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逝世,给她们提供了出逃的契机。爷爷没有来过她家,经常是妈妈带着她去看望爷爷。睢淑媛对爷爷的记忆,只有小时候听他讲读“女德”、慢条斯理地念“三从四德”,她写的第一个字,是爷爷教的“从”字。办理完爷爷的丧事,母女俩一路南下,乘火车转汽车,到达惠州后,昼伏夜出,攀越梧桐山时,
郑宛黎被刺划伤,一路高烧。在女儿和其他逃亡者的帮助下,郑宛黎奄奄一息地冲入香港境界,被送去医院,却因伤毒浸入心肺过久,无可救药,临终前对睢淑媛说:“努力好好活。”
周一宽得知她们潜逃的消息后,愣神了好一会儿,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他带着几个红卫兵,撬开郑宛黎的家,屋里简单干净,没有丝毫逃跑的迹象。环视一圈,看看也没啥可搜查的,该拿的上次抄家都已拿走,大家也就散了。周一宽找个借口,又拐回来。他也不明白,自己回来干吗,看到她时,总想着怎么整治她,现在她跑了,算是被他彻底打败,他却高兴不起来。周一宽立在窗边,点支烟,狠狠吸一口,突然吸出无边的寂寞,一种缺失对手的孤独。
“女人哪,头发长见识短。要是跟了我,根正苗红,能受这个罪吗?唉!咦?想这些干吗?难道我还爱她?”一个“爱”字,很陌生地吓了自己一跳,烟火烧到指头,手吃疼一抖,烟掉到了地上,周一宽踩上去,脚掌压着半支残烟来回扭动,直到鞋底磨出了细灰,他才弹弹前襟,提提衣领,坚定地走出去。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迎着灿烂的阳光,周一宽不由自主地念着毛主席语录,无限的欢乐渐渐充溢心中。
表哥接回睢淑媛后,停好车,又抽了根烟,才回来,母亲正和睢淑媛在唠话中续接这失去联系的十几年时光。他们一家来香港已经二十多年,靠藏在鞋底的几张金叶子起家,经营纺织厂。最近十几年,从大陆逃来很多人,廉价劳动力市场很旺盛,纺织厂迅速得到发展。最初他们以传统的棉织业为主,现在随行就市,发展到人造纤维,并组建了成衣车间。
为了转移睢淑媛的情绪,表哥常常抽空带她去香港各地转转。多数时间,表哥骑摩托车,带她兜风。第一次坐摩托,睢淑媛的手不知道搁哪里,觉着应该揽住表哥的腰才安全,却想起爷爷念叨的“男女授受不亲”,只好反手在背后,拖住坐垫后突出的钢圈。一个加速,身子晃了晃,总算手劲还大,稳住了。
表哥很歉意地说:“小妹,抓住我。”
亲切爱怜的一声小妹,让睢淑媛想掉泪。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么宠爱地喊过她,母亲的呼唤,温柔而阴郁,听到后只会让自已更刚强,而不会产生想撒娇的念头。在与姨妈的闲谈中,她知道表哥比妈妈小一岁,似父似兄,让睢淑媛拿捏不定,她欠欠地将双手搭在了表哥的肩上。
表哥问:“你第一次坐摩托?”
睢淑媛说:“是啊,也是第一次看见摩托车。”在逃难的路上,妈妈感叹能骑单车就好了,并告诉她,老宅院墙下,埋了一辆英国制造的三枪牌自行车。老宅早被征为百货大楼,她们不可以也不可能去取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