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陽。多麼溫暖﹐多麼慈祥﹐把翻身農奴的心兒照亮﹐我們邁步走在社會主義幸福地大道上。唉﹐巴扎嘿﹗]
曉燕和蕭秀坐在階梯上唱歌。歌聲在狹小的空間裡碰撞﹐撒下輪輪回音。 [秀秀姐﹐我幾乎可以看到我們的聲音緩緩飄起﹐然後象气泡一樣落下来。]曉燕一貫以往天使般的笑容﹐做著動人的夢﹐ [如果真能看見聲音多好呀。] 蕭秀摟了摟這個小妹妹。教堂的閣樓灰塵扑扑﹐五彩的光束從玻璃窗照進來﹐可以看見許多灰塵在飄。可是在五彩光束下﹐灰塵也變得絢麗多彩﹐好似在舞台上優雅緩慢地飛舞。一束金色的光照在曉燕的臉上﹐讓蕭秀看迷了眼。
[教堂裡的傳教士被趕走了﹐他們以後還會不會回來﹖] 曉燕問。 [不知道﹐或許永遠不回來了。]
[那這裡就是屬於我們的了﹐我們的金夢書閣。]
[是啊﹐金夢書閣。只有我們倆知道﹐這是我們永遠的秘密﹐好嗎曉燕﹖] 曉燕乖乖地點點頭﹐看著週圍一摞摞的禁書。有中國四大名著﹐有沙士比亞﹐托爾斯泰﹐笛福﹐雨果﹐有鏡花緣﹐西廂記﹐蒲松齡的聊齋﹐許多許多。一摞摞﹐有的被撕了﹐有的被燒了﹐還有一本泰戈爾詩集﹐上面印了幾個腳印。 [它們現在是孤兒了﹐沒人要它們。]曉燕說。
蕭秀微微點了點頭﹐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不免心有餘悸。[還是讓曉燕知道的越少越好。]蕭秀琢磨著﹐“這一閣樓的禁書﹐如果被人發現了,不光是自己和曉燕﹐連爸爸媽媽﹐還有丁家全家大小都會有大麻煩。那倒霉的怪老頭啊﹐為什麼偏偏把這定時炸彈丟給我啊。”真是多事之秋。三反五反﹐各種 政治活動後﹐學生們都應毛主席的號召﹐破四舊﹐鬧革命﹐一個文化的大革命。大家把圖書館裡的書都拖出來﹐點火﹐銷毀。學生都罷課了﹐老師們也是被鬧騰地 慌。蕭秀今早到學校﹐一見這紙片滿天飛的亂架勢轉身就走。紅旗可好﹐帶著一群女生滿學校亂跑。也不知是鬧革命還是發神經病。管這些女學生瘋到什麼時候。看 她們﹐又是寫大字報﹐又是叫口號﹐熱騰著呢。蕭秀不理會紅旗的一再要求她來起草大字報﹐只是棱模兩可地把紙塞進書包﹐一個人“把家還”。蕭秀也不躲藏﹐大模大樣地從大門走出去。走到門口﹐一只蒼勁的手一把把她拽進門房裡。
［ 唉﹗ ]一個蒼老的聲音。蕭秀的心跳到喉嚨。[你去哪兒﹖ ]定了定神﹐迷起眼睛﹐蕭秀認出是看門的老伯。[回。。回家。]蕭 秀哆嗦著回答。蕭秀最怕這老伯了。不說他滿臉的皺紋﹐不說他皮包骨頭﹐不說他布滿血絲的眼球﹐最可怕的就是他只有﹐一隻手。一隻又大又瘦﹐象鷹爪似的手。 另一隻手﹐到手腕那裡就沒有了﹐只有一個圓咯咯的肢體。有人說那是被當時上海攤老大﹐杜月生給剁了。有人說是被野狗給吃了﹐還有人說得更可怕﹐說是中了毒 然後讓他自己給啃掉的。黑暗裡他黑瘦的臉和眼珠子讓蕭秀想到死人骷髏頭。
心咚﹐咚﹐咚﹐咚地跳。[救命救命救命。。]心裡念著。蕭秀坐在門房的地上大氣不敢出一聲。 [唉﹐你愛不愛唸書﹖ ]怪老伯問出這麼一句。蕭秀忙點頭。 [書是不是好東西﹖ ] 蕭秀又點頭。渾身都嚇軟了﹐只會點頭了。蕭秀想﹐ [他問我什麼﹐我就都點頭﹐管他三七二十一。]
[那你怕不怕死﹖]怪老伯又問。蕭秀連連點頭﹐轉念又想﹕碰到壞人居然嚇得渾身發軟﹐蕭秀啊蕭秀你也太膿包了吧。馬上又搖頭說﹕ [不怕﹐你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說完覺得自己真是英雄了一把﹐隨後又有些後悔。[他真要殺我不就慘了嗎﹖]
怪老伯悶哼了一聲﹐轉身去角落拿東西。[完了完了完了﹐]蕭秀心想﹐[他准是去拿什麼厲害傢伙來殺我了。]抬頭看了看門﹐被拴住了。紅旗她們也不知道哪裡瘋去了﹐門外一點動靜都沒有。 [唉﹗]怪老伯從角落拎出一個大箱子。蕭秀嚇得魂都要飛了。[他是要把我剁了放進箱子了嗎﹖]
[唉﹗這是我從學校圖書館裡救出來的好書。你把它給我帶到這個地方﹐給我藏好嘍。不許讓別人知道﹐要不然老子剁了你的手﹗]
[啊~﹗ ] 蕭秀叫起來﹐被怪老伯一把捂住。
[行啦行啦﹗嚇唬你的。這些都是好書﹐你保存好嘍。沒課上也得有書念。學好了﹐念給我老頭子聽。知道嗎﹖]
[你﹐不是要殺我呀﹖]蕭秀這才站起來﹐ 看看眼前這怪老伯﹐想到他不管多凶其實也從沒傷過誰﹐還不時地給女校罵走不少在門外溜達的小流氓。 [我殺你做什麼﹖小姑娘家就愛東想西想。告訴你﹐我是聽李老師說你還領得清﹐我才放心把這些書交給你。現在世道亂﹐你別跟著嚇起鬨。]
[你干嘛要給我﹖我不要﹗]
[誰給你了﹖﹗ 我是要你給我保管﹗ 我知道你出生好﹐這次你家不會有什麼麻煩。什麼活動啊革命啊﹐臨不到你們家。再說李老師都說你聰明﹐想必是腦子還算靈光。我那麼些書給你看著我還覺得值。]
[李老師﹐那個禿頂的語文老師﹖] 蕭秀心想﹐[他不是資本家嗎﹖ 大字報上寫著的。]
[唉﹗你干不干﹖不干這些好書就得給那些瘋丫頭們給燒嘍﹗]
[好好好﹐我幫你這個忙。]蕭秀總算是聽明白幾分了﹐說話也有底氣了。[您要我幫你藏書﹐說一聲不就行了﹐何必嚇唬我呢﹖ 哪有讓人幫忙都那麼凶的。]
蕭秀慶幸自己伶牙利齒的樣子又回來了。怪老伯被蕭秀這麼一搶白﹐倒是有點噎住了。[行行﹐你幫我的忙。] 干笑幾聲﹐怪老頭喃喃自語﹐[又是個伶牙利齒的﹐嘿嘿﹐說話的樣子和她還有點象。唉﹗給我辦好了﹐不然我抽你﹗]
於是﹐蕭秀就拖著這麼一個大箱子﹐哭喪著臉﹐拿著一張只有畫沒有字的自制地圖從學校一個人艱難困苦地往家走。今早照常去學校的蕭秀﹐哪會想到會遇見這麼一檔子事。要是讓爸媽知道了﹐不嚇個半死才怪呢。路上蕭秀覺著自己真是可憐﹐被這麼個怪老頭抓住﹐塞給自己一個“大炸藥包“﹐還有這麼一張莫明其妙的地圖。如果讓爸媽知道了﹐該怎麼交代啊。
這箱子更是死沉死沉的﹐ 瘦小的蕭秀是拖一段停三停。邊走還邊嘀咕﹕[醜老頭﹐壞老頭﹐死老頭子﹐給我出個大難題嘛。] 走著走著﹐還想就把這箱子書丟了了事。拖到路邊﹐把箱子打開一個縫來看﹐真是有好多書。有的已經被撕壞了一些﹐有的還被燒黑了角。果然是搶救出來的呀。想到 怪老頭用一隻手從火裡救出這些書﹐就這麼丟了還是于心不忍。再說了﹐要是怪老頭來問我這些書的去向﹐我又該怎麼辦﹖看看這些書﹐也不是什麼壞書啊。資本主 义的書和封建社會的書﹐就是這樣的呀。也許是可憐怪老頭﹐也許是怕他﹐又也許是好奇心作祟﹐蕭秀還是決定冒這個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