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乐文摘

开篇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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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羡富贵夏妪游公府 招邪魔麒麟梦真如

(2005-04-30 21:06:46) 下一个

第二卷 羡富贵夏妪游公府 招邪魔麒麟梦真如

话说黄傥甫谋补了大名府缺,要去上任。轿子刚出城门忽停住,傥甫便问何事。那轿夫回道:“有一个乡里婆子领着一个小女孩,不知回避,那小孩竟撞了过来,因此争吵。”傥甫便命打起轿幔,只见那婆子口里犹说个不停:“小孩家没见过世面,冲撞了大爷们,老婆子给你们磕几个头,放我们去罢。”傥甫便问:“你们急急的要往那里去?”那婆子道:“进城到定府里去。”傥甫道:“你是定府的亲戚么?”婆子道:“老婆子娘家姓夏,从前做过定府大老爷的奶妈,这是我的孙女儿香儿。”傥甫听了,知道定府对奶妈都是极尊重的,也不敢怠慢,便道:“原来是夏嬷嬷。你们去罢,替我们问候一声,就说黄傥甫请老太太、老爷安。”说着,放下轿幔,令轿夫把轿子抬到一旁,让夏嬷嬷过去,然后才起轿上任去了。
这里夏嬷嬷千恩万谢的领了香儿进城,奔定府街而来。但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一片升平乐业景象。到了定公府,只见府门前一座高大牌坊,上面镌着字,夏嬷嬷也不认识。过了牌坊,见两扇黑油大门,门前两旁有两蹲石狮子,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开着,都有人守着。夏嬷嬷蹭到西角门,裣衽一礼,道:“烦太爷给通报一声,就说八仙庄的夏嬷嬷来给太太奶奶们请安。”那守角门的是一个年轻的,不认识夏嬷嬷,见是乡里人,便不理睬。只见从东角门里出来一个老者,见这边吵闹,便走过来。夏嬷嬷一看,是东院三老爷处看祠堂(1)的梁岩,忙道:“梁大爷,不认得我了么?”梁岩听了,想了一想道:“你是夏嬷嬷么?连老大还好么?”
原来夏嬷嬷的丈夫名连贵,本是定府的一个管家,后来赎了身,同媳妇回了庄里。等他儿子连柱儿娶了媳妇,便一病死了。夏嬷嬷将这些说了。梁岩听了,摇头叹息了一回,便命人去报给董夫人。其时董韩倪三夫人慧兰等都在权太君那里,正安慰茗筠呢。茗筠今日才从扬州回来,他父亲已于正月里死了,送了葬才回来的。想起父母都没了,茗筠更加伤心落泪。众人不免劝了一回。董夫人的丫头小春进来,悄悄在董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董夫人便站起来,见没人注意便出来了。谁知权太君早看见了,笑着向慧兰道:“那丫头鬼鬼祟祟的和你太太不知说了些什么,你太太便出去了。你跟着去瞧瞧,再来回我。”慧兰答应了,过董夫人这边来,只见董夫人正问小春:“你刚才说的什么?”小春道:“外头小厮传进话来说,什么八仙庄的夏嬷嬷来了,说是老爷的奶妈。”董夫人听了,抬头看见慧兰,便令慧兰命人去书房问老爷。一时,去的人回来说:“老爷说,‘小时侯的事,这么多年了,都记不起来了。那夏婆子既说是,也不可怠慢了他。’”董夫人听了,便命慧兰料理,自己仍过老太太那边去了。
这里慧兰即命董夫人的陪房(2)秦怀家的去接了夏嬷嬷来。一时秦怀家的同了夏嬷嬷进来了。见了慧兰,秦怀家的便道:“这就是我才和你说的奎大奶奶。”夏嬷嬷忙跪下请安,又拉香儿磕头。那香儿眼睛只顾四处乱瞅,却不睬他祖母。慧兰令夏嬷嬷坐了,说:“你们也不常来走走,我们年轻一辈的那里认得,倘或有什么差池,叫外人知道了,不说你们不常来,倒说我们不知怜下。”夏嬷嬷早念了几声佛道:“我们庄稼人,走不起,来了叫府里笑话。”慧兰道:“今儿来,是有事,还是路过呢?”夏嬷嬷未语先红了脸道:“没有什么事,今儿是特特来请老爷太太奶奶姑娘们安的。奶奶们一时高兴了,有什么赏赐,回去也好在邻里面前夸口,说老爷这里并没有忘了我们。”慧兰听了,早明白了,正欲说话。只见老太太那边的丫头牡丹来说:“老太太正为茗姑娘回来高兴,听见夏嬷嬷来了,说要留住呢。明儿是老太太生日,还要唱戏喝酒呢。老太太已命人去权侯府里请权姑娘去了。”夏嬷嬷听了,又念佛道:“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劳动老太太也知道了。”牡丹说:“老太太还请奶奶和夏嬷嬷快过去呢。”
慧兰听了,便和夏嬷嬷过权太君那边去。只见那些姑娘婆子们站了一地。那权太君向夏嬷嬷道:“你也不常来,我都不认得了。我们都成了老妖精了!明儿是我生日,你住几天再家去,在这里热闹两天。”夏嬷嬷巴不得(3)留下,便给老太太、太太们请了安,谢了。权太君想董夫人等说道:“咱们也不必叫亲戚们知道,只去请董舅母来,大家籍此乐一乐。”众人答应了。自有慧兰安排夏嬷嬷住处。不在话下。
明日一早,丫头来报:“权姑娘到了。”麒麟等早接了出来。原来这权姑娘,名叫仙蓉,是权太君娘家侄子的女儿,他父亲早死了,现有他叔叔权续抚养。麒麟接住道:“妹妹这么久也不来,必定是忘了我们了。”权仙蓉道:“扯臊(4)!你怎么不使人接我去?”正说时,那董舅母领了丫头翡翠也来了。大家一同去见权太君。自然又是一番请安问好。一时酒席摆好,权太君便命众人入了座。麒麟和茗筠都坐在权太君左右,其他的人都序齿坐了。众人便一个接一个的都给权太君祝寿。外面吴礼吴信等也在门外给老太太请安,祝老太太寿比南山。权太君摆摆手道:“你们的心我知道了,都出去罢,让我们娘儿们乐一乐!”吴礼等答应起来去了。
这里众人喝酒谈笑。慧兰站起来道:“这么着不热闹,咱们也学那外头老爷们行个酒令,让老太太今日好好乐一乐,如何?”众人都说好。权太君笑道:“既行酒令,命如意看住酒。”慧兰知道权太君所行之令必得如意提着,便笑着将站在权太君身后的如意拉过来。如意笑道:“要行什么令?别的都太难,又没意思,不如击鼓传花(5)罢。传到那个手里,喝一杯酒,将一个笑话。如何?”众人还未说话,夏嬷嬷站起来道:“这酒令我可不会,我不作数。”曼萍道:“嬷嬷,你坐着罢,说不定花儿到不了你手里呢。”夏嬷嬷只得坐下不言语了。如意便命丫头们击鼓。那鼓咚咚的响了一阵,那花儿恰到慧兰手里停住。权太君道:“说不乐了我们,要罚的。”慧兰笑道:“我本不会说,只是跟了老太太这么久了,也学了点儿。今日为老太太生日,就勉强说一个罢。”韩夫人的媳妇尤洁笑道:“不用多说,你就快讲罢。”慧兰便喝了一杯酒,说道:“那齐天大圣保唐僧取了真经,如来佛祖封他‘斗战胜佛’。镇日不过是念经看书,比不得从前在花果山的逍遥自在。这一日,齐天大圣憋不住了,便偷偷儿溜了出来。想起王母蟠桃园里的桃子好吃,便摇身一变,化做一个俊俏的小媳妇,悄悄来到蟠桃园中,刚摘了一个桃子,就被看园的土地发觉了,举起拐杖照着大圣身上乱打,嘴里还说:‘当年那孙猴子偷吃蟠桃,王母上报玉帝。玉帝大怒,罚我做三百年苦役。这还不解气,又打我屁股八十大板。今日你这小娘子又来偷桃,你是成心想让玉帝把我的屁股打成肉酱么?’大圣连连告饶道:‘土地,土地,饶了我罢。今日是定公府老太太生日,我不过偷几个仙桃给他祝寿去的。你便再捱玉帝八十大板,能让权老太太高兴,屁股烂了也值得!’”众人听了都哄堂大笑,都说:“兰丫头讲的虽不雅,倒也有趣儿。”权太君笑道:“兰丫头,那孙猴儿就是你了。”慧兰道:“老太太既高兴,就多喝两杯罢。”
接着,丫头们又开始击鼓。曼萍仙蓉等要作弄夏嬷嬷,便令如意使眼色与击鼓的丫头,那花儿便在夏嬷嬷手里停住了。夏嬷嬷道:“饶了我罢,我们庄稼人那会这个,平日做活儿累了,在地头歇着不过讲些庄里的旧事儿。”权太君道:“拣你会说的讲一个,凑凑趣儿罢咧。”夏嬷嬷只得喝了一杯,讲道:“听我死鬼男人说,我们八仙庄原来不叫这个名儿,叫什么姜家庄,姜姓是大户。不知道是那个朝代的事了:有一天姜家庄来了八个讨饭的叫花子,是一个老婆子领着七个男的。那几年正是连年荒旱,人们那有吃的给他。姓姜的有几户富些的,见那要饭的上门,便往外撵,说‘你们倒自在,成日家也不用干活儿,光吃现成的。有也不给你们。’那家的小孩子拿了一块饼子给那些讨饭的,也被他父母夺了过来,扔给狗了。那些讨饭的又到了姓连的家来。那姓连的已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刚做了一锅野菜汤,自己没喝,都分给那些叫花子了。后来,没过多久老天爷一连下了半个月的暴雨。那姓姜的都被淹死了,独那姓连的一点儿事没有,住的地方,脚下的地儿还会升高,直升到跟小山儿一样。到如今,我们庄里还有那座高坡呢。人们都说,那八个叫花子便是八仙,不是一个老婆子七个男的么?那老婆子必定是何仙姑变化的。因此上,人们修起了庙,供着那何仙姑等。谁有了病什么的,到庙里烧香乞求,和那些菩萨一样灵呢。从那以后,我们那地方就叫‘八仙庄’。”权太君听了道:“人还是要行善的好。”慧兰却不信这个话,因道:“你讲的这是笑话儿么?如意姐姐快过来罚他三大杯!”如意便过来要罚。
正闹着,管戏子的婆子上来回:“小戏台已在院里搭好了。就演呢,还是再等一会子?”原来定府自己有一帮小戏子,都是些小女孩子们,几个婆子管着的。权太君道:“就演罢。”那戏台上便锣鼓一齐响起来。权太君点了戏,自然是几出热闹吉庆戏文。权太君和众人直热闹了一天,到晚才散了。
到了明日,权太君因昨日高兴多吃了些,今儿一早便觉不舒服,便命董夫人等,“派人跟着夏嬷嬷,让他和他孙女儿园里逛逛去罢。”董夫人便命慧兰秦怀家的和几个婆子同夏嬷嬷去园里。慧兰的女儿吴瑕拉了奶妈也要跟着去。于是,一行几个人便来至藏春园门口。只见正门是一个月洞门,两扇门却开着,几个婆子在那里守着。夏嬷嬷等进去,只见迎面是一方大水池,池里满是败莲枯荷,正中一座长长的曲桥,桥中间有一亭。婆子告诉夏嬷嬷:“这亭叫怡然亭。”夏嬷嬷道:“我知道。我虽然离开府里这么多年了,这些还记得的。只是我晚些时来就好了,等池里荷花开了,才好看呢。”说着,一行人过了怡然亭桥,先向东来到万花坊。此时正是早春天气,院中那些千百株花儿开的也不少,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只是麒麟却不在,只有贺燕、绣翠、贞镜、玉扣等迎了出来。慧兰问麒麟做什么去了。贺燕道:“在茗姑娘那里呢。”便叫众人屋里坐。慧兰摆手道:“瞧瞧就走。”说着领众人瞧了出来,向北走了一段石子路,到了一处假山环护的所在。只见院中一座飞楼突兀而立,门上有字,道是:“燕子坳。”
原来,自茗姑娘从扬州回来,因老太太过生日,麒麟也无暇和茗筠说话,所以今日来找茗筠。那茗筠想起父母双亡,独剩自己寄人篱下(6),虽老太太还疼些,麒麟还知冷热,可以后终究怎么好?所以昨儿哭了一夜,今儿早饭也没吃,邓奶妈和玲珑才劝住了。只见盈儿进来说:“麟三爷来了。”说着话,只见麒麟已进来了。那麒麟见茗筠满脸泪痕,便道:“妹妹又伤心了?身子本弱,要节制些才好。”玲珑道:“茗姑娘自去了一趟南边回来,这几天没人时总时常独自落泪,麟三爷你也劝劝。”麒麟听了,见桌子上展开铺着一方帕子,上面放着一个香囊扇袋,便笑道:“这是妹妹绣的么?是送给我的么?”说着拿起来瞧。茗筠忙过来夺,麒麟早揣进了怀里。茗筠道:“我的东西都是好的么,什么也都拿了去?”正说着,慧兰夏嬷嬷等进来。茗筠忙让座。慧兰笑道:“你们两个天天在一处,既好的这么着,我明儿就回了老太太,茗丫头就做了我们家的媳妇如何?”吴瑕在一旁拍着小手说“好”。茗筠早红了脸,各自去和夏嬷嬷说话。香儿忽见架上鹦鹉,嚷着要取来顽。夏嬷嬷道:“这鸟儿咬人的,可不敢惹他。”便向茗筠道:“今儿要家去了,来和姑娘们辞行的。”茗筠麒麟等又说了一些挽留的话。慧兰道:“我们还要到别处去呢。”
大家出来,仍向北去,见一条小溪,流向那边去了,溪上一座石桥。过了石桥,来至一处所在,门上写的是“菊苑”。秦怀家的道:“这是孝二奶奶的住处。因他是个孀居,老太太让他也住进园里,闲时也好教导这些姑娘们。”说着慧兰等进去。只见尤洁正在屋里教他儿子吴梅读书呢。冲门儿北墙上挂着一幅“菊花迎雪”图,写着“冷节遗芳”四字。慧兰笑道:“你也学那古人什么‘吴母教子(7)’么?”尤洁见他们进来,笑着让座,又叫丫头白璧端荼来,因说道:“大嫂子,你虽能说,只是不读书,古人只有一个孟子,那有你说的‘吴母’二字。”慧兰道:“我没说错。你是吴家的媳妇,可不是‘吴母’么?”夏嬷嬷说道:“梅哥儿这么小的年纪,倒知道用功,将来定会做上大官,父母也会沾些光的。”尤洁听夏嬷嬷说“父母”二字,想起吴孝早死,婆婆又不知疼怜,娘家又无人,虽与杭州尤府是本家,那如自己父母,不由伤心起来,见慧兰在这里,只得忍住。慧兰见吴梅年纪虽小,却很懂事,想起自己的儿子吴玉早死,不觉心里辛酸,只得勉强说笑。大家又说了一会子话,夏嬷嬷道:“还要到那几处去瞧瞧。”便和慧兰等别了尤洁,离了菊苑。
出来折而向西,路过聚景堂,因无人住,便没进去。再往西去,来至一带水域环护的一处地方,只见户外数本苍松,庭中一丛翠竹。秦怀家的道:“这是翠竹轩,大小姐住在这里。”刚进去,却听里面正吵嚷呢。原来是欣萍的丫头寿儿等同几个婆子绊嘴,见慧兰等了,都住了口。慧兰道:“什么事这么没王法的乱嚷?你们姑娘呢?”寿儿忙回道:“在里屋绣花呢。”欣萍在里边听见了,赶快出来,说:“大嫂子里边坐,别理他们。”慧兰却不进去,因问寿儿到底为什么事吵嚷。寿儿回道:“这几个婆子在姑娘跟前诉苦,说什么‘姑娘香料拿用了我们的银钱了。如今我们的钱都被花完了,大奶奶又不发月例银子(8),叫我们怎么用?’因此向姑娘要银子。姑娘气得没注意,不理他们。我们看不过,便说:‘你们赌钱赌输了,便赖姑娘用了你们的银子?如今姑娘的月例银子也没得呢。’他们便说:‘奎大奶奶忒贪得无厌。屋里银子堆得没住放了犹嫌不足,还要拿我们的月例出去放账取利,不管我们的死活!’我正说‘你们别在这里瞎缠,有胆子在大奶奶跟前说去。’你们就来了。”慧兰听了,笑着向那几个婆子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打谅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胡言乱语?”回头命秦怀家的:“去叫几个人来,把这几个老货捆了,扔进柴房里关几天。看他们还有胆子胡 (9)么?”秦怀家的答应,叫了几个人,不顾那婆子们磕头讨饶,通同捆了。欣萍道:“大嫂子放了他们罢。他们也不过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慧兰不理,命秦怀家的押了他们去了。夏嬷嬷道:“大姑娘真真是个老实人。在我们乡屯里可不兴这样老实,人老实了会受欺负的,将来嫁了人也要受男人的气。”跟他们来的一个婆子见他说话无礼,忙和他使眼色,不让他说。欣萍听了,也不在意,还让慧兰等坐一坐再去。慧兰因这一闹,不愿再坐,便领了夏嬷嬷等辞了出来。
一行人向南绕过一座土山,来到明月阁。却见雅敏和几个小丫头在院里浇花儿呢。见他们来了,雅敏便说:“姑娘在阁楼上看《列女传》呢。”说着命一个小丫头去回禀。一时曼萍下来,笑道:“大嫂子管理家事,天天忙得什么似的,今儿倒能陪夏嬷嬷到我这里来。”慧兰道:“可不是么,等闲了我回了老太太,让你帮着料理料理才好。”曼萍笑道:“我可比不得大嫂子,那里有这样能干。”说着又同夏嬷嬷问好。夏嬷嬷道:“今儿我和香儿家去,特地来和姑娘们辞行的。”曼萍听了向雅敏道:“去把我以前所穿过的衣服拿几件来,给夏嬷嬷带了去,换了钱也好过活儿。”雅敏取了来。夏嬷嬷忙千恩万谢的接了。曼萍道:“闲了再来,你走时,我就不过去送了。”夏嬷嬷道:“那里敢劳动姑娘。”说着随众人辞了出来,仍向南去。
过了一片桃林,就到了茹萍住的清风院。只见瑰芹宝琼看着几个婆子打扫游廊呢。慧兰道:“三妹妹最爱干净肃静。”瑰芹回头见他们来,忙要去回茹萍。慧兰止住道:“姑娘做什么呢?”瑰芹道:“在屋里作画呢。”慧兰便向夏嬷嬷道:“三姑娘作画咱们不好打扰,别进去了。”夏嬷嬷点头,见香儿嚷着要看画儿,便打了他一下。众人出来。
慧兰道:“金姑娘处,咱们还没去呢。”便领夏嬷嬷等,向东沿着水池边走了几步,又折向北,过了几处花圃,才到了金屋。夏嬷嬷道:“金姑娘很该住在这里,这‘金屋’也有一个‘金’字。只是这里收拾的太冷清了些,连一盆花儿也没有。从前我在府里时,这里可不是这样子。”慧兰道:“可不是么,我们也要给金姑娘添些花儿什么的,可他不爱这个。”夏嬷嬷道:“一个人忒这么着,怕不是好兆。”正说道,屋里的人听见了,一个人探头出来瞧。慧兰却从没见过他,看着也不像丫头,便问:“你是谁?是那里的?”那人回道:“我叫春莲。是董大爷那边的人。”慧兰也听说了董家之事,便知这春莲就是买的那扬州女孩子了。正想着,如金如红也都出来,让大家屋里坐,命翠丽上荼。如金因说:“我正想领春莲给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请安去呢。因老太太的生日,也就没提。”慧兰道:“过几天再让老太太见罢,老太太身上不舒服呢。”如金点了点头儿。夏嬷嬷道:“姑娘们才刚在屋里做什么呢?”如金道:“没做什么,不过说些没用的闲话。”如红道:“才刚春莲说金姐姐戴的这金镯子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我便告诉他:听妈说,小时候有一个道士给姐姐算命,叫戴上的,说以后遇有玉石之物的才可结亲。”如金不等说完,早出声喝止了,又笑道:“别信他胡说。”夏嬷嬷道:“善哉,善哉!道士的话极灵的。”因提起辞行的话,自然又是一番客套。众人又坐了一坐,便告辞出来。
慧兰等离了金屋,出了藏春园回来,路过韦姨娘处,却见一个浑身邪里邪气的婆子进去了。夏嬷嬷觉得奇怪,便问是何人。慧兰道:“这是我们这里的奴才宗来运的娘。整日装神弄鬼的给人看病,人都叫他宗道婆。如今还不知又要害那个呢。”说着,只见如意迎面过来说:“夏嬷嬷今儿要回去的话,也不用去给老太太辞行了,老太太刚让太医瞧了,正歇着呢。”于是慧兰先回自己处等着。夏嬷嬷便领着香儿到董韩倪三夫人各处瞧了一瞧,只没去吴廉之妻钟青处。本要去的,门上丫头告诉说“廉大爷在里头”,便吓得不敢进去了。回至慧兰处,银杏说:“奶奶去老太太那里了。”夏嬷嬷便说要家去。银杏道:“奶奶留下话来说,不能叫你空来一趟, 这里是三十两银子,你要不嫌少,就拿了去。”夏嬷嬷道:“我们连家永远记着奶奶的恩。”银杏又道:“我已命外头小厮套好了车,让他们送你出城。”夏嬷嬷忙又谢了。只见吴瑕拉着奶妈来说道:“夏嬷嬷,不次来给我带些隔年的蝈蝈来罢。”夏嬷嬷道:“我记着姑娘的话呢。”便拉着香儿出来,上了车去了。银杏送至二门便回来了。不提。
却说那宗道婆来至韦姨娘处,却听他娘儿两个正绊嘴呢,便隔窗细听。只听那吴才嚷道:“老太太和太太就知道疼那麒麟,见了我连看都不看一眼!”韦姨娘道:“我的小祖宗,你小声点儿!他们连吴奎还不怎么待见(10)呢,他倒是长子,何况我们?”吴才道:“你有本事让他们都敬重你,让那麒麟死,我才服你。”宗道婆听了,心下暗喜,便打起帘子进去。见他来了,那吴才便出去了。韦姨娘道:“你做什么来了?”宗道婆道:“我来瞧瞧儿子和媳妇。我这几日没来,你还好么?”韦姨娘叹了一口气,没言语。宗道婆道:“好好的叹什么气呢?”韦姨娘道:“你也不是外人,常来府里的,难道瞧不出他们从不把我和才儿当人么?如今那慧兰管家,老太太又疼他,便得了靠山似的,谁也不放在眼里。我和才儿一点儿好处也得不着。”宗道婆道:“我倒有法儿治他们,只怕你舍不得银子钱。”韦姨娘忙道:“只要能治住那慧兰和麒麟,你要银子我给你。银子不够,还有几件衣服呢。”宗道婆道:“既是这样,你听我说。”便和韦姨娘耳语了一阵,又说:“须得拿银子在神前许了愿才好。”韦姨娘道:“这管用么?”宗道婆道:“你放心罢咧,定能教他两个活不成!”于是二人又细语了一阵,计议妥当。宗道婆拿了银子回去,不知做些什么。暂且不言。
且说麒麟在燕子坳逗茗筠说了一会子话,正欲回去。茗筠道:“成日家见你戴的那灵玉麒麟究竟也没有细看。今儿摘下来让我们赏鉴赏鉴。”麒麟道:“什么希奇物儿,众人都当作宝贝,将来我若做道人和尚去倒是个累赘呢。”玲珑道:“三爷又在我们这里说呆话了。”麒麟从项上摘下灵玉麒麟来,递给茗筠瞧。茗筠拿在手里,只见那灵玉麒麟小如省卵,上面镌有几个小字依稀可以辩认,正面是:“灵玉麒麟”。背面是:“莹润如酥,福禄永享”。茗筠道:“这么小的一点子东西,若含在嘴里不说谁也不知道。这麒麟虽小巧玲珑,倒也不乏其威。”麒麟道:“你既喜欢便送给你罢。”茗筠:“这是你的命根子,我如何敢要?”盈儿道:“我听董舅母那边的丫头说,他们太太说,金姑娘戴的金镯子,是因为一个道士说将来遇有玉石之物的人才可嫁他,这叫什么‘金玉姻缘’,才戴上的。”茗筠听了便不言语,把灵玉还了麒麟。麒麟早已生气,说道:“ 我偏不信‘金玉’之说。看我摔了这麒麟,还说什么‘金玉缘’么!”便抓住灵玉麒麟从项圈上拽了下来,举手要摔。玲珑见盈儿说话不防头(11),早和他使眼色了。又见麒麟要摔灵玉麒麟,忙过来一把攥住麒麟的手说:“三爷这是何苦来!在这里摔坏了它,老太太、太太知道了,该说姑娘不拦着了,好好的又给姑娘惹些烦恼。”麒麟听了有理,只是讪讪的,又坐了一坐,便攥着灵玉麒麟回万花坊来。
贺燕等出来接着。绣翠笑道:“三爷在茗姑娘那里坐着,我说早忘了万花坊了,谁知三爷还知道回来呢。”麒麟不理,闷闷的躺在炕上。贺燕道:“又发什么呆呢。起来吃饭罢?”麒麟摇头,说不饿。贺燕又道:“你倒是多少吃一点子啊?”贞镜忽见麒麟项圈上没有了灵玉麒麟,便问道:“三爷,灵玉呢?”麒麟心里纳闷,便道:“丢了!”贺燕等听了,都吃了惊。贺燕急道:“这命根子如何能丢!”便命小丫头们院里找寻。麒麟见无人注意,便把灵玉含在口里。一时小丫头们到处都找遍了,皆说没有。贺燕贞镜等也在屋里找了一番,也没有。贺燕又急又怕,问麒麟道:“我的小祖宗,到底是丢在那里了?”麒麟只不言语。绣翠想起麒麟从燕子坳回来,便道:“该叫人去问问茗姑娘,看他知道不知道。”麒麟想起又招茗筠伤心,忙吐出灵玉来道:“在这里呢。”贞镜道:“三爷原来没丢,倒叫我们担惊了一会子。”贺燕道:“三爷顽呢,也不该拿这命根子唬人。倘若真弄丢了,叫我们怎么跟老太太、太太说,我们还有活的理么?”麒麟心里正觉歉疚,只见小丫头子回说:“外面东城的翔大爷来了。”麒麟便叫:“请进来。”贺燕等忙回避了。只见那吴翔左顾右盼的进来了。麒麟坐在炕上问道:“怎么今儿有心来瞧我?”因叫他坐。吴翔告了坐,回道:“来给父亲大人请安来的。”麒麟听他“父亲大人”等字,不觉怔了怔,因又说道:“岳姑娘回南边去一趟,一路上倒多亏你照应,方平安无事。”吴翔道:“父亲大人说那里话来,这点子小事,儿子还办不来么?”麒麟听他这话,便问道:“何故如此称呼?”吴翔忙离座跪下,磕头道:“儿子情愿认在父亲大人膝下,尽些孝心,以后请父亲大人多疼些儿子罢!”麒麟听了倒被他逗笑了。绣翠等在里边也抿嘴儿乐,只不敢笑出声儿来。麒麟笑向吴翔道:“好了,起来罢。”吴翔又说:“多谢父亲大人。”方起来,坐下又与麒麟说了一会子话,见麒麟有些烦意,才告辞去了。
贺燕等出来道:“没见过这样不知羞的。”麒麟道:“如今比这个更可笑的世上多着呢。”正说着,忽觉头上象捱了一棍子一样,疼的昏倒在炕上。贺燕等见了皆慌了,乱叫“麒麟”的名字。麒麟却似是死了的一般,那里听得见。贺燕无法,只得去回了董夫人。董夫人忙过来,见了麒麟这样光景,心道:“你大哥不争气,没挣得功名,只一味高乐,再者他又不是我亲生的,因此只叫他管理些家事;只望你将来成人,取得功名,这定府的冠带家私(12)便是你的了。如今万一你有些不好,我的心不白费了么?”便大哭起来。贺燕忙劝住。董夫人知老太太最疼麒麟,也不敢瞒着不报,便命小丫头去回权太君。
那时董舅母权仙蓉等尚未回去,在权太君屋里说话呢。权太君因道:“我看金丫头比我的这些孙女还好,不知将来谁有福娶了做媳妇。”权仙蓉道:“提起金姐姐,我正想和董太太说呢:金姐姐是金命,又戴着金镯子,住的又是‘金屋’,真是处处都是金了。”董舅母道:“都是小时候一个道士让戴的,说什么是命里所招,将遇有玉的便成婚姻。我也不信,只是他父亲硬要他戴上了。”正说着,小丫头来回:“麒麟不好了!”权太君惊道:“怎么了?”小丫头道:“先还好好的,说着话就昏过去了。”董舅母道:“别是招了魔罢?”权太君不顾多说,扶着仙蓉同董舅母颤巍巍的过来。见了麒麟人事不省,也伤心落泪。正在六神无主时忽听小丫头回道:“奎大奶奶疯了!”权太君流泪道:“这不要了我的老命了么!”只得令如意去瞧。
原来慧兰去瞧权太君的病,见已经无事,便和董舅母仙蓉等说了一会子话,就回来了,谁知正吃饭,忽然扔下碗,两眼瞪直,大叫着跳下炕来,见谁掐谁的脖子。银杏忙叫进几个婆子强按住了。吴奎又不在家,便叫小丫头去回权太君。如意来瞧了。见了银杏,又说了麒麟的病,便回来回权太君。此时,吴礼等也知道了,即命人去请太医来。一时太医来了,先看麒麟的病。众人回避了,只权太君守着。权太君问道:“这位先生好面善。”吴礼道:“这是宫里常来的鞠铖鞠太医。”那鞠太医瞧了麒麟慧兰等,开了方子去了。两处的人各自给麒麟慧兰灌了药。一连几日,却仍不见好转。又请了几位大夫,皆不中用。
一日,吴礼正无主意,小厮勿勿跑来报:“外面一个道士闯进来了,说是来救什么‘护花使者’小的们挡不住,只得抢到头里来禀报老爷。”吴信也来瞧麒麟,听了便道:“让我领几个人打他个半死,撵了出去。”正说着,那道士已进来了,给吴礼等施了一礼,说道:“尊府自有宝贝可降魔治病,何必烦恼!”吴礼见这道士相貌不凡,后背一口宝剑,又出言离奇,便道:“道长此话何意?”道士道:“灵玉麒麟何在?”吴礼听他说出“灵玉麒麟”,也素知灵玉怪异,这道士或许真有些来历,便请进里面,叫众人回避了,先瞧麒麟。那道士把那灵玉麒麟托在手里,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把他放在麒麟胸口。又摘下宝剑,让人拿去挂在慧兰屋里。众人都在里间听着,只权太君在外面,吴礼陪着那道士。不必细述。
却说麒麟疼昏过去后,看见满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举棒的恶鬼,用铁链子套了他,推推搡搡就走。出了府,不知走到一个什么地方,只听一阵箫声传来。那些恶鬼听了害怕,嚷道:“韩湘子来了,快逃!”便弃了麒麟,顷刻不见踪影。只见一个年轻道士手持玉箫从那边来了,见了麒麟道:“使者请随我来。”麒麟不知要带他到那里去,只得跟着。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已走了万里之遥。至一所在,只见迎面一座牌坊,上面有字,麒麟也无心去看。展眼到了一座宫门前,那道士让他等着,各自进去了。只见又从那边来了一个官者模样的人,见了麒麟喝叱道:“那里来的狂徒,敢在这真如仙境停留!”麒麟正不知如何答话,宫门内出来一个提着花篮的童子模样的人,说道:“国舅爷,不可动粗,这是护花使者,净心菩萨请进去呢。”说毕,领了麒麟进去。只见门上有匾,道是:“三教合一”;还有一副对联:“佛仙凡个个向善,儒释道教教同源”。麒麟也不敢多看,见了那净心菩萨,施礼道:“不知菩萨有何吩咐,这里又系何处?”净心菩萨道:“使者果不记得这里了么?”麒麟道:“实是不知。更不知这里人等竟何以‘使者’相称。”净心菩萨笑了一笑,正欲说话,侍女来报:“张果老和史飞史显之先生来了” 菩萨命:“请进来。”那侍女出去,领张果老和史显之进来。大家见了礼。净心菩萨向史显之道:“恭贺先生得道成仙。”史显之道:“这位公子是谁?”张果老道:“这即是我和你说的‘护花使者’。”史显之因道:“使者那灵玉麒麟,可否借我一观?”麒麟便把那灵玉双手奉上。史显之接过仔细瞧了一遍,叹道:“果是一件极精致奇异之物。”说着,将灵玉还了麒麟。同了张果老辞了净心菩萨,下界云游去了。
这里净心菩萨道:“请使者随我到‘情窟’一游。”说着,领着麒麟到了一处地方,却是一间配殿,写着“情窟”二字。殿门开处何仙姑早迎了出来,净心菩萨便将麒麟交与他便飘然而去。那何仙姑将麒麟让进殿内,只见里面有好些大橱,橱门上都贴着字形,写的是“北京”“南京”等地名藉贯。何仙姑命侍女打开写着“杭州”的橱门,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来,递给麒麟瞧。麒麟接过一看,上面写着《杭州女儿录仙簿》,左缀小字:“主子”。 麒麟想道:“我们吴家原藉正是杭州,不知道册子里写些什么。”便揭开观看,只见里面所录的是一些诗,每面一首,道是:
洁质贞身谁做媒?有才有德自为魁。
茗香筠翠已难见,如菊金娃心已灰。(13)
其二曰:
漫言萍草风吹散,隔岁相逢别样鲜。
远适海疆悲分别,纲常大体说兄前。(14)
其三曰:
星伴云偕入九霄,五行之外独逍遥。
夜阑静室蒲团坐,盗贼迷香劫美娇。(15)
其四曰:
仙苑芙蓉含露开,名花岂可任人裁。
郎君一载魂归去,遗却娇妻泪满腮。(16)
其五曰:
欣女温驯泪染巾,铁心如蝎恶言频。
怨魂一缕归何处?哭向真如了夙因。(17)
其六曰:
只缘昔日画仙游,悟得今陪古佛修。
娇俏吴门矢志女,缁衣穿上弃裙绸。(18)
其七曰:
慧质娇娃惯理家,到头谁似玉无瑕?
昔曾接济一村妪,幼女田园赏桂花。(19)
其八曰:
洁身自爱守孤帏,四德三从未敢违。
教子成人入宦海,凤冠霞帔映余晖。(20)
其九曰:
钟家姊妹好容颜,无奈遭逢两凶顽。
青女长绫魂索去,丝姝剑逝望云山。(21)
看到这里,麒麟一首也不解,直昏昏欲睡,又觉头疼,何仙姑见了,便不让他再看下面的,又拿出一册让他看。这册却写的是《杭州女儿录仙簿》,左缀:“奴才”。 麒麟欲待不看,又不敢放下,只得揭开瞧了几面,写道是:
绣补翠裘半夜间,狂风吹折一枝莲。
病躯岂抵寒霜浸,且护芙蓉做女仙。(22)
其二曰:
贺卿燕尔尚逡巡,委曲谁来释夙因?
开柜犹存旧日物,汗衫隐隐是冰人。(23)
其三曰:
可怜母逝父成仙,更叹娇花雌虎煎。
埋首苦熬虹散日,春回冬去胜于前。(24)
看到第三首,麒麟实是看不下去了,心道:“仙界难道也有此无聊文字么?”忽然旁边一个敞怀露腹的胖道士大叫道:“懵懂蠢材!未悟玄机,气杀我也!”说时,手持巴蕉扇向着麒麟扇了一下。麒麟便觉身子如一片轻叶,又似箭离弦一般飞去。麒麟吓得闭眼大叫。忽听噗通一声,似落入水中,麒麟急睁眼一看,却是一条河。麒麟用力游水,却见岸边坐着一个手拄铁拐的瘸腿道士,忙问道:“这是何处,道长何名?”那道士道:“此是急流津也。我在此恭候多时了!”麒麟大喜,正要上岸,忽见水中无数恶鬼来拖,急叫:“道长救我!”那道士说道:“使者一迷至此,还不觉醒么?”说着,手中铁拐一指,恶鬼俱无影踪。忽见那边射来一道金光,道士救麒麟上岸,抓住麒麟向金光来处抛去,说声“去罢!”
待落地时,麒麟睁眼一看,却是在炕上,老太太老爷都在旁边,便说道:“我才刚做了一个怪梦,到了一处地方,那里有好些册子,只是记不清写的是什么了。”权太君等见麒麟醒来,都喜极欲泣,那里还管麒麟说些什么。吴礼也放了心,出来找道士。人回:“大奶奶也好了,那道士正索剑呢。”吴礼过去,见那道士收了剑,和吴奎说了几句话要走。吴礼忙拦住道:“仙长何名,请在敝府盘桓两日,自有薄礼奉谢!”道士道:“贫道姓吕。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终有尽时,索之何益?”说完飘然而去。吴礼叹息了一回,与吴奎分了手,自回书房歇着。
闻得麒麟病好,姊妹们都来看视,独那茗筠自麒麟生病,一连几日哭个不住,日日对天祈祷,望麒麟早早病愈安康;今见麒麟无事,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权仙蓉见府中已无事,便告辞去了。只说那韦姨娘在房里听得麒麟慧兰被道士所救,心里有鬼,也不敢出来了。麒麟慧兰虽则醒转,尚不能起床,只得静卧将养,不题。
一日吴智来书,说“任期已满,不日将回京。”等语,权太君韩夫人听了,都心里喜欢。自此都盼吴智回来。
那日,韩夫人正躺着歇息,人回:“老爷回来了。”忙接了出来。那吴智同韩夫人匆匆叙了几句话,便到权太君那里,请了安,说道:“此任学差(25)尚无差错,如今已复了旨,主上嘉奖,给假一个月,一月之后仍作京官,候旨题升。”权太君听了甚喜。吴智复道:“此外尚有一事禀明老太太,请老太太作主。”权太君问何事。吴智道:“如今欣萍年纪已大,尚待字闺中。儿子意欲许与铁家。这铁家本是珠宝巨商,家私万贯。其父已死,儿子名世心,年未满三十,家里有的是银子,便常与官府来往,今已捐了同判。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权太君听了,因那铁家不是诗书官宦之家,心下不乐,但吴智是欣萍父亲,自己不便多管,只说:“你既愿意,就依你主意便是。只是要姑爷好才不辱没了我的孙女儿。你叫你媳妇去见大太太讨他个主意。欣丫头自小住在这边,大太太抚养了一场,也作得主。”吴智答应了,又去见了吴礼,不过说些别后之语,吴智因道:“奎儿、廉儿年纪已大,不必说了。我听家人们说,如今我外住去这几年,麒麟才儿竟没正经进学堂几天,一味顽闹。梅儿尚幼,吴家后继是否有人,也只有看他们兄弟了。大老爷心里怎么样?”吴礼点头道:“你说的是。只是我性喜安静,不善理家。如今你回来了,这些事,你也该操些心。独麒麟是个顽皮不听话的,一向不喜读书,且又时常肯病,也就放纵他。自今而后,必得严紧些才是,等闲了定要他读书上进。如今刚大病了一场,才好了几天,老太太疼护,也不好怎么样,“吴智便又将欣萍许与铁家的话说了。吴礼素闻铁家在京城名声不好,心里不喜,自己又烦俗务,只思养静,便道:“你看着好定了罢咧。”吴智便出来,回至自己院。那吴信领着子侄又来见礼自有一番热闹。众人散去,吴智即命韩夫人去告诉董夫人欣萍之事。董夫人听了,因欣萍不是自己女儿,也不好说什么,便只点头说:“知道了。”谁知那铁家娶亲的日子甚急,待放定之后,几日便娶过去了。
吴麒麟整日在万花坊与丫头们顽闹,足不出户,至远不过去燕子坳坐一坐,这些事全然不知。一日麒麟去瞧了茗筠回来,刚进万花坊门口,便听见里面丫头争吵。却是绣翠、玉扣等赌钱顽儿,绣翠赢了钱,玉扣等都赖账了不给。绣翠便生气了,说:“我不要了!我又没父没母,要了来孝敬谁?比不得你们家里有亲人的,安心在这里使钱买脂粉,好打扮的花儿一样来讨好麟三爷。”玉扣等红了脸,只得分辩道:“不过顽顽罢咧,当什么真呢。”正说着,见麒麟进来,便都住了口,麒麟道:“几个钱算什么,值得为这个吵嘴。贺燕姐姐,开了箱子给他们拿银子去。”贺燕应声从里间出来,笑道:“你们几个赌钱顽我不管,怎么越性吵了起来?”一语未完,只听外面银杏的声儿说:“贺燕姐姐在家里呢么?”贺燕忙出来,请银杏进屋。绣翠等便东西收拾了,麒麟道:“银杏姐姐今儿倒有空儿来我们这里。”银杏道:“我来告诉你们一声儿。今儿早起园中厨房的田嫂子来求大奶奶,说想叫他女儿到你这里呢。”绣翠道:“田嫂也和我说了,求我回三爷,我忘了告诉。”麒麟道:“这田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是怎样一个人?”绣翠道:“他叫田秀,长得倒和我一样,我早觉得奇怪了。”麒麟道:“既是这样,依你们奶奶的主意罢咧。”银杏因又道:“如今大小姐出去了,翠竹轩便无人住了。”麒麟不等说完,便道:“大姐姐那里去了?”银杏道:“你还不知道么?大小姐嫁了人了,娶过去好几日了。”麒麟听了,咕咚一声昏倒了。原来贺燕等原怕麒麟伤心,都不敢告诉,今银杏说出,不及拦阻。见麒麟听毕,成了这种光景,忙都乱叫“麒麟”二字。不知麒麟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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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祠堂——封建宗法制度下,同族的人共同祭祀祖先的房屋。
(2) 陪房——旧时富家女子的随嫁仆人。
(3) 巴不得——急切盼望。
(4) 扯臊——胡扯,脸皮厚的意思。
(5) 击鼓传花——一种酒令。花通常用梅花,也叫击鼓传梅。
(6) 寄人篱下——比喻依靠别人过活。
(7) 吴母教子——慧兰故意改的。原为“孟母教子”,孟母为使儿子勤学,曾三迁其家,所以也有“孟母三迁”之说。
(8) 月例银子——封建社会的富贵人家每月按等级发给家中人等供零用的钱。
(9) 胡 ——本指牲畜呕吐。借以骂人,比“胡说”更重。
(10) 不待见——不喜欢、讨厌的意思。俗有”人嫌狗不待见”的话。
(11) 不防头——冒失,不妥当的意思。
(12) 冠带家私——冠带:帽子和束带,是官服的代称,这里代指官爵。家私:财产,代指家业。
(13) 这是岳茗筠和董如金的判词。
(14) 这是吴曼萍的判词。
(15) 这是伴云的判词。
(16) 这是权仙蓉的判词。
(17) 这是吴欣萍的判词。
(18) 这是吴茹萍的判词。
(19) 这是姚慧兰的判词。
(20) 这是尤洁的判词。
(21) 这是钟青和钟丝的判词。
(22) 这是绣翠的判词。
(23) 这是贺燕的判词。燕尔:即燕尔新婚。《诗经·邶风·谷风》:“宴尔新昏(昏与婚通),如兄如弟。”宴尔,即燕好、和美,指夫妻和谐。“宴”通“燕”,安乐。冰人,即媒人。《晋书·索 传》载,令狐策梦见自己立在冰上与冰下人谈话。索 据《诗·邶风·匏有苦叶》中“士如归妻,迨冰未泮”之句,为他解梦说他将替人保媒。后来,令狐策果然作了田、张两家的媒人,订婚者并在仲春结了婚。后因称媒人为冰人。
(24) 这是珂莲的判词。
(25) 学差——即“学政”,全称“提督学政”,朝廷派往各省掌管科举学校等事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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