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痴王孙传信牵奇缘 惭妙尼避情乘游槎
隔世桑梓情更悠,朋党相携纳尼丘。
佛音梵语未空洁,世俗情孽觅闲愁。
豪门权势视芒芥,金玉仙质欲无求。
王孙重情难续缘,转瞬人随寂棹游。
话说史湘云夫妇在贾家住了两日便要回去。宝玉叮嘱道:“如今外头乱的很,你们行路也要惕防些。那些流寇什么不抢、什么不干?见了二位如此装扮,难免不动邪念的。”史湘云同卫若兰点头称是,收拾行装就要上路。宝玉见湘云胸佩金麒麟,忙道:“明目张胆敢带这个,还不快收起来!”原来此麒麟正是那年宝玉在清虚观打醮张道士献奉那只大的赤金点翠麒麟。自湘云从宝玉处得到此麒麟后,一直悉心保管。嫁与卫公子后,两夫妻也十分是和合,故湘云郑重拿出此对阴阳麒麟来,自己原贴身带的给了卫若兰,宝玉送的大些的自己带了。卫若兰亦解妻意,欣然接去,并时时带在身上。
这里卫若兰也道:“女儿家带这个颇为不便,我是大男人,不怕,都与我带了罢。”不由分说取下来挂自己脖子上,霎时一对金麒麟于公子胸前耀目光辉起来。湘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也忒胆小了,有什么好怕的!”黛玉、探春见了,上来道:“倒不是这么说。外头实是不安宁,多留点心是应该的。从此也别探的勤了,等世道好些了再来。”湘云噘唇道:“我要是会变,就变个男人把那些贼寇杀尽。天天战战兢兢的,实是没趣!”宝玉笑道:“你若通变化,岂不成了孙猴子了?”大家笑着往外走。史湘云和卫若兰到荣禧堂辞了贾政就回去了。宝玉仍回怡红院作样子读书去了。一时无话。
因外头盗寇蜂聚,兵戈四起,贾家众人也不敢随意外出。贾家私学也暂作停歇,贾政又训导着宝玉等不可出外游荡,都在家好生待着。宝玉等都应了。贾珍也遣散了天香楼的弋射之聚,怎奈贾蓉仍是和外面酒邀赌约的。贾珍怕他交结些不良子弟或贼寇流民,虽曾喝斥几回,却被贾蓉拿话顶了回去。贾珍狠心打了两回,贾蓉竟赌气成夜不归了,贾珍管他不了,只得随他去了。
贾环、赵姨娘见贾家日渐贫乏,外头又兵荒马乱的,竟有末世之兆,二人不但不忧,反庆幸否极泰来,他们也好大展拳脚,便和园子里一些奴仆结为一党。更有赵姨娘之内侄錢槐,因他有些錢势,父母现在库上管帐,他本人又被派跟从贾环上学,瞅着时运不济,便要兴風作浪,伺机机胡乱作为,从中捞些益处,故这一干人连同马道婆成日吃酒聚赌,唧唧咕咕的待風而动。凤姐一时有所察觉,也不过骂贾环几句,说他不长进,亦不能多做强求,日久也便不复提起。贾家各处暂时无话。
凤姐道:“林丫头已许了宝玉的,不可提给他们。探丫头、四丫头、四姐儿、喜鸾等都有份。”尤氏一提起惜春便哎哟拍手道:“饶过我罢,我不碰四丫头这钉子,要说你去帮着说去。这丫头成日里闹着要剪了发做姑子去,冷言冷语的,骄傲的很!你说一句,他能接上一百句。句句是大道理,又句句伤人的心,你帮他他还不领你的情,反说你害他。”凤姐道:“我也听说了四丫头不好处。如今是姑父当家了,大太太也时时操心。我不敢见大太太,时时给人脸色看,还是交给姑父说去罢,我也办不了。” 尤氏道:“神威将军戚老爷的公子看上了探春,要来提亲。那一年给蓉儿媳妇办丧事,戚公子来过。他父亲屡次立下战功,他也袭了武官,为朝廷打仗出力,过不了几年就升官加爵了。如今他家的势头不比咱们差,能看上探丫头也是他的福气。”凤姐道:“果是个好姻缘,我也替探丫头高兴。”
且说凤姐含泪回到住处,对平儿诉道:“我是吃饱了撑的去揽这些事!让那些奴才骂不说,连上头也得罪了!我往后也懂的惜福养身了,世事不问,倒落个清闲自在!”平儿道:“奶奶别生气,身子要紧。”凤姐一挺身道:“又生气什么,我也犯不着生气。”一时无话。
谁知自上回张半仙驱邪逐魔之后,贾家人口还是中了邪气,病倒一半,贾政直骂张半仙同那六安道士一样是江湖骗子,成日着急,忽想起妙玉论才华、人品也是神仙一般人物,忙令林之孝家的将他好生请来。
妙玉本不愿来,只因栊翠庵有两个婆子也染疾病倒,妙玉怕病疫蔓延,秧及庵内,便由林之孝家的陪着,不顾天色已晚,赶往荣府去见贾政。正见贾政同贾珍、贾琏、凤姐在荣禧堂坐着。贾政命众人回避,独留凤姐及几个女眷迎候妙玉。
妙玉先把一叠符咒交与丫鬟,让他贴于病人屋内,又将些药丸令人散发给众人服下道:“不久众人即可痊愈。”又说了一会子话便要告辞。贾政忙笑着留道:“尊尼慢行一步,还有一事相求。”妙玉笑问何事。贾政道:“人皆称尊尼会占卜,想求尊尼为敝府摇上一卦,算算未来吉凶。”妙玉谦让道:“贫尼实在力拙才疏,怕是惹人耻笑。”贾政再三央求,妙玉只得占上一卦,遂得一雷火丰卦,须看第六爻辞。妙玉不觉面色大变,知道不吉,又不便直言,只好支支吾吾道:“此卦主人口平安,家旺业旺。贫尼庵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贾政忙命林之孝家的送他回去。妙玉同林之孝家的走了一会子,便要其止步并速往那边忙发送药丸诸事。林之孝家的笑着要他一路小心,把灯笼给了他, 自己往那边去了。妙玉打着灯笼边走边想:“刚才所摇之卦乃家乱亡散之象,甚是不吉。不过也未必灵验,还是别过虑了。”因又借着月光匆匆往回赶,刚路过潇湘馆门口,隐约听见有人弹琴吟道:
寒霜染尽窗前影,秋風吟处念凄魂。
今宵弦里尚吟哦,他年子期觅难闻。
思忆萱亲夜辗侧,愁绪何堪愍恻心,
凄步中庭弹锦瑟,感怀触绪望星津,
月色横斜忧心炳,家山何处觅渺音,
千里沉吟風露凉,多少相似叹古今,
时序递嬗叹清秋,天上人间感夙因。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按:过录本脱漏一句)
修篁飘逸习古音,斑影婆娑泪粘襟!
弦曲知我颦颦意,人生斯世如轻尘。
風露凉觉罗衫怯,耿耿不寐思古人,
今夜弦中思别意,轩窗明月泻竹林。
妙玉听琴声幽咽,满含忧戚,诗句苍凉悲惘,想着此关乎人之气数,颇为不吉,不可再吟读下去,忙敲门要进院出面阻止。
原来黛玉因贾母、王夫人去世,家里萧索,如今贾门病倒一半,更兼父亲是九月初三殁的,忌辰刚过,心内伤感,难以入眠,便坐在密密的青翠竹林里抚琴吟诗,诉悲解忧。却见紫鹃开门,引一人进来,借着朗月一看,那人恍似仙宫天女,容貌雅俊,气质風流,原是栊翠庵的妙玉,黛玉怔了一怔,忙笑着往里让。妙玉见竹翠月明,佳人抚琴,甚是清幽雅致,真似妙手所绘难得一见的佳图,笑道:“我因听琴声凄苦,诗句悲凉,故赶来劝住,原来是林姑娘在抚琴。”两个在月下站着,妙玉笑道:“姑娘所弹莫非《猗兰操》乎?”黛玉笑道:“正是。诗仙亲降,稍有怠慢,望请恕罪,能否入敝舍一坐?”妙玉笑道:“承蒙盛情,如此清雅月色,岂可辜负?古诗云:‘绝代有佳人,日暮倚修竹’,如此月色、翠篁、佳人,岂不比闷坐深户强?” 黛玉笑道:“诗仙过誉了,吾乃尘世中极俗、极愚的一介草木,怎敢冠以佳人名号,卿才是极尊贵、极清雅的仙界佳人。犹记那年中秋节月夜联诗,诗仙不出则罢,一出则佳句惊人,令我等感佩称赏。”妙玉笑道:“姑娘之才赛我十倍,我是狗尾续貂,自不量力罢了,姑娘出身诗书高门,貌比西子、罗敷,又有满腹锦绣,可谓人中翘楚也。苏州自古出佳人,果真不错。”
黛玉笑道:“此言差矣,妙卿才是天外天,人外人,我等望尘莫及,能与妙公共处,可谓人生一大快事,愚尚有诸多不解之天地人情要向妙公讨教,望妙公那日清闲了,对愚不吝赐教。”妙玉笑道:“言过了,你我二人相见恨晚,倒恰如知己。姑娘寄人篱下,未免多愁善感,若能放开心怀,把世事烦恼置之度外,则是于神于体皆有益处,鄙人所言若有冒犯之处,望请体谅。”黛玉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我既是惺惺相惜,不必顾虑,可敞开心怀,高谈快论,指出各人品性弊失,却是好事,妙公论才气、地位,无人不服,因何闭关自守,独善其身呢?”妙玉笑道:“非是我不食人间烟火,乃是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这些世俗贪得无厌之辈,终日所想无非是权錢功利,看你有可用了,才趋奉于你。这都是些无羞小人,即是清洁孤高之躯,与他们相处久了,亦难免浸染了俗世恶臭,故而我不肯到那名利场所游逛。”黛玉听了,甚是佩服,屡屡点头称是。两个谈叙良久,妙玉见时已夜深,便向黛玉告辞。两个依依惜别,妙玉又返回庵里去了。
话说贾政叫来宝玉,要他好好坐着:“别慌着走,有要紧话跟你说。”宝玉低眉不语坐着,听他指示。贾政道:“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我已选好一个人,正要派人去求亲。”宝玉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妙,父亲竟提起此事。不知看中了那个,若不是林妹妹可如何是好?”因道:“父亲别逼孩儿才好,宝姐姐我不会答应的。”
贾政道:“谁说是他了,是栊翠庵的妙玉。”宝玉吃了一惊不小,竟不知说什么了。贾政道:“我知道你喜欢黛玉那孩子,只是我觉的妙玉比他强。故思来想去,还是选了他给你。”宝玉道:“孩儿不依,除了林妹妹我一概不允。”贾政怒道:“这事可由不得你,你死心罢!我想过了,妙玉为妻,黛玉为副,都嫁给你。你不答应就滚出这个家去,我们恩断情绝!不肖的业障,你还想着以后为所欲为,恐怕难了。马上就派人去提亲,你给我待好了。”说着起身出去了。
宝玉魂神俱失,垂头丧气往怡红院来,一进门就坐在桌边趴着不语。麝月见状,不觉诧异道:“又是谁得罪你了,魂不守舍的。”宝玉摆手叫他别嚷,说要静一静。麝月便不插言,到里间去了。宝玉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又写又撕,一会儿又唉声叹气着,折腾了半天,仍是没有头绪,索性躺床上发呆去了。
且说那边贾政找来林之孝家的,命他去向妙玉提亲。林之孝家的怔了半日道:“宝二爷知道不知道?”贾政不耐烦道:“他早知道了,不用管他,你只管去。”林之孝家的只得往栊翠庵来。
妙玉正在院子里修揖花木,忽听有人敲门,忙命侍女去开门看看是谁。侍女从门缝里看了半天,也不敢开门,只回来告诉妙玉道:“是个婆子,可能是他们府里的女管家。”妙玉颇为惊讶,忖度半天道:“我向来不和这些俗人打交道,今儿前来拜访,定是有什么世俗礼尚往来,真真讨人嫌。不要开门,叫他回去罢。”侍女应了一声往门缝里喊道:“师傅说了,他不认得你,叫你回去。” 林之孝家的笑道:“是老爷叫我来告诉你们师傅一声的。”妙玉已站在门旁听见了,想了半天便叫侍女把院门打开。
林之孝家的笑着便要入院,妙玉认出是管家的婆子,笑着让他进来道:“大娘今日大驾光临,却不知所为何事。”两个到里面去说,侍女自去别处走动。妙玉要给他倒茶,被林之孝家的笑着劝住了道:“我不过受命前来告诉一声的。”妙玉便问何事,林之孝家的笑道:“老爷说了,宝二爷也大了,该成亲了,想托我问师傅一声,若是下了聘礼来向师傅求亲,师傅可愿答应?我们也不急着要回音,师傅可以考虑几天再回话。”妙玉听了,脸上红晕一团,嗔道:“大娘不可唐突,贫尼可要恼了,此话实在无礼!”
林之孝家的笑道:“又不是我的意思,是老爷的意思。三天后你派个丫头来我们那里,找我告诉一声就行了。我也不多打搅了,师傅告辞!”说罢起身便走。妙玉呆怔坐着不语。等侍女来了,告诉他:“人都走了,怎么还愣着?”妙玉方起身往禅房里去,低头想着,身子渐渐的退到床上,向里躺着默不作声。
林之孝家的返回荣府,看见贾政正和宝玉在书房里争执。宝玉满脸是泪哭个不住,见他来了,两个忙不则声了。林之孝家的告与贾政说已去了栊翠庵。贾政说知道了,要他先回去。林之孝家的转身走了。贾政怒道:“别争了,既然黛玉为副,还不是嫁给你了,正庶就那么重要?”也不容宝玉多说,离了书房出去了。
宝玉只得返往怡红院来,躺在床上,思索半日,心想:“林妹妹的風流气度虽与妙玉旗鼓相当,若论品貌确不及妙玉,妙玉乃天上仙女一般人物,出身高门,本是攀求不得,只是如今他宦门凋落,徒留尊敬与众人,他那诗才连林妹妹等皆不及,如此种种,妙玉倒占了上風。父亲逼我求娶妙卿,我对他也有几分情意,若与父亲违抗,必然吃亏,不如顺着父亲,答应求娶妙卿,虽说林妹妹屈居第二,然今生我们能结成姻缘,长相厮守即可,至于名分,又有何要紧?他二人若齐助我持家,倒是妙事。即便妙玉不嫁,我此生也不止一妻一妾,贫民小户尚娶妻多人,何况我本是荣国府公子哉。”如此想着,心里畅快了许多,只是妙玉如此尊贵,万不可唐突了他,须写一封信,讨得他的芳心才可。
且说周瑞家的、赖大家的查了一天,查出是赵姨娘的小厮趁着天黑到各处偷窃,来回邢夫人说已捆了三个关在马圈里了。邢夫人命每人打四十大板子,扣两个月的月錢,再关两天后放回。
周瑞家的、赖大家的应了,回去叫来几个奴才,拿着棍棒往马圈这边来。却见赵姨娘、贾环和錢槐及几个小厮正在给三人松绑,忙喝令道:“住手!你们怎么胡来了!”贾环怒道:“怎么是胡来,你们抓错了人就不胡来?”赵姨娘道:“昨儿他们都在环儿屋里掷色子玩,那里又出去偷东西了?” 周瑞家的道:“别打圆场了,今儿都查明白了。就是他们三个偷了不少东西,想赖也赖不掉!”赵姨娘嚷道:“我们的人都是些贼不成,只是不知那些克扣月錢的是什么。我们不服,要找老爷问问。你们什么事没有干过?放高利贷,偷主子的錢。盖园子那会你们也没少克扣银子,这会子装什么好人?”
周瑞家的怒道:“看你是个主子,我们不跟你吵,如今我们奉大太太的命来处置这几个贼,你们只站在一边别妨碍着才好。”谁知赵姨娘、贾环和錢槐等人硬是拦着不叫打人。赖大家的忙小声告诉一个小厮,要他到那边去回大太太去,这里仍和他们吵闹。
不多时,邢夫人带七八个小厮来了,骂道:“谁再敢拦着挡着的,一律责打,没有王法了,都要反了不成!”赵姨娘上前还要解释,却被邢夫人指着鼻子骂:“瞎了眼的婆娘,黑白不分,成日里吵吵闹闹的也不害臊,还不快滚回去!”赵姨娘、贾环和錢槐等人悻悻的走了。
邢夫人忙命开打,一时棍棒交加往那三人臀上打来,打的三人哀哭讨饶,呼爹喊娘。赵姨娘、贾环和錢槐等人远远听了,都咬牙骂道:“别高兴太狠了!将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就知道咱们的厉害了。”说罢拂袖而去。邢夫人赶往宁府来,恰有小厮告诉了贾政。贾政也急忙赶来看看,正与邢夫人打了个照面。邢夫人便一五一十告诉了他,贾政听完气的直骂:“这婆娘真是混帐,想反了不成?”因又骂环儿、錢槐等人。
邢夫人因要回去歇着先走了。贾政叫了两个小厮去把赵姨娘、贾环叫到他那里去。小厮找了半日没有找到,恰在荣府门口遇见宝玉和茗烟,便问可曾见过贾环。宝玉说没有看到,那两个小厮便转身走了。
宝玉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让茗烟到栊翠庵交与妙玉。茗烟兴兴头头往栊翠庵赶来。及至门前,只往那门缝里一投就转身回去了。妙玉的侍女看到信笺,忙拣了回禅房交与妙玉。妙玉正躺着不语,见信笺递了过来,随手接了拆看,只见上面写道:
“浊物久慕兰姿仙才,不敢亵渎。小姐乃金玉之质,小生则系不才之身,鸠鸩岂近鹰鸷?然达诚申信,愿结秦晋之好,恕吾直言冒犯,多多见谅,敬待佳音。槛内人怡红院浊玉沐浴谨拜。”
妙玉不觉呆了,脸上作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起身往门外走去,心里仍是怦怦直跳。绕过河滩,转过几间茅檐,逶迤穿过一条小径,过了桥,身子恍恍荡荡的,竟往那山上走来。四顾一望,却见芦花飘舞,水边几个小鬟垂钓;竹桥雅致,有个公子独立,仔细一看,不是别个,正是那传信之人在那里发呆,不觉羞红了脸要退回山下。偏被宝玉看见,忙快步追了过去。不多时追上,喘吁吁道:“妙玉师傅莫跑,浊玉这厢有礼了。” 妙玉又转身往山顶来,宝玉随后紧跟。两人站在山上四顾远望。妙玉也不言语,脸红晕着站着。两人四目以对,似有无限言辞不能尽述。
半晌,妙玉才快步下山去了。宝玉追了多时,无奈东绕西转已是不见,只得转头往怡红院方向去了。妙玉回到栊翠庵,和侍女聊叙贾家之事。先是谈些人口家事,再谈及有几个公府子弟。侍女道:“听人说他家有个含玉而生的公子,性情古里古怪。那一年为了一句林姑娘要回姑苏的顽话,竟变的痴痴傻傻的,人家都说是为了他的姑表妹林姑娘病的。人人都说他和林姑娘是一对呢。”妙玉往日便知宝玉和那黛玉亲密异常,经侍女提起宝玉为黛玉疯癫一事后愈发感叹。
妙玉呆了半日道:老爷派人来求亲,定是改变主意,要宝玉弃黛玉而另择。吾觉不妥,何必又坏人家佳姻,况那日和黛玉在月下一番细谈,更觉自己不及他,若能成全他和宝玉的姻缘,也是一件功德之事。”侍女见妙玉半晌不言语,便问他所思何事。妙玉道:“明日离了这里乘船往东南而行。”侍女不敢多言,只得遵命。
次日天尚未亮时,趁着园里人都还睡着,妙玉即收拾了行装和几个侍女急忙离开贾府。妙玉不敢走那闹市,怕遇着流民,只沿小道往江边走来。江上薄雾未散,有个梢公在江畔系揽绳,见他们几个要坐船,忙招呼他们上了船,划动舟桨。妙玉站在船头,望着远远汀洲迷离,天边模糊可见半轮残月,江上冷風吹起衣襟,妙玉不觉有些凄冷感伤。再回头望望江岸,愈行愈远,渐渐看不见了。
且说宝玉回到怡红院,贾政又来逼他找妙玉求亲,见宝玉回心转意,因笑着派林之孝家的再去栊翠庵提亲。谁知林之孝家的到了那里,却见人去庵空,回来忙告诉贾政知晓。贾政、宝玉顿感意外,都呆住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