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出城,心里都满怀着憧憬。
开车行驶在了无人烟的高速公路上,遥望前方,路的尽头,浮云低垂的天边,总以为那里有我的舞台,我的希望,我的梦。可是,目的地不过是一所空旷的农庄,我不来,终年无人来。
寻找的是我,发现的是我,失望的是我,安慰的还是我。
剪完庄园的杂草,天色渐渐地晚了。我坐在Linden树下的野餐桌上,剖开从城里带来的大西瓜,一边充饥,一边解渴。微风徐徐,送来一股浓烈的馨香,我知道,那是迎风坡上的山梅花开了。
我庄园里有上百种花卉,家的,野的,早的,晚的,好看的,好闻的,此起彼落,三季绵延。其中,我最熟悉、最喜欢、最在意的,就是山梅花(mock orange)。虽然她花形普通,但花色洁白,花香醉人,尤其是她的无与之媲的迷香(fragrant scent)。
东方人对花的审美,首重香味(odor)。春兰秋菊又冬梅,中国的君子之花,无不因了它们的君子品味,而非耀眼夺目的艳丽外形。
馨,香之远闻者也。也就是说,唯有随风远届的花香,才能称之为“馨”。香,原来专指华夏先民的主粮——黍,即小米的饭味。后来用在花的身上,香字就没有再搬家了。吃得香,睡得香,那是从花上借来不还,偷去不归的。
香气之所以被东方民族如此看重,原因乃是香能通神,香是物质世界与灵界沟通的媒介,是人与神灵交流的桥梁。
很久以前,我在兰州西固遇见过一位盲人。他擅算命,特别灵验于男女婚配之事。我问的几件事,同行的朋友问的几件事,无一不准。他甚至能点出朋友的初恋情人最近在他面前哭泣的情景,令人愕然。
我见他每于顾客开口求问前便点燃一柱香,一边捻动香棒,一边默祷,状如巫觋之装弄。香灰落在草纸上,烟雾弥漫在头顶上。待烟丝袅娜,祷告完毕,他便清清嗓子,对已经端坐在他身旁的顾客说:“可以开始了!”一个顾客一炷香,香棒燃尽,问答终止。
回来问诸居士林的一位忘年交,这种独特的算命方式叫什么?为何如此准确?朋友答曰:瞎子并无神通,乃因香火烟云沟通了老老神,而老老神即月老,专司人间男女婚姻大事,他就贴在瞎子的耳边,向他耳语,所以神准。
西方早期也迷恋花的香味。玫瑰和百合都是以香见爱,靠味封圣的;十字军东征,抢夺的正是香料,香花的种子。到了地理大发现时期,“植物猎人”(plant hunter)才开始转向植物的经济价值,棉花、橡胶、茶树和烟草都是。
现代人的卫生保健意识,商业贩卖意识,横流竖溢。对花粉过敏的人多了,新开发出来的万千科技花儿,便没了韵味,只剩下光鲜的容色。
屈原在《楚辞》中,以“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开创了文人咏赞植物,借树木寄寓,托花草言志的先河。所以,在传统文化中,既有“女人如花”的恭维,也有“君子如花”的自恋。花样女人,花样君子,突出的皆为高洁的人品,讲究的绝非姣好的容貌。
在大千世界里,花开馨香的不多,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同样,在现代社会中,有情有致,德馨品香的女人也不多。中国女人如此,西方女人更甚。
只有含笑偷不得,无人知处忽然香。因为含笑香味浓郁,采花贼都不敢偷它。换作人想,妇道乃一个女人最好的防身利器。品行好的女人,不用担心别人引诱她出轨。那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饱汉欺负饿汉,整天挖空心思偷盗别人老婆的西门大官人、东门小土豪,你们偷到手的,除了野花,味道熏人却无人识得,余下的便可想而知了……
山梅花原是我们中华的物种,不知哪朝,也不知哪代,远嫁来到北美海龟岛。最让我惊奇并叹服的是,纵然万里迢迢,海陆飘渺,可她一点也没改变兰心蕙质,还是那么深邃不显、质朴无华、一团美人香。与之相比,国女千千万,移民北美后,一眼望去,还有几个似青衣,几个像花旦?
农庄位于B镇和G镇之间,国道一号公路将两个小镇和我的农庄串在了一起。往年山梅花开的时候,镇上总有三五成群的白人耆老,不请自来,在我庄园里赏花采菜叹凉风。每当此时,山梅花总要风光好一阵子。可是,今年他们中有好几位不在了,剩下的非鳏即寡,要么不会开车来不了,要么尚处于丧偶的悲情中不愿来。我自己也因为脱不了身,每隔十天,才能从城里来庄上剪一次草。
眼前的山梅花,花开正盛,香飘十里,若没有人前来欣赏,终至名花无主,寂寞自处,一旬过后,等我再来,那她早已零落成泥了。
我给镇上的华人朋友打电话,发短信,邀请他们来我庄上分享山梅花。岂料,酒店老板说忙,餐馆老板说碌,Hotel的美眉们说忙忙碌碌。第一代移民嘛,天生我命非我有,不是在五洋捉鳖,就是在九天揽月,纵然有心赏花,可没有时间,蔫了精神,也是枉然。
而今气候变迁,变天变地更变人,自然越来越不自然,社会越来越不社会。太阳已经开始烤人。天下汹汹,指日可待。在这样兮惶的光景里,天现奇葩,却无人瞩目,无人采撷,硬逼着她说出“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戚戚然语,真是悲哀!
得,没有人来,我自常在。
乘着天色未冥,赶紧为山梅花剪去枯枝,捏爆虫茧,再浇点水,顺便拍拍照,把花影玉容灌入数码,匆忙剪下数朵,连花带蕾地插进花瓶,放到汽车座位旁,然后,载着我心爱的她,沿着晚霞飞度的方向,狂奔回城。
2016.6.28
谢谢邀请啊, 下次有机会去萨省一定拜访。
兰州西固, 听起来好亲切啊。
没见过山梅花,看你妙笔说花,真想亲眼目睹呢。
把你农庄的花陆续贴上来吧,我们去不了,在文学城看看也开心啊!
山梅花还没见过,很美!
您的农庄太远了,如在大华府附近,一定会有很多人去参观,您都可以卖票的!
你看过我前两天的粽子文吗?美洲原产很多就是中国原产,连美洲人都是,因为美洲的地块是女娲补天时,从中国裂开漂走的。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575/201606/1022670.html
山梅不是中国仅有,北美、中美都有土生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