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卷 如意女殉主登真如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话说慧兰听了小丫头的话,又气又急又伤心,不觉吐了一口血,便昏晕过去,坐在地下。银杏急来靠着,忙叫了人来搀扶着,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将慧兰轻轻的安放在炕上,立刻叫秀婷斟上一杯开水送到慧兰唇边。 慧兰呷了一口,昏迷仍睡。 银杏见佳玲在旁站着,忙叫他快快的去回明白了大奶奶吐血发晕不能照应的话,告诉了董韩倪三夫人。董夫人听了只得道:“叫他歇着去罢。”韩夫人打谅慧兰推病藏躲,因这时女亲在内不少,也不好说别的,心里却全不信。倪夫人因吴信在外只得依住老太太、董夫人,不比先时,所以一向总不上前,话也不多说。众人也并无言语。只说这晚人客来往不绝,幸得几个内亲照应。家下人等见慧兰不在,也有偷闲歇力的,乱乱吵吵,已闹的七颠八倒,不成事体了。
到二更多天远客去后,便预备辞灵(1)。孝幕内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阵。只见如意已哭的昏晕过去了,大家扶住捶闹了一阵才醒过来,便说“老太太疼我一场我跟了去”的话。众人都打谅人到悲哭俱有这些言语,也不理会。到了辞灵之时,上上下下也有百十余人,只如意不在。众人忙乱之时,谁去捡点。到了灵芝等一干的人哭奠之时,却不见如意,想来是他哭乏了,暂在别处歇着,也不言语。辞灵以后,外头吴礼叫了吴奎问明送殡的事,便商量着派人看家。 吴奎回说:“上人里头派了翔儿在家照应,不必送殡,下人里头派了计清的一家子照应拆棚等事。但不知里头派谁看家?”吴礼道:“听见你太太说是你媳妇病了不能去,就叫他在家的。你三婶子又说你媳妇病得利害,还叫三丫头陪着,带领了几个丫头婆子照看上屋里才好。”吴奎听了,心想:“三婶子与茹妹妹两个不合,所以撺掇着不叫他去,若是上头就是他照应,也是不中用的。我们那一个又病着,也难照应。”想了一回,回吴礼道:“老爷且歇歇儿,等进去商量定了再回。”吴礼点了点头,吴奎便进去了。
谁知此时如意哭了一场,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辈子,身子也没有着落。如今二老爷虽不在家,二太太的这样行为我也瞧不上。老爷是不管事的人,以后便乱世为王起来了,我们这些人不是要叫他们掇弄了么。谁收在屋子里,谁配小子,我是受不得这样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是一时怎么样的个死法呢?”一面想,一面走回老太太的套间屋内。刚跨进门,只见灯光惨淡,隐隐有个女人拿着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样子。如意也不惊怕,心里想道:“这一个是谁?和我的心事一样,倒比我走在头里了。”便问道:“你是谁?咱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心,要死一块儿死。”那个人也不答言。如意走到跟前一看,并不是这屋子的丫头,仔细一看,觉得冷气侵人时就不见了。如意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细细一想道:“哦,是了,这是东院里的先廉大奶奶啊!他早死了的了,怎么到这里来?必是来叫我来了。他怎么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教给我死的法儿,让我学他那么死。”如意这么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来,一面哭,一面就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按着钟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听见外头人客散去,恐有人进来,急忙关上屋门,然后端了一个脚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儿套在咽喉,便把脚凳蹬开。可怜咽喉气绝,香魂出窍,正无投奔,只见钟氏隐隐在前,如意的魂魄疾忙赶上说道:“廉大奶奶,你等等我。”那个人道:“我并不是什么廉大奶奶。”如意道:“你明明是廉大奶奶,怎么说不是呢?”那人道:“这也有个缘故,待我告诉你,你自然明白了。我在真如仙境本是一只青鸟,蒙净心菩萨指派在‘情窟’作了个钟情的首座,辅佐何仙姑掌管风情月债,我降临尘世,自当为第一情人,引这些痴情怨女早早归入‘情窟’, 所以丝妹剑逝,我该当立即悬粱自尽的。如今因我看破凡情,超出情海,归入情天,所以真如仙境‘情窟’内钟情首座竟自无人任职。今何仙姑已经将你补入,尊为钟情首座,所以命我来引你前去的。” 如意的魂道:“我是个最无情的,怎么算我是个有情的人呢?”那人道:“你还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淫欲之事当作‘情’字,所以作出伤风败化的事来,还自谓风月多情,无关紧要。不知‘情’之一字,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便是个性,喜怒哀乐已发便是情了(2)。至于你我这个情,正是未发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样,欲待发泄出来,这情就不为真情了。”如意的魂听了点头会意,便跟了钟青而去。
这里灵芝辞了灵,听董韩倪三夫人分派看家的人,想着去问如意明日怎样坐车的,在权太君的外间屋里找了一遍不见,便找到套间里头。刚到门口,见门儿掩着,从门缝里望里看时,只见灯光半明不灭的,影影绰绰,心里害怕,又不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便走回来说道: “这蹄子跑到那里去了?”劈头见了牡丹,说:“你见如意姐姐来着没有?”牡丹道:“我也找他,太太们等他说话呢。必在套间里睡着了罢。”灵芝道:“我瞧了,屋里没有。那灯也没人夹蜡花儿,漆黑怪怕的,我没进去。如今咱们一块儿进去瞧,看有没有。”灵芝等便进去正夹蜡花,牡丹说:“谁把脚凳撂在这里,几乎绊我一跤。”说着往上一瞧,唬的嗳哟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咕咚的栽在灵芝身上。灵芝也看见了,便大嚷起来,只是两只脚挪不动。
外头的人也都听见了,跑进来一瞧,大家嚷着报与董韩倪三夫人知道。董夫人如金等听了,都哭着去瞧。倪夫人道:“我不料如意竟有这样志气,快叫人去告诉大老爷。”连韩夫人听了也自纳罕。只有麒麟听见此信,便唬的双眼直竖。贺燕等慌忙扶着,说道:“你要哭就哭,别憋着气。” 麒麟死命的才哭出来了,心想“如意这样一个人偏又这样死法,”又想“实在天地间的灵气独钟在这些女子身上了。他算得了死所,我们还是老太太的儿孙,谁能赶得上他。”复又喜欢起来。那时如金听见麒麟大哭,也出来了,及到跟前,见他又笑。贺燕等忙说:“不好了,又要疯了。”如金道:“不妨事,他有他的意思。” 麒麟听了,更喜欢如金的话,“倒是他还知道我的心,别人那里知道。”正在胡思乱想,吴礼等进来,着实的嗟叹着,说道:“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场!”即命吴奎出去吩咐人连夜买棺盛殓,“明日便跟着老太太的殡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后,全了他的心志。”吴奎答应出去。这里命人将如意放下,停放里间屋内。银杏也知道了,过来同贺燕翠丽等一干人都哭的哀哀欲绝。内中玲珑也想起自己终身一无着落,“恨不跟了岳姑娘去,又全了主仆的恩义,又得了死所。如今空悬在麒麟屋内,虽说麒麟仍是柔情蜜意,究竟算不得什么?”于是更哭得哀切。
一时,吴奎计清带了人抬进棺材来了,便给如意盛殓。吴礼因他为权太君而死,要了香来上了三炷,作了一个揖,说:“他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头论。你们小一辈都该行个礼。” 麒麟听了,喜不自胜,走上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此时吴梅也在,也要上来行礼,被韩夫人说道:“你还小,可以不必行礼了,有了一个爷们便罢了,不要折受他不得超生。”吴梅就不敢过来了。如金听了,心中好不自在,便说道:“我原不该给他行礼,但只老太太去世,咱们都有未了之事,不敢胡为,他肯替咱们尽孝,咱们也该托托他好好的替咱们伏侍老太太西去,也少尽一点子心哪。”说着扶了翠丽走到灵前,一面奠酒(3),那眼泪早扑簌簌流下来了,奠毕拜了几拜,狠狠的哭了他一场。余者吴奎吴廉等也不屑行礼。无奈又是他老子的话,吴奎便借口外面有事出去了。众人也有说麒麟的两口子都是傻子,也有说他两个心肠儿好的,也有说他知礼的。吴礼反倒合了意。
一面商量定了看家的仍是慧兰茹萍,余者都遣去伴灵。一夜谁敢安眠,一到五更,听见外面齐人。到了辰初发引,吴礼居长,衰麻(4)哭泣,极尽孝子之礼。灵柩出了门,便有各家的路祭,一路上的风光不必细述。走了半日,来至黄梁观安灵,所有孝男等俱应在观伴宿,不题。
且说家中计清带领拆了棚,将门窗上好,打扫净了院子,派了巡更的人到晚打更上夜。只是定府规例,一二更,三门掩上,男人便进不去了,里头只有女人们查夜。慧兰虽隔了一夜渐渐的神气清爽了些,只是那里动得。只有银杏同着茹萍各处走了一走,咐吩了上夜的人,也便各自归房。
却说秦怀的干儿子贾三,那年吴信管事之时,因他和白和打架,被吴信打了一顿,撵在外头,终日在赌场过日。近知权太君死了,必有些事情领办,岂知探了几天的信,一些也没有想头,便嗳声叹气的回到赌场中,闷闷的坐下。那些人便说道:“老三,你怎么样?不下来捞本了么?”贾三道:“倒想要捞一捞呢,就只没有钱么。”那些人道:“你到你们李大太爷那里去了几日,府里的钱你也不知弄了多少来,又来和我们装穷儿了。”贾三道:“你们还说呢,他们的金银不知有几百万,只藏着不用。明儿留着不是火烧了就是贼偷了,他们才死心呢。”那些人道:“你又撒谎,他家抄了家,还有多少金银?”贾三道:“你们还不知道呢,抄去的是撂不了的(5)。如今老太太死还留了好些金银,他们一个也不使,都在老太太屋里搁着,等送了殡回来才分呢。”内中有一个人叫宋疤瘌,听在心里,掷了几骰,便说:“我输了几个钱,也不翻本儿了,睡去了。”说着,便走出来拉了贾三道:“老三,我和你说句话。”贾三跟他出来。宋疤瘌道:“你这样一个伶俐人,这样穷,为你不服这口气。”贾三道:“我命里穷,可有什么法儿呢。”宋疤瘌道:“你才说定府的银子这么多,为什么不去拿些使唤使唤?”贾三道:“我的哥哥,他家的金银虽多,你我去白要一二钱他们给咱们吗!”宋疤瘌笑道:“他不给咱们,咱们就不会拿吗! ”贾三听了这话里有话,便问道:“依你说怎么样拿呢?” 宋疤瘌道:“我说你没有本事,若是我,早拿了来了。”贾三道:“你有什么本事?”宋疤瘌便轻轻的说道:“你若要发财,你就引个头儿。我有好些朋友都是通天的本事,不要说他们送殡去了,家里剩下几个女人,就让有多少男人也不怕。只怕你没这么大胆子罢咧。”贾三道:“什么敢不敢!你打谅我怕那个干老子么,我是瞧着干妈的情儿上头才认他作干老子罢咧,他又算了人了!你刚才的话,就只怕弄不来倒招了饥荒。他们那个衙门不熟?别说拿不来,倘或拿了来也要闹出来的。”宋疤瘌道:“那年你和吴翔结仇,我和几个朋友替你实实的教训了他一顿。那时候你倒不怕,今日怎么瞻前顾后起来?”贾三道:“这不同的。”宋疤瘌道:“我实与你说,你的运气来了。我的朋友还有海边上的呢,现今都在这里看个风头,等个门路。若到了手,你我在这里也无益,不如大家下海去受用不好么?你若撂不下你干妈,咱们索性把你干妈也带了去,大家伙儿乐一乐好不好?”贾三道:“老大,你别是醉了罢,这些话混说的什么。”说着,拉了宋疤瘌走到一个僻静地方,两个人商量了一回,各人分头而去。暂且不题。
且说包勇自被吴礼吆喝派去看园, 权太君的事出来也忙了,不曾派他差使,他也不理会,总是自做自吃,闷来睡一觉,醒时便在园里耍刀弄棍,倒也无拘无束。那日权太君一早出殡,他虽知道,因没有派他差事,他任意闲游。正走到园子北边上小门处,听得有人扣门。一个人说道:“如今园子里无人住,这里也没有看小门的了。咱们别从这里走了。”一个道:“再敲敲看,会不会有人听见。”说着扣门。包勇开了门,只见是两个女尼带了一个道婆。便问道:“女师父那里去?”道婆道:“今日听得老太太的事完了,不见三姑娘送殡,想必是在家看家。想他寂寞,我们师父来瞧他一瞧。”包勇道:“主子都不在家,园门是我看的,请你们回去罢。要来呢,等主子们回来了再来。”婆子道:“你是那里来的个黑炭头,也要管起我们的走动来了。”包勇道:“我嫌你们这些人,我不叫你们来,你们有什么法儿!”婆子生了气,嚷道:“这都是反了天的事了!连老太太在日还不能拦我们的来往走动呢,你是那里的这么个横强盗,这样没法没天的。我偏要打这里走! ”说着,便低头撞来。伴云已气的不言语,正要回身便走,不料里头看二门的婆子听见有人拌嘴似的,开门一看,见是伴云,已经回身走去,明知必是包勇得罪了走了。近日婆子们都知道上头太太们三姑娘都亲近得很,恐他日后说出门上不放他进来,那时如何担得住,赶忙走来说:“不知师父来,我们开门迟了。我们三姑娘在家里还正想师父呢,快请回来。看园子的小子是个新来的,他不知咱们的事,回来回了太太,打他一顿撵出去就完了。”伴云虽是听见,总不理他。那经得看腰门的婆子赶上再四央求,后来才说出怕自己担不是,几乎急的跪下,伴云无奈,只得随了那婆子过来。包勇见这般光景,自然不好拦他,气得瞪眼叹气而回。
这里伴云等三人走到茹萍那里,道了恼,叙了些闲话。说起“在家看家,只好熬个几夜。但是大奶奶病着,一个人又闷又是害怕,能有一个人在这里我就放心。如今里头一个男人也没有,今儿你既光降,肯伴我一宵,咱们下棋说话儿,可使得么?”伴云本自不肯,见茹萍可怜,又提起下棋,一时高兴应了,打发道婆回去取了他的茶具衣褥,命侍儿送了过来,大家坐谈一夜。茹萍欣幸异常,便命宝琼去开上年蠲的雨水,预备好茶。那伴云自有茶具。那道婆去了不多一时,又来了个侍者,带了伴云日用之物。茹萍亲自烹茶。两人言语投机,说了半天,那时已是初更时候,宝琼放下棋枰,两人对弈。茹萍连输两盘,伴云又让了四个子儿,茹萍方赢了半子(6)。这时已到四更,天空地阔,万籁无声。伴云道:“我到五更须得打坐一回,我自有人伏侍,你自去歇息。” 茹萍犹是不舍,见伴云要自己养神,不便扭他。
正要歇去,猛听得西边上屋内上夜的人一片声喊起,茹萍那里的老婆子们也接着声嚷道:“了不得了!有了人了!”唬得茹萍宝琼等心胆俱裂,听见外头上夜的男人便大声喊起来。 伴云道:“不好了,必是这里有了贼了。”正说着,这里不敢开门,便掩了灯光。在窗户眼内往外一瞧,只是几个男人站在院内,唬得不敢作声,回身摆着手轻轻的爬下来说:“了不得,外头有几个大汉站着。”说犹未了,又听得房上响声不绝,便有外头上夜的人进来吆喝拿贼。一个人说道:“上屋里的东西都丢了,并不见人。西边有人去了,咱们到东边去。”茹萍的老婆子听见有自己的人,便在外间屋里说道:“这里有好些人上了房了。”上夜的都道:“你瞧,这可不是吗。”大家一齐嚷起来。只听房上飞下好些瓦来,众人都不敢上前。
正在没法,只听园门腰门一声大响,打进门来,见一个梢长大汉,手执木棍。众人唬得藏躲不及,听得那人喊说道:“不要跑了他们一个! 你们都跟我来。”这些家人听了这话,越发唬得骨软筋酥,连跑也跑不动了。只见这人站在当地只管乱喊,家人中有一个眼尖些的看出来了,你道是谁,正是尤家荐来的包勇。这些家人不觉胆壮起来,便颤巍巍的说道:“有一个走了,有的在房上呢。”包勇便向地下一扑,耸身上房追赶那贼。这些贼人明知吴家无人,先在院内偷看茹萍房内,见有个绝色女尼,便顿起淫心,又欺上屋俱是女人,且又畏惧,正要踹进门去,因听外面有人进来追赶,所以贼众上房。见人不多,还想抵挡,猛见一人上房赶来,那些贼见是一人,越发不理论了,便用短兵抵住。那经得包勇用力一棍打去,将贼打下房来。那些贼飞奔而逃,从园墙过去,包勇也在房上追捕。岂知园内早藏下了几个在那里接赃,已经接过好些,见贼伙跑回,大家举械保护,见追的只有一人,明欺寡不敌众,反倒迎上来。包勇一见,生气道:“这些毛贼!敢来和我斗斗!”那伙贼便说:“我们有一个伙计被他们打倒了,不知死活,咱们索性抢了他出来。”这里包勇闻声即打,那伙贼便抡起器械,四五个人围住包勇乱打起来。外头上夜的人也都仗着胆子,只顾赶了来。众贼见斗他不过, 只得跑了。包勇还要赶时,被一个箱子一绊,立定看时,心想东西未丢,众贼远逃,也不追赶。便叫众人将灯照着,地下只有几个空箱,叫人收拾,他便欲跑回上房。因路径不熟,走到慧兰那边,见里面灯烛辉煌,便问:“这里有贼没有?”里头的银杏战兢兢的说道:“这里也没开门,只听上屋叫喊说有贼呢。你到那里去罢。”包勇正摸不着路头,遥见上夜的人过来,才跟着一齐寻到上屋。见是门开户启,那些上夜的在那里啼哭。
一时吴翔计清都进来了,见是失盗。大家着急进内查点,老太太的房门大开,将灯一照,锁头拧折,进内一瞧,箱柜已开,便骂那些上夜女人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贼人进来你们不知道的么! ”那些上夜的人啼哭着说道:“我们几个人轮更上夜,是管二三更的,我们都没有住脚前后走的。他们是四更五更,我们的下班儿。只听见他们喊起来,并不见一个人,赶着照看,不知什么时候把东西早已丢了。求爷们问管四五更的。” 计清道:“你们个个要死,回来再说。咱们先到各处看去。”上夜的男人领着走到倪夫人住所,门儿关紧,有几个接音说:“唬死我们了。” 计清问道:“这里没有丢东西?”里头的人方开了门道:“这里没丢东西。” 计清带着人走到茹萍院内,只听得里面说道:“了不得了!唬死了姑娘了,醒醒儿罢。” 计清便叫人开门,问是怎样了。里头婆子开门说:“贼在这里打仗,把姑娘都唬坏了,亏得云师父和宝琼才将姑娘救醒。东西是没失。” 计清道:“贼人怎么打仗?”上夜的男人说:“幸亏包大爷上了房把贼打跑了去了,还听见打倒一个人呢。”包勇道:“在园门那里呢。” 吴翔等走到那边,果见一人躺在地下死了。 细细一瞧,好象秦怀的干儿子。众人见了诧异,派一个人看守着,又派两个人照看前后门,俱仍旧关锁着。
计清便叫人开了门,报了营官,立刻到来查勘。踏察贼迹是从后夹道上屋的,到了东院房上,见那瓦破碎不堪,一直过了后园去了。众上夜的齐声说道:“这不是贼,是强盗。”营官着急道:“并非明火执杖,怎算是盗。”上夜的道:“我们赶贼,他在房上掷瓦,我们不能近前,幸亏我们家的姓包的上房打退。赶到园里,还有好几个贼竟与姓包的打仗,打不过姓包的才都跑了。”营官道:“可又来,若是强盗,倒打不过你们的人么。不用说了,你们快查清了东西,递了失单,我们报就是了。”
吴翔等又到上屋,已见慧兰扶病过来,茹萍也来了。吴翔请了慧兰的安,问了茹萍的好。大家查看失物,因如意已死,灵芝等又送灵去了,那些东西都是老太太的,并没见数, 只用封锁,如今打从那里查去。众人都说:“箱柜东西不少,如今一空,偷的时候不小,那些上夜的人管什么的!况且打死的贼是秦怀的干儿子,必是他们通同一气的。”慧兰听了,气的眼睛直瞪瞪的便说:“把那些上夜的女人都拴起来,交给营里审问。”众人叫苦连天,跪地哀求。不知怎生发放,并失去的物有无着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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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辞灵——出殡之前,死者亲友向灵柩告别。
(2) “喜怒哀乐”一段——本于宋代朱熹《四书集注·中庸》注:“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
(3) 奠酒——以酒祭奠死者。
(4) 衰麻——同 (cui)麻,旧时丧服胸前所缀的麻布。因“衰”是丧服的主要标志,故称丧服曰“衰”。
(5) 撂不了的——意谓没处放的。“撂”在这里是存放、保存的意思。
(6) 赢了半子——围棋双方共三百六十一个子,平均每方各有一百八十又半个子,即使棋逢对手最后也必有半子之差,得子一百八十一个者即赢了对方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