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我空著!] 蕭秀往前蹦﹐手舞足蹈地向紅旗揮手。一个瓜子脸的瘦小女孩,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两支齐肩小编辫子很是清爽灵气。小罩衫的花纹虽简单,但干净利落。
[這邊這邊﹗快﹗快﹗紅旗 ~快傳給我呀!]芬芬那个高個子擋在蕭秀前面。芬芬又白又高,在一群南方小姑娘中已是魁梧了。穿着一套绿军装,更是像一棵树似的挡在萧秀前面。
[马芬你太沒組織沒紀律了。]红旗也接话,瞪着眼睛,还挺凶。
[你發什麼痴啊﹗ 她那是修正主义﹐資本主义情調。你知道嗎﹐她家裡本來是軍閥﹗ 她那些東西啊﹐多半是搶來的﹐要不就是剝削來的。嘉美你要注意啊﹐不要被她給迷惑了。]紅旗压低声說道﹐ [她那種人啊﹐就象﹐呶﹐那種人一樣。] 紅旗用下巴指了指一個破舊的小爐灶。
金色黄昏,马路上五路电车缓缓地开着,顶着气袋摇摇晃晃的。自行车,黄鱼车,三轮车虽是悠着但也不紧不慢的鱼贯而行。弄堂里,磨刀老人吆喝着,推着咯吱响的小木车。阿姨妈妈们最忙碌的时候,赶着回家,赶着做饭。光辉洒在他们的脸上,有些迷了眼。空气里开始飘着晚饭的香味,是唤人回家了。阳光斜照到学校操场里,三四个孩子在玩耍。孩子们的嬉戏似乎和大人的世界是分隔开的。
[芬芬﹐我們是同一隊的唉。]蕭秀一臉的不滿。紅旗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球傳給了芬芬。打籃球還真是高個子好﹐芬芬接過球﹐矯健地來了個 — 仙女撒花。口袋裡的香豆撒了一地。[啊﹐我的五香豆﹗]芬芬球也不顧了﹐丟了球騰出手來撿。光明刷一下搶過球﹐投進籃裡。紅旗氣得直頓足。蕭秀張大眼睛張大嘴﹐都還沒回過神來。
光明可得意了﹐[怎麼樣﹖哈哈﹐你們三個娘子軍怎麼能贏過我這個籃球健將呢﹖ 女孩子還是– ]沒說完呢﹐早被紅旗敲了個 [ 麻栗子]。光明捂着他的光榔头,嘟着嘴,还是那个小捣蛋样子。
[你算了吧﹐你游泳﹐乒乓﹐那樣不是我教的﹖ ]紅旗瞪大眼睛﹐手插腰﹐齐耳的短发随着她说话晃着。光明吐了吐舌头,咧嘴一笑﹕[誰讓你輸了呢﹖快快拿冰棍來。] 芬芬不顧那姐弟倆的舌戰﹐包起被“拯救”了的豆子喃喃自語﹕[老城隍廟的五香豆﹐可惜了可惜。]
[馬芬﹗我們明明是同一隊的﹐你還搶在我的前面。]蕭秀氣不打一處來,脸颊红红的,像朵小花。
[好好好。] 芬芬一臉委屈地說﹐[你們不要馬芬馬芬的叫好不好﹐我賠我賠﹐我給你們都買棒冰還不行嗎。]
聽到棒冰這兩個字﹐光明可興奮了,眼睛像只小动物似的闪着欢乐的小光星,[我們每人都有冰棍吃啊﹖]
[馋老胚﹐好像這輩子沒吃過好東西似的。]
[唉﹐你說對啦。我雖然叫光明﹐可是光明牌雪糕可是從來沒吃過。] 蕭秀聽了有趣﹐ [叫光明就得吃雪糕啊。那你姐姐叫紅旗就得做轎車咯。]
[對對﹐那樣馬芬就該。。。]光明簡直就是幸災樂禍。
[光明﹗你再這樣﹐我就不買給你吃啦。]芬芬撅起嘴﹐一副被欺負的樣子。乍一看像一个巨大的小毛头。蕭秀在一旁忍俊不禁﹐紅旗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芬芬看大家這樣﹐趕忙解釋﹕ [我的名字不好,可我哥的名字取得好﹐叫馬勇。多好﹐多英武。]芬芬很自豪。
這下光明可真忍不住了﹐[什嘛﹖你哥叫馬桶﹖]
蕭秀愣了一下﹐扑哧一下笑開了。這一下止不住了﹐三個人稀裡嘩啦笑到肚子疼﹐臉頰酸。只見紅旗已經笑得坐在了地上﹐光明手舞足蹈﹐蕭秀笑得說不出話來。芬芬那臉也不知道是什麼表情﹐似乎決定不了是要哭還是笑。結果哼一聲﹐又冤枉又計較地扭頭就走。
[完了完了完了] 蕭秀捧著肚子笑道﹕[這下光明吃不到冰棍了。]
紅旗伸手就擰光明的耳朵﹐[你這搗蛋鬼﹐又惹她生氣了吧。她可是個寶貝女兒﹐小心勇哥哥揍你﹗]
光明滋溜一下象小泥鰍似的躲開了。嘻皮笑臉地說﹕[馬糞加馬桶﹐唚嗆嗝隆咚﹗呵呵﹐不吃就不吃﹐稀奇什麼呀。誰讓她有這麼難聽的名字。寶貝女兒又怎麼了﹐秀秀姐姐還是獨養女兒呢﹐人家從來不生氣。對吧﹐好姐姐。蕭秀姐姐名字也好聽﹐心腸又好。。]
[停﹐停噢。你這搗蛋鬼﹐動什麼壞腦筋啊﹖ 想讓我給你買冰棍兒啊﹐沒門兒。] 蕭秀笑著敲了一下光明的光朗頭。 三 人推推攘攘地走進弄堂。这边黄阿婆好,那边大妈妈好,这边阿宝在被吃桑窝,那边老阿舅在公用水龙头边洗脸。生活是在弄堂里的,似乎每个人的生活都是那么 像,那么近。嬉笑着走到红旗姐弟家门口,只見嘉美穿着秋贞姨的旧工作服,带着袖套,坐在家門口看書。红旗家姐妹三个,再有一个小弟弟,数嘉美长得最像妈 妈。笑起来双颊圆圆的,满是笑意。坐在那里好像小一号的秋贞姨。
[丁嘉美﹐你躲在這裡啊。]紅旗象抓住一逃兵似的拽住嘉美的蓝袖口。
[哎喲大姐﹐你知道我不喜歡打球的嘛。呶﹐我給你們燒好大麥茶了﹐涼在這裡等你們的呀。”]嘉美說著就放下書去給他們倒茶。
[二姐姐﹐你不打球那要運動鞋也沒什麼用咯。]光明滿臉盼望地看著嘉美﹐[那就可以給我穿了對伐。]
[你二姐姐打球不穿﹐走路就不能穿啦﹗]紅旗的嗓門調到高八度。有時蕭秀覺得紅旗和秋幀姨簡直是太象了。[你少給我動壞腦筋﹐你二姐姐什麼好衣服好鞋子都沒有﹐都讓給你們弟弟妹妹啦。這球鞋是我給她的﹐你想都別想啊。還有你﹐丁嘉美﹐不准你偷偷給光明穿。少給我做老好人。]
蕭秀頗有興趣地看著紅旗。這大姐做得還真有點威信啊。蕭秀見倆人被她訓得都不支聲了﹐便笑嘻嘻地說﹕[好啦好啦﹐紅旗在家原來那麼凶啊。喝茶喝茶﹐消消火~ ]蕭秀捧著茶﹐作出一副獻茶的樣子。
[去去去﹐你把我當刁德一了是不是。] 紅旗笑罵道。
[這個女人不簡單~~]光明在一旁起鬨﹐陰陽怪氣地唱起來。
[唱錯啦﹗]姐弟們笑成一團。紅旗忽然怪叫﹕[呵﹗丁嘉美﹐我剛還沒注意呢﹐原來你在看課本啊﹗] 紅旗一副發現新大陸的樣子。蕭秀撿起課本。果然﹐是地理課的教材。蕭秀咪起嘴壞笑﹐嘉美那點心思怎麼瞞得過她呢。從小嘉美就以貌取人﹐看見好看的老師就吵著要跟她們回家。最好笑的是剛進小學﹐嘉美居然跟著男孩子“追” 女孩。追﹐就是手裡那一隻蒼蠅之類的惡心玩意兒﹐嘻嘻哈哈地追著女孩跑,是班里的疯姑娘。而且還總是追那喜歡咦哩哇啦大驚小怪的那種。現在嘉美可是老实很多了﹐可新來的地理老師可不是一般的漂亮。
[她﹐比演員還漂亮﹗ 她穿的衣服和別人不一樣﹐特別合身。她的眼睛好大﹐眼睫毛好長。她的頭髮很黑﹐又是卷的。她的皮膚好白﹐長得象新疆人﹐不﹐ 不﹐象白俄。“ 嘉美認真地說﹐ ”她上課還會帶許多東西給我們看。象上次講蘇聯老大哥﹐她就帶了一隻藍色的蛋。講到宜興﹐她帶了把紫沙茶壺。還有那次講法國﹐她居然帶了那小瓶的﹐香水﹐對不對蕭秀﹖ 帶香水給我們看的。原來世界上有那麼多好看的東西啊。]
蕭秀轉頭看了看那爐灶。那麼破舊了﹐不知還能不能用。上面堆了很多雜物﹐凌亂的象蕭秀的思緒。紅旗又來了﹐她總是有深仇大恨似的。蕭秀一聲不響地坐倒在門坎上出神。為什麼呢﹖他們這樣可恨嗎﹖他們為什麼是“ 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