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卷 候芳魂田秀承错爱 还孽债欣萍返真元(1)
(2005-04-30 21:2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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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 候芳魂田秀承错爱 还孽债欣萍返真元(1)
话说如金叫贺燕问出原故,恐麒麟悲伤成疾,便将茗筠临死的话与贺燕假作闲谈,说是:“人生在世,有意有情,到了死后各自干各自的去了,并不是生前那样个人死后还是这样。活人虽有痴心,死的竟不知道。况且岳姑娘既说仙去,他看凡人是个不堪的浊物, 那里还肯混在世上。只是人自己疑心,所以招些邪魔外祟来缠扰了。” 如金虽是与贺燕说话, 原说给麒麟听的。 贺燕会意,也说是“没有的事。若说岳姑娘的魂灵儿还在园里, 我们也算好的,怎么不曾梦见了一次。” 麒麟在外闻听得,细细的想道:“果然也奇。 我知道岳妹妹死了,那一日不想几遍,怎么从没梦过。想是他到天上去了,瞧我这凡夫俗子不能交通神明, 所以梦都没有一个儿。我就在外间睡着,或者我从园里回来, 他知道我的实心,肯与我梦里一见。我必要问他实在那里去了,我也时常祭奠。若是果然不理我, 竟无一梦,我便不想他了。”主意已定,便说:“我今夜就在外间睡了,你们也不用管我。” 如金也不强他,只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不瞧瞧,太太因你园里去了急得话都说不出来。 若是知道还不保养身子,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又说我们不用心。”麒麟道:“白这么说罢咧,我坐一会子就进来。你也乏了,先睡罢。” 如金知他必进来的,假意说道:“我睡了,叫贺姑娘伺候你罢。” 麒麟听了,正合机宜。候如金睡了, 他便叫麒麟贞镜另铺设下一副被褥,常叫人进来瞧三奶奶睡着了没有。 如金故意装睡, 也是一夜不宁。那麒麟知是如金睡着,便与贺燕道:“你们各自睡罢,我又不伤感。你若不信, 你就伏侍我睡了再进去,只要不惊动我就是了。” 贺燕果然伏侍他睡下,便预备下了茶水,关好了门,进里间去照应一回,各自假寐, 麒麟若有动静,再为出来。 麒麟见贺燕等进来,便将坐更的两个婆子支到外头,他轻轻的坐起来,暗暗的祝了几句,便睡下了,欲与神交。起初再睡不着,以后把心一静,便睡去了。
岂知一夜安眠,直到天亮。 麒麟醒来,拭眼坐起来想了一回,并无有梦,便叹口气道:“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2)。” 如金却一夜反没有睡着,听麒麟在外边念这两句,便接口道:“这句又说莽撞了,如若岳妹妹在时,又该生气了。” 麒麟听了,反不好意思,只得起来搭讪着往里间走来,说:“我原要进来的,不觉得一个盹儿就打着了。” 如金道:“你进来不进来与我什么相干。”贺燕等本没有睡,眼见他们两个说话,即忙倒上茶来。已见老太太那边打发小丫头来, 问:“麟三爷昨睡得安顿么?若安顿时,早早的同三奶奶梳洗了就过去。” 贺燕便说:“你去回老太太,说麒麟昨夜很安顿,回来就过来。”小丫头去了。
如金起来梳洗了,翠丽贺燕等跟着先到权太君那里行了礼,便到董夫人那边起至慧兰都让过了,仍到权太君处,见他母亲也过来了。大家问起:“麒麟晚上好么?” 如金便说:“回去就睡了,没有什么。”众人放心,又说些闲话。只见小丫头进来说:“大姑奶奶要回去了。听见说铁姑爷那边人来到二太太那里说了些话,二太太叫人到三姑娘那边说不必留了, 让他去罢。如今大姑奶奶在二太太那边哭呢,大约就过来辞老太太。” 权太君众人听了,心中好不自在,都说:“大小姐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命里遭着这样的人,一辈子不能出头。 这便怎么好!”说着,欣萍进来,泪痕满面,因为是如金的好日子,只得含着泪, 辞了众人要回去。 权太君知道他的苦处,也不便强留,只说道:“你回去也罢了。但是不要悲伤, 碰着了这样人,也是没法儿的。过几天我再打发人接你去。”欣萍道:“老太太始终疼我,如今也疼不来了。可怜我只是没有再来的时候了。”说着,眼泪直流。众人都劝道:“这有什么不能回来的?比不得你二妹妹,隔得远,要见面就难了。” 权太君等想起曼萍,不觉也大家落泪,只为是如金的生日,即转悲为喜说:“这也不难,只要海疆平静, 那边亲家调进京来,就见的着了。”大家说:“可不是这么着呢。”说着,欣萍只得含悲而别。众人送了出来,仍回权太君那里。从早至暮,又闹了一天。
众人见权太君劳乏,各自散了。独有董舅母辞了权太君,到如金那里,说道:“你哥哥是今年过了,直要等到皇恩大赦的时候减了等才好赎罪。这几年叫我孤苦伶仃怎么处!我想要与你二哥哥完婚, 你想想好不好?”如金道:“妈妈是为着大哥哥娶的亲唬怕的了,所以把二哥哥的事犹豫起来。据我说很该就办。韩姑娘是妈妈知道的,如今在这里也很苦,娶了去虽说我家穷,究竟比他傍人门户好多着呢。” 董舅母道:“你得便的时候就去告诉老太太, 说我家没人,就要拣日子了。” 如金道:“妈妈只管同二哥哥商量,挑个好日子,过来和老太太,大太太说了,娶过去就完了一宗事。这里二太太也巴不得娶了去才好。”董舅母道:“今日听见权姑娘也就回去了,老太太心里要留你妹妹在这里住几天, 所以他住下了。我想如红也不小了,只是没有合适的定亲。你闲的时候跟老太太提提,求他费心,给留心找一个好人家儿。” 如金道:“正是呢。”于是董舅母又坐了一坐,出来辞了众人回去了。
却说麒麟晚间归房,因想昨夜茗筠竟不入梦,“或者他已经成仙,所以不肯来见我这种浊人也是有的, 不然就是我的性儿太急了,也未可知。”便想了个主意,向如金说道:“我昨夜偶然在外间睡着,似乎比在屋里睡的安稳些,今日起来心里也觉清静些。我的意思还要在外间睡两夜,只怕你们又来拦我。” 如金听了,明知早晨他嘴里念诗是为着茗筠的事了。 想来他那个呆性是不能劝的,倒好叫他睡两夜,索性自己死了心也罢了, 况兼昨夜听他睡的倒也安静,便道:“好没来由,你只管睡去,我们拦你作什么!但只不要胡思乱想, 招出些邪魔外祟来。” 麒麟笑道:“谁想什么!” 贺燕道:“依我劝三爷竟还是屋里睡罢, 外边一时照应不到,着了风倒不好。” 麒麟未及答言, 如金却向贺燕使了个眼色。 贺燕会意,便道:“也罢,叫个人跟着你罢,夜里好倒茶倒水的。” 麒麟便笑道:“这么说,你就跟了我来。” 贺燕听了倒没意思起来,登时飞红了脸,一声也不言语。 如金素知贺燕稳重,便说道:“他是跟惯了我的,还叫他跟着我罢。叫贞镜田秀儿照料着也罢了。 况且今日他跟着我闹了一天也乏了,该叫他歇歇了。” 麒麟只得笑着出来。 如金因命贞镜田秀儿给麒麟仍在外间铺设了,又嘱咐两个人醒睡些,要茶要水都留点神儿。
两个答应着出来,看见麒麟端然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单掌竖于胸前,居然象个道士一般,两个也不敢言语,只管瞅着他笑。 如金又命贺燕出来照应。 贺燕看见这般却也好笑,便轻轻的叫道:“该睡了,怎么又学起道士来了!” 麒麟睁开眼看见贺燕,便道:“你们只管睡罢,我坐一坐就睡。”贺燕道:“因为你昨日那个光景,闹的三奶奶一夜没睡。你再这么着,成何事体。”麒麟料着自己不睡都不肯睡,便收拾睡下。 贺燕又嘱咐了贞镜等几句,才进去关门睡了。这里贞镜田秀儿两个人也收拾了被褥,伺候麒麟睡着,各自歇下。
那知麒麟要睡越睡不着,见他两个人在那里打铺,忽然想起绣翠来。那年茗妹妹送了件翠云裘给我,不想烧了一块儿,亏得绣翠这丫头带病补上了。想到这里,一心移在绣翠身上去了。忽又想起慧兰说田秀儿给绣翠脱了个影儿,因又将想绣翠的心肠移在田秀儿身上。自己假装睡着,偷偷的看那田秀儿,越瞧越象绣翠,不觉呆性复发。听了听,里间已无声息,知是睡了。却见贞镜也睡着了,便故意叫了贞镜两声, 却不答应。 田秀儿听见麒麟唤人,便问道:“三爷要什么?” 麒麟道:“我要漱漱口。” 田秀儿见贞镜已睡,只得起来重新剪了蜡花,倒了一钟茶来,一手托着漱盂。却因赶忙起来的,身上只穿着一件桃红绫子小袄儿,松松的挽着一个簪儿。 麒麟看时,居然绣翠复生。不觉呆呆的呆看,也不接茶。
那田秀儿自从绣翠死后,也无心进来了。后来听见慧兰叫他进来伏侍麒麟,竟比麒麟盼他进来的心还急。不想进来以后,见如金贺燕一般尊贵稳重,看着心里实在敬慕,又见麒麟疯疯傻傻,不似先前风致:所以早把那儿女私情的心灰了。怎奈这位呆爷今晚把他当作绣翠,只管爱惜起来。 那田秀儿早已羞得两颊红潮,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得轻轻的说道:“三爷漱口啊。” 麒麟笑着接了茶在手中,也不知道漱了没有,便笑嘻嘻的问道:“你和绣翠姐姐好不是啊?” 田秀儿听了摸不着头脑,便道:“都是姐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麒麟听田秀说话,已经忘神,便把他的手一拉。 田秀儿急得红了脸, 心里乱跳,便悄悄说道:“三爷有什么话只管说,别拉拉扯扯的。” 麒麟才放了手,说道:“你怎么也是这么个道学先生!我看你长的和他一模一样,我才肯和你说这个话,不然早睡了。”此时田秀儿心中也不知麒麟是怎么个意思,便说道:“夜深了,三爷也睡罢,别紧着坐着,看凉着。刚才奶奶和贺燕姐姐怎么嘱咐了?” 麒麟道:“我不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田秀儿没穿着大衣服,就怕他着了凉,便说道:“你为什么不穿上衣服就过来!” 田秀儿道:“爷叫的紧, 那里有尽着穿衣裳的空儿。要知道说这半天话儿时,我也穿上了。” 麒麟听了,连忙把自己盖的一件月白绫子绵袄儿揭起来递给田秀儿,叫他披上。 田秀儿只不肯接,说:“三爷盖着罢,我不凉。我凉我有我的衣裳。”说着,回到自己铺边,拉了一件长袄披上。又听了听, 贞镜睡的正浓,才慢慢过来说:“三爷今晚不是要养神呢么?” 麒麟笑道:“实告诉你罢,什么是养神,我倒是要遇仙的意思。” 田秀儿听了,越发动了疑心,便问道:“遇什么仙?” 麒麟道:“你要知道,这话长着呢。你挨着我来坐下,我告诉你。” 田秀儿红了脸笑道:“你在那里躺着,我怎么坐呢。” 麒麟道:“这个何妨。我和你绣翠姐姐他们就不管这些俗礼。这有什么的!大凡一个人总不要酸文假醋才好。” 田秀儿听了,句句都是麒麟调戏之意。那知这位呆爷却是实心实意的话儿。 田秀儿此时走开不好,站着不好,坐下不好,倒没了主意了,因微微的笑着道:“你别混说了,看人家听见这是什么意思。怨不得人家说你专在女孩儿身上用工夫,你自己放着三奶奶和贺燕姐姐都是仙人儿似的, 只爱和别人胡缠。明儿再说这些话,我回了三奶奶,看你什么脸见人。”正说着,只听外面咕咚一声,把两个人吓了一跳。里间如金咳嗽了一声。 麒麟听见,连忙呶嘴儿。 田秀儿也就忙忙的息了灯悄悄的躺下了。原来如金贺燕因昨夜不曾睡,又兼日间劳乏了一天,所以睡去,都不曾听见他们说话。此时院中一响, 早已惊醒,听了听,也无动静。麒麟此时躺在床上,心里疑惑:“莫非岳妹妹来了,听见我和田秀儿说话故意吓我们的?”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五更以后,才朦胧睡去。
却说田秀儿被麒麟鬼混了半夜,又兼如金咳嗽,自己怀着鬼胎,生怕如金听见了,也是思前想后, 一夜无眠。次日一早起来,见麒麟尚自昏昏睡着,便轻轻的收拾了屋子。那时贞镜已醒,便道:“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你难道一夜没睡吗?” 田秀儿听这话又似贞镜知道了的光景,便只是讪笑,也不答言。不一时,如金贺燕也都起来,开了门见麒麟尚睡, 却也纳闷:“怎么外边两夜睡得倒这般安稳?”及麒麟醒来,见众人都起来了,自己连忙爬起, 揉着眼睛,细想昨夜又不曾梦见,可是仙凡路隔了。慢慢的下了床,又想昨夜田秀儿说的如金贺燕都是天仙一般, 这话却也不错,便怔怔的瞅着如金。 如金见他发怔,虽知他为茗筠之事,却也定不得梦不梦,只是瞅的自己倒不好意思,便道:“三爷昨夜可真遇见仙了么?” 麒麟听了,只道昨晚的话如金听见了,笑着勉强说道:“这是那里的话!”那田秀儿听了这一句,越发心虚起来,又不好说的,只得且看如金的光景。只见如金又笑着问田秀儿道:“你听见三爷睡梦中和人说话来着么?” 麒麟听了,自己坐不住,搭讪着走开了。 田秀儿把脸飞红,只得含糊道:“前半夜倒说了几句,我也没听真。什么‘遇仙’,又什么‘酸文假醋’,我也不懂,劝着三爷睡了,后来我也睡了,不知三爷还说来着没有。” 如金低头一想:“若尽着叫他在外头,恐怕心邪了招出些花妖月姊来。况兼他的旧病原在姊妹上情重,只好设法将他的心意挪移过来,然后能免无事。”想到这里,不免面红耳热起来,也就讪讪的进房梳洗去了。
且说权太君两日高兴,略吃多了些,这晚有些不受用,第二天便觉着胸口饱闷。如意等要回吴礼。 权太君不叫言语,说:“我这两日嘴馋些吃多了点子,我饿一顿就好了。你们快别吵嚷。”于是如意等并没有告诉人。
这日晚间, 麒麟回到自己屋里,见如金自权太君董夫人处才请了晚安回来。 麒麟想着早起之事,未免赧颜抱惭。 如金看他这样,也晓得是个没意思的光景,因想着:“他是个痴情人, 要治他的这病,少不得仍以痴情治之。”想了一回,便问麒麟道:“你今夜还在外间睡去罢咧?” 麒麟自觉没趣,便道:“里间外间都是一样的。” 如金意欲再说,反觉不好意思。 贺燕道:“罢呀,这倒是什么道理呢。我不信睡得那么安稳!” 田秀儿听见这话,连忙接口道:“三爷在外间睡,别的倒没什么,只是爱说梦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儿,又不敢驳他的回。” 贺燕便道:“我今日挪到床上睡睡,看说梦话不说?你们只管把三爷的铺盖铺在里间就完了。” 如金听了,也不作声。 麒麟自己惭愧不来,那里还有强嘴的分儿,便依着搬进里间来。一则麒麟负愧,欲安慰如金之心,二则如金恐麒麟思郁成疾,不如假以词色,使得稍觉亲近,以为移花接木之计。于是当晚贺燕果然挪出去。 麒麟因心中愧悔, 如金欲拢络麒麟之心,自过门至今日,方才如鱼得水,恩爱缠绵,所谓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了。此是后话。
且说次日麒麟如金同起, 麒麟梳洗了先过权太君这边来。这里权太君因疼麒麟,又想如金孝顺,忽然想起一件东西,便叫如意开了箱子,取出祖上所遗一个汉玉麒麟,虽不及麒麟他那块灵玉麒麟,挂在身上却也稀罕。如意找出来递与权太君,便说道:“这件东西我好象从没见的, 老太太这些年还记得这样清楚,说是那一箱什么匣子里装着,我按着老太太的话一拿就拿出来了。老太太怎么想着拿出来做什么?” 权太君道:“你那里知道,这块汉玉麒麟还是祖爷爷给我们老太爷, 老太爷疼我,临出嫁的时候叫了我去亲手递给我的。还说: ‘这玉麒麟是汉时所佩的东西,很贵重,你拿着就象见了我的一样。’我那时还小,拿了来也不当什么, 便撩在箱子里。到了这里,我见咱们家的东西也多,这算得什么,从没带过,一撩便撩了六十多年。今儿见麒麟这样孝顺,他又丢了一块,故此想着拿出来给他, 也象是祖上给我的意思。”一时麒麟请了安, 权太君便喜欢道:“你过来,我给你一件东西瞧瞧。”麒麟走到床前, 权太君便把那块汉玉麒麟递给麒麟。 麒麟接来一瞧,那汉玉麒麟有三寸方圆,色有红晕,甚是精致。麒麟口口称赞。权太君道:“你爱么?这是我祖爷爷给我的,我传了你罢。” 麒麟笑着请了个安谢了,又拿了要送给他母亲瞧。 权太君道:“你太太瞧了告诉你老子,又说疼儿子不如疼孙子了。他们从没见过。” 麒麟笑着去了。如金等又说了几句话,也辞了出来。
自此权太君两日不进饮食,胸口仍是结闷,觉得头晕目眩,咳嗽。董韩倪三夫人慧兰等请安,见权太君精神尚好,不过叫人告诉吴礼,立刻来请了安。 吴礼出来,即请大夫看脉。不多一时,大夫来诊了脉,说是有年纪的人停了些饮食,感冒些风寒,略消导发散些就好了。开了方子, 吴礼看了,知是寻常药品,命人煎好进服。 以后吴礼早晚进来请安,一连三日,不见稍减。 吴礼又命吴奎:“打听好大夫,快去请来瞧老太太的病。 咱们家常请的几个大夫,我瞧着不怎么好,所以叫你去。”吴奎即忙答应,自去办理。不题。
且说权太君病时,合宅女眷无日不来请安。一日,众人都在那里,只见老婆子进来,回说:“义善庵的云师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来请安。”众人道:“他不常过来,今儿特地来,你们快请进来。” 慧兰走到床前回权太君。今日韩玖丽也在,先出去接他。只见伴云手执麈尾念珠,后面跟着伴月,飘飘拽拽的走来。玖丽见了问好,说是“我在园内住的日子,可以常常来瞧瞧你。近来因为园内人少, 一个人轻易难出来。所以这些日子不得见你。 今儿幸会。” 伴云道:“头里你们是热闹场中,你们虽在后园里住,虽是很近我也不便进园来亲近。如今知道这里的事情也不大好,又听说是老太太病着,又掂记你,并要瞧瞧金姑娘。”一面说着,已到权太君房中。众人见了都问了好。 伴云走到权太君床前问候,说了几句套话。 权太君便道:“你是个女菩萨,你瞧瞧我的病可好得了好不了?” 伴云道:“老太太这样慈善的人,寿数正有呢。一时感冒,吃几贴药想来也就好了。有年纪人只要宽心些。”权太君道:“我倒不为这些,我是极爱寻快乐的。如今这病也不觉怎样,只是胸隔闷饱,刚才大夫说是气恼所致。你是知道的,谁敢给我气受,这不是那大夫脉理平常么。我和奎儿说了,还是头一个大夫说感冒伤食的是,明儿仍请他来。”说着,叫如意吩咐厨房里办一桌净素菜来, 请他在这里便饭。 伴云道:“我已吃过午饭了,我是不吃东西的。”董夫人道:“不吃也罢,咱们多坐一会说些闲话儿罢。” 伴云道:“我久已不见你们, 今儿来瞧瞧。”又说了一回话便要走,回头见茹萍站着,便问道:“三姑娘为什么这样瘦?不要只管爱画劳了心。”茹萍道:“我久不画了。如今住的房屋不比园里的显亮, 所以没兴画。” 伴云道:“你如今住在那一所了?”茹萍道:“就是东北角上,靠着园子那边的屋子。” 伴云道:“我高兴的时候来瞧你。”茹萍等说着送了出去,回身过来,听见丫头们回说大夫在权太君那边呢。众人暂且散去。
那知权太君这病日重一日, 延医调治不效,以后又添腹泻。 吴礼着急,知病难医,即命人到衙门告假, 日夜同董夫人亲视汤药。一日,见权太君略进些饮食,心里稍宽。只见老婆子在门外探头,董夫人叫小春看去,问问是谁。小春看了是陪欣萍到铁家去的人,便道: “你来做什么?”婆子道:“我来了半日,这里找不着一个姐姐们,我又不敢冒撞,我心里又急。”小春道:“你急什么?又是姑爷作践姑娘不成么?”婆子道:“姑娘不好了。前儿闹了一场,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们又不请大夫,今日更利害了。”小春道:“老太太病着呢,别大惊小怪的。”董夫人在内已听见了,恐老太太听见不受用,忙叫小春带他外头说去。 岂知权太君病中心静,偏偏听见,便道:“欣丫头要死了么?”董夫人便道:“没有。婆子们不知轻重,说是这两日有些病,恐不能就好,到这里问大夫。” 权太君道:“瞧我的大夫就好,快请了去。”董夫人便叫小春叫这婆子去回二太太去,那婆子去了。这里权太君便悲伤起来,说是:“我三个孙女儿,曼丫头远嫁不得见面,茹丫头又不常来瞧我,欣丫头虽苦,或者熬出来,不打量他年轻轻儿的就要死了。留着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活着做什么!”董夫人如意等解劝了好半天。那时如金不在房中, 慧兰近来有病,董夫人恐权太君生悲添病,便叫人叫了他们来陪着,自己回到房中,叫小春来埋怨这婆子不懂事,“以后我在老太太那里,你们有事不用来回。”丫头们依命不言。岂知那婆子刚到韩夫人那里,外头的人已传进来说:“大姑奶奶死了。”韩夫人听了,也便哭了一场。 现今他父亲不在家中,只得使人去请吴奎快去瞧看。谁知权太君病重,众人都不敢回。可怜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结褵(3)两年余,不料被铁家揉搓以致身亡。又值权太君病笃,众人不便离开,竟容铁家草草完结。
权太君病势日增,只想这些好女儿。一时想起仙蓉,便打发人去瞧他。回来的人悄悄的找如意,因如意在老太太身旁,董夫人等都在那里,不便上去,到了后头找了牡丹,告诉他道:“老太太想权姑娘,叫我们去打听。那里知道权姑娘哭得了不得,说是姑爷得了暴病, 大夫都瞧了,说这病只怕不能好,若变了个痨病,还可捱过四五年。所以权姑娘心里着急。又知道老太太病,只是不能过来请安,还叫我不要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倘或老太太问起来, 务必托你们变个法儿回老太太才好。”牡丹听了,咳了一声,就也不言语了,半日说道:“你去罢。”牡丹也不便回,心里打算告诉如意,叫他撒谎去,所以来到权太君床前,只见权太君神色大变,地下站着一屋子的人,嘁嘁的说“瞧着是不好了”,也不敢言语了。 这里吴礼悄悄的叫吴奎到身旁,向耳边说了几句话。吴奎轻轻的答应出去了,便传齐了现在家的一干家人说:“老太太的事待好出来了,你们快快分头派人办去。头一件先请出板来瞧瞧,好挂里子(4)。快到各处将各人的衣服量了尺寸,都开明了, 便叫裁缝去做孝衣。那棚杠执事都去讲定。厨房里还该多派几个人。”全耀文等回道:“大爷, 这些事不用爷费心,我们早打算好了。只是这项银子在那里打算?”吴奎道:“这种银子不用打算了, 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刚才老爷的主意只要办的好,我想外面也要好看。”全耀文等答应,派人分头办去。
吴奎复回到自己房中, 便问银杏:“你奶奶今儿怎么样?” 银杏把嘴往里一努说:“你瞧去。” 吴奎进内,见慧兰正要穿衣,一时动不得,暂且靠在炕桌儿上。 吴奎道:“你只怕养不住了。 老太太的事今儿明儿就要出来了,你还脱得过么。快叫人将屋里收拾收拾就该扎挣上去了。若有了事,你我还能回来么。” 慧兰道:“咱们这里还有什么收拾的,不过就是这点子东西,还怕什么!你先去罢,看老爷叫你。我换件衣裳就来。”
吴奎先回到权太君房里,向吴礼悄悄的回道:“诸事已交派明白了。” 吴礼点头。外面又报太医进来了, 吴奎接入,又诊了一回,出来悄悄的告诉吴奎:“老太太的脉气不好,防着些。”吴奎会意,与董夫人等说知。董夫人即忙使眼色叫如意过来,叫他把老太太的装裹衣服预备出来。如意自去料理。 权太君睁眼要茶喝,韩夫人便进了一杯参汤。 权太君刚用嘴接着喝,便道:“不要这个,倒一钟茶来我喝。”众人不敢违拗,即忙送上来,一口喝了,还要,又喝一口,便说:“我要坐起来。” 吴礼等道:“老太太要什么只管说,可以不必坐起来才好。” 权太君道:“我喝了口水,心里好些,略靠着和你们说说话。”灵芝等用手轻轻的扶起,看见权太君这回精神好些。未知生死,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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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返真元——意即死亡。道家谓人死为返归自然,称“反真”。语本《庄子·大宗师》。元:本初;元始。
(2) “悠悠生死”两句——唐代白居易《长恨歌》中诗句,写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思念,渴望在梦中见到死去的杨贵妃。
(3) 结褵(li)——古代女子出嫁,母亲把褵(也作 ,即佩巾)结在女儿身上。《诗·豳风·东山》:“亲结其褵。”后以结褵为女子成婚的代称。
(4) 板、挂里子——板:这里指棺木。给棺材内壁涂上油漆之类并覆以丝绸一类织物叫“挂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