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黎已经有些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只记得他从保加利亚的玫瑰谷走进自己的生命。从同事口中听来的传闻开始,慢慢留驻在自己的眼帘。只记得,每天清晨他身上都带着露水和玫瑰的香味。手指上总有刮破的伤口。每天他会给前台老太太玛丽一支白玫瑰。玛丽稍显苍老的面孔总会顿时融化,“谢谢,甜心。” 只有玛丽叫他甜心,他手下的工程师们调侃地叫他“冰川”。他比艾黎高出一个头,眼帘稍稍下垂,一双蔚蓝的眸子象雪山上的冰湖。
艾黎从第一天入公司时便开始留意他。他寡言,消瘦。 他不和公司里男工程师们一样喜欢星期五一起哈啦喝啤酒,而是早早回家。在这个大都男性的公司,艾黎习惯了时不时在她办公桌旁游荡的男同事们。而他,好像对艾黎视而不见。在公司走廊里走过,也只是垂下眼帘,低头轻声说一声hello。而坊间传说,关于他的悲惨故事也让艾黎格外心动。
他曾经因妻子和女儿去世休假一年。回来的那天,公司里的同事都已认不出他。曾经的阳光年轻爸爸,已头发花白。虽还是俊朗,但笑容鲜见。蓝色的双眸,不再是海洋似的深蓝,而是冰川般的透明灰蓝。她们因车祸猝死,被下坡的货卡撞得七零八落。他曾想死去,将车开到同一个山坡。但因为小女儿。那是才一岁的小女儿在后座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他不再大笑。声音也越发低沉平和。他的电脑旁,只留下 一张像玫瑰小仙女似的照片。
这一切与众不同让艾黎格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和关于他的所有传言。就连他在艾黎身边走过,艾黎也默默记得他的脚步,气息,声音。她的眼神躲不过他的身影。进入任何房间,只要他在场,她的眼神定是会马上停留在他身上。
艾黎开始每天想逗他一个笑容。有时她也会留意到他的眼睛一闪,嘴角微微一扬。他也开始留意她了。当她咳嗽的时候,她的桌上会出现他自己做的蜂蜜酸奶。星期一的早晨,她的桌上会有一块松软奶香的面包。那是艾黎吃过最好吃的酸奶和面包。他在微雨的清晨,带来一束白玫瑰。悄悄绽放在前台办公桌。他们开始在雨中漫步。不知不觉的。在中午看他离开,艾黎自然地跟了出去。然后,就并肩走在河边的小道上。他开始问艾黎一些学习工作上的事情,也开始聊起自己。他问艾黎毕业多久了。喜欢现在的工作吗?以后想做什么。他说女儿今年7岁了。他花园里的玫瑰花开了。有时出差回家,玫瑰没人打理,长得如荆棘一般。
“我帮你打理吧,你出差的时候。”艾黎脱口而出。他愣了一下,眼睛笑了。艾黎忍不住问起关于他的,坊间的传说。
“快五年了,难以置信。”他好像的声音顿时变得格外平静。他停住脚步,伸手摘去艾黎发梢上的一片枯叶。“冷吗?回去吧。”艾黎摇了摇头,看着他,好像期待什么。他的眼神飘落,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那年的公司圣诞舞会,他醉了。跳到舞台上,唱起忧伤的苏联歌曲。艾黎没收了他的车钥匙,直到人群散尽。她开向他的驾照上的那个地址,那是个安静的弯角。她拖着他沉重的身体,敲着大门。也不知他的女儿是否睡了。等了许久,艾黎的手臂都快被他压麻了,便伸手掏他的大衣口袋,找到房门钥匙。他很重,可是艾黎喜欢他的体温。把他拖到沙发上,又摸黑到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水。
“艾黎。”他似乎说。
艾黎飞快在黑暗里跑向他,小腿磕到茶几,好痛。他说着艾黎听不懂的话,是俄文,还是保加利亚话?
“喝水吗?”艾黎小声问,声音有些颤。她似乎期待什么,却又害怕得要命。
“我该怎么办?”他说,“我该怎么办?”他躺在那里,眼泪从眼角流下。冰川融化了, 艾丽束手无策地看着公司里自信的他在自己面前哭泣。
艾黎有些担忧,不知是否因该离开。最后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抱着靠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