫人如金劝他念书,他便假作攻书,一心想着那个道士引他到那仙境的机关。心目中触处皆为俗人,却在家难受,闲来倒与茹萍闲讲。他们两个人讲得上了, 那种心更加准了几分,那里还管吴才吴梅等。那吴才为他父亲不在家,韦姨娘已死,董夫人不大理会他,便入了吴强一路。有相好的丫头好心规劝他,反被吴才辱骂。如今麒麟吴才他哥儿两个各有一种脾气,闹得人人不理。独有吴梅跟着他母亲上紧攻书,作了文字送到学里请教吴修。因近来吴修老病在床,只得自己刻苦。尤洁是素来沉静,除了请董韩倪三夫人的安,会会如金,余者一步不走,只有看着吴梅攻书。所以定府住的人虽不少,竟是各自过各自的,谁也不肯做谁的主。吴才吴强等愈闹的不象事了,甚至偷典偷卖,不一而足。吴才更加宿娼滥赌,无所不为。
一日韩立岭姚旺仁都在吴家外书房喝酒,一时高兴,叫了几个陪酒的来唱着喝着劝酒。 吴强便说:“你们闹的太俗。我要行个令儿。”众人道:“使得。” 吴强道:“咱们‘月’字流觞(3)罢。我先说起‘月’字,数到那个便是那个喝酒,还要酒面酒底。须得依着令官,不依者罚三大杯。”众人都依了。吴强喝了一杯令酒,便说:“飞羽觞而醉月(4)。”顺饮数到吴才。 吴强说:“酒面要个‘桂’字。”吴才便说道:“‘冷露无声湿桂花’(5)。酒底呢?” 吴强道:“说个‘香’字。”吴才道:“天香云外飘(6)。”韩立岭说道:“没趣,没趣。你又懂得什么字了,也假斯文起来!这不是取乐,竟是怄人了。咱们都蠲了,倒是 拳,输家喝输家唱,叫做‘苦中苦’。若是不会唱的,说个笑话儿也使得,只要有趣。”众人都道:“使得。”于是乱 起来。姚旺仁输了,喝了一杯,唱了一个。众人道好,又 起来了。是个陪酒的输了,唱了一个什么“小姐小姐多丰彩”。以后韩立岭输了,众人要他唱曲儿,他道:“我唱不上来的,我说个笑话儿罢。” 吴强道:“若说不笑仍要罚的。” 韩立岭就喝了杯,便说道:“诸位听着:村庄上有一座元帝庙(7),旁边有个土地祠。那元帝老爷常叫土地来说闲话儿。一日元帝庙里被了盗,便叫土地去查访。土地禀道:‘这地方没有贼的,必是神将不小心,被外贼偷了东西去。’元帝道:‘胡说,你是土地,失了盗不问你问谁去呢?你倒不去拿贼,反说我的神将不小心吗?’土地禀道:‘虽说是不小心,到底是庙里的风水不好。’元帝道:‘你倒会看风水么?’土地道:‘待小神看看。’那土地向各处瞧了一会,便来回禀道:‘老爷坐的身子背后两扇红门就不谨慎。小神坐的背后是砌的墙,自然东西丢不了。 以后老爷的背后亦改了墙就好了。’元帝老爷听来有理,便叫神将派人打墙。众神将叹口气道:‘如今香火一炷也没有,那里有砖灰人工来打墙!’元帝老爷没法,叫众神将作法,却都没有主意。那元帝老爷脚下的龟将军站起来道:‘你们不中用,我有主意。你们将红门拆下来,到了夜里拿我的肚子垫住这门口,难道当不得一堵墙么?’众神将都说道:‘好,又不花钱,又便当结实。’于是龟将军便当这个差使,竟安静了。岂知过了几天, 那庙里又丢了东西。众神将叫了土地来说道:‘你说砌了墙就不丢东西,怎么如今有了墙还要丢?’那土地道:‘这墙砌的不结实。’众神将道:‘你瞧去。’土地一看,果然是一堵好墙,怎么还有失事?把手摸了一摸道:‘我打谅真是有墙,却原来是无墙(吴强)!’”众人听了大笑起来。 吴强也忍不住的笑,说道:“舅爷,你好!我没有骂你,你为什么骂我! 快拿杯来罚一大杯。”韩立岭喝了,已有醉意。
众人又喝了几杯,都醉起来。韩立岭说他姐姐不好,姚旺仁说他妹妹不好,都说的狠狠毒毒的。吴才听了,趁着酒兴也说慧兰不好, 怎样苛刻我们,怎么样踏我们的头。众人道:“大凡做个人,原要厚道些。看兰姑娘仗着老太太这样的利害,如今焦了尾巴梢子(8)了,只剩了一个姐儿,只怕也要现世现报呢。”吴翔想着慧兰待他不好,又想起吴瑕见他就哭,也信着嘴儿混说。还是吴强道:“喝酒罢,说人家做什么。”那两个陪酒的道:“这位姑娘多大年纪了?长得怎么样?”吴强道:“模样儿是好的很的。年纪也有十三四岁了。”那陪酒的说道:“可惜这样人生在府里这样人家,若生在小户人家,父母兄弟都做了官,还发了财呢。”众人道:“怎么样?”那陪酒的说:“现今有个外藩王爷(9),最是有情的,要选一个妃子。若合了式,父母兄弟都跟了去。可不是好事儿吗?”众人都不大理会,只有姚旺仁心里略动了一动,仍旧喝酒。
只见外头走进全计两家的子弟来,说:“爷们好乐呀!”众人站起来说道:“老大老三怎么这时候才来?叫我们好等!”那两个人说道:“今早听见一个谣言,说是咱们家又闹出事来了,心里着急,赶到里头打听去,并不是咱们。”众人道:“不是咱们就完了,为什么不就来?”那两个说道:“虽不是咱们,也有些干系。你们知道是谁,就是黄傥甫老爷。我们今儿进去,看见带着锁子,说要解到三法司(10)衙门里审问去呢。我们见他常在咱们家里来往,恐有什么事,便跟了去打听。”吴翔道:“到底老大用心,原该打听打听。你且坐下喝一杯再说。”两人让了一回,便坐下,喝着酒道:“这位傥甫老爷人也能干,也会钻营,官也不小了,只是贪财,被人家参了个婪索属员的几款。如今的万岁爷是最圣明最仁慈的,独听了一个‘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势欺良,是极生气的,所以旨意便叫拿问。 若是问出来了,只怕搁不住。若是没有的事,那参的人也不便。如今真真是好时候,只要有造化做个官儿就好。”众人道:“你的哥哥就是有造化的,现做知县还不好么。”全家的说道:“我哥哥虽是做了知县,他的行为只怕也保不住怎么样呢。”众人道:“手也长么?”全家的点点头儿,便举起杯来喝酒。众人又道:“里头还听见什么新闻?”两人道:“别的事没有,只听见海疆的贼寇拿住了好些,也解到法司衙门里审问。还审出好些贼寇,也有藏在城里的,打听消息,抽空儿就劫抢人家,如今知道朝里那些老爷们都是能文能武,出力报效,所到之处早就消灭了。”众人道:“你听见有在城里的,不知审出咱们家失盗了一案来没有?”两人道:“倒没有听见。恍惚有人说是有个内地里的人,城里犯了事,抢了一个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依,被这贼寇杀了。那贼寇正要跳出关去,被官兵拿住了,就在拿获的地方正了法了。”众人道:“义善庵的什么伴云不是叫人抢去,不要就是他罢?” 吴才道:“必是他!”众人道:“你怎么知道?”吴才道:“伴云这个东西是最讨人嫌的。他一日家捏酸,见了麒麟就眉开眼笑了。我若见了他,他从不拿正眼瞧我一瞧。真要是他,我才趁愿呢!”众人道:“抢的人也不少,那里就是他。”吴翔道:“有点信儿。前日有个人说,他庵里的姑子做梦,说看见是伴云叫人杀了。”众人笑道:“梦话算不得。”韩立岭道:“管他梦不梦,咱们快吃饭罢。今夜做个大输赢。”众人愿意,便吃毕了饭,大赌起来。
赌到三更多天,只听见里头乱嚷,说是三姑娘合三太太拌嘴,把头发都绞掉了,赶到董韩二夫人那里去磕了头,说是要求容他做尼姑呢,送他一个地方,若不容他他就死在眼前。那董夫人正病着,韩夫人又担心吴智在外的病情,都无心管,叫请强儿翔儿进去。吴翔听了,便知是那回看家的时候起的念头,想来是劝不过来的了,便合吴强商议道:“太太叫我们进去,我们是做不得主的。况且也不好做主,只好劝去。若劝不住,只好由他们罢。咱们商量了写封书给奎叔,便卸了我们的干系了。”两人商量定了主意,进去见了董韩倪三位太太,便假意的劝了一回。无奈茹萍立意必要出家,就不放他出去,只求一两间净屋子给他诵经拜佛也可。倪夫人见他两个不肯作主,又怕茹萍寻死,自己便硬做主张,说是:“这个不是索性我耽了罢。 说我做太太的容不下姨娘生的女儿,逼他出了家了就完了。若说到外头去呢, 断断使不得。若在家里呢,又忒不象样儿。只好在近处找一个所在,太太们都在这里,算我的主意罢。叫强哥儿写封书子给你三老爷奎大爷就是了。”吴强等答应了。不知董韩二夫人怎么个计较,下回分解。
————————————
(1) 腌臜——北京一带的方言。脏;不干净。
(2) 车箍辘会——即车轮会,轮流作东的聚餐会。
(3) “月”字流觞——酒令的一种。古人每逢三月三日聚会于环曲的水流旁,在上游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即取饮,叫做“流觞”(见《荆楚岁时记》)。后来就把传杯行令这种游戏叫“流觞”,规定在酒令中必须带出一个“月”字的就叫“月字流觞”。觞:酒杯。
(4) “飞羽觞而醉月” ——语出唐代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羽觞:盛酒器。《汉书·外戚传·班 赋》:“酌羽觞兮销忧”,注:“孟康曰:‘羽觞,爵也,作生爵(通“雀”)形,有头尾羽翼。’”
(5) 冷露无声湿桂花——见唐代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诗。
(6) 天香云外飘——见唐代宋之问《灵隐寺》诗。
(7) 元帝庙——即玄帝庙。玄帝亦即玄武。《后汉书·五梁传》注:“玄武,北方之神,龟蛇合体。”道教祀玄武。宋时因避讳,改玄为真,尊为“镇天真武灵应祜圣帝君”,简称真武帝君。
(8) 焦了尾巴梢子——骂别人没有后代。俗有“干尾巴绝后”的话。
(9) 外藩王爷——这里指分封在京师以外的王爷。藩:屏障;保卫。
(10) 三法司——明、清两代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为三法司,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见《清史稿·职官志》。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