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头,贸易战正处高峰,我的感觉是中国可以借机搞搞开放,因为正如美国最吸引人的是美国市场,中国市场将是中国最吸引人的利器【1】,中国别的都难以让人信服,搞经济大家是有数的,中国要双赢,不能只靠出口,必须把中国市场做大,做大后还必须与大家分享,一是开放市场,让外资进入中国,有一个平等与中企竞争的机会,二是扩大进口。在政策上,中国最能做的是几项贸易协定,包括中欧双边投资协定(Bilateral Investment Agreement),区域协定(RCEP)和中日韩自贸协议,去年年底前觉得是不是2019年有些就有戏了【2】,结果一个也没成。
中国市场今年确实成了中国政府不离口的宣传口号,为抗脱钩叫得最响,冠疫打乱了全世界的运作,美国内政迫使美国对中国的攻势也越来越紧,中国终于利用“美国第一”“美国优先”给世界带来的威胁促成了区域协定【3】,这可以说美国逼得中国乱了方寸后中国在国际关系上唯一的成绩。
中国是冠疫起源地,早期抗疫不力,成了大家甩锅的对象,而且美国国内很有一股八国联军逼中国赔款的势力,中国发怵,只能靠“宣传”来证明“冠疫起源不明,中国人民是受害者”,大家一听就急了,澳大利亚联手美国马上问罪,成了近日中澳贸易战的导火线。中国国内内政对香港的处理太极端,新疆又有另一股“反华势力”紧咬不放,而中国自己肯定有鬼,否则怎么说不清,加上南海冲击了美国利益,当时西方甩锅甩得越来越顺溜,就全部甩在中国身上,结果连西方民众都觉得中国抗疫水平太差【4】,比美国欧洲自己差老远了,又是冠毒来源,更没有任何自由,瞧不起中国。
对外除了与美国的全面对抗,导致全面高技术禁运,中国对外大举举债因冠疫引来一场债务危机,又来了与印度军事冲突这么一件意外,中国威胁论多了一条证据。拜登当选后,中国的外交窘境就更显得尴尬,因为拜登明言自己的政策就是建立“反华民主阵营”,已经点明了,担心中国不懂似的。中国本来外交上就孤立,此刻似乎又被重新返回世界舞台的美国放出一招杀手锏,陷入困境。
那么除了放出几条战狼之外,中国还做了些什么?
其实有不少。
第一是零碳许诺。气候变异西方搞国际关系和国安的人不以为是,但在民间是个关键的大事,如果你的民调问得恰当,很多人觉得比反华重要多了,此举大大增加了中国的声望。第二是疫苗。中国疫苗比不过美国的,但落后国家有机会,这点,与发达国家那种自己先抢了再说的态度天壤之别,这也让中国在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中还是老大哥。
仔细想想中国的策略,那就是坚决不跟美国打仗,就搞经济,你要是封我,你没理由,天理不容,原来指望引进技术,现在不行了,但发展还是行,发展首先不能冷战,把世界变成两个阵营,其次不能脱钩,脱钩也变相成了两个阵营,那样美国势力大,大家说不定跟过去。有了这个想法,之前的区域协定就很关键了,造成区域协定最关键的,是中国把自己的利益与东盟利益连在一起,坚持说“东盟主导”,是一个顾全大局的策略。那么中欧呢?
中欧双边投资协定,2019年说年底达成,2019年底说2020年达成,一场冠疫全乱了套,而且就人权问题不仅仅五眼联盟与中国交恶,欧洲也不爽,正在那个背景下,欧洲放的风是不急,不高兴就不签。什么是高兴呢?就是中国必须对欧盟开放市场,以前中国百般阻挠,说让你进又处处设立障碍,欧洲的态度是,我们受够了,你爱签不签,现在美国逼得你狠,看看谁急。
那可不是欧盟2019年的态度,2019年他们担心美国紧逼下中国给美国的让步太多,以致美国得益,欧洲被排挤在外,累累要求中国想着欧洲。今年欧盟反华气氛大盛,一下子欧盟反过来,觉得中国是“对手”(rival),不仅仅是伙伴(partner),上升到意识形态,国安界控制政治的潮流成了美欧中的主流,今天欧议会就通过动议【5】谴责中国的新疆政策。那么习近平“百年不遇大变局”怎么破局?
依靠“中国人民的最后一个好朋友”默克尔。今年德国出任欧盟主席,默克尔一直想发展中国这条路,很多人觉得她落后于时代,没看清中国“反人类”的实质,国内反对的声音也很凶,一直希望与中国搞好关系的德国商界也摇摆不定,希望保留中国关系又不敢大声说,同时有觉得中国答应了很多就是不兑现,也有气。可看清真正的原因得分析德国的产业结构,德国是个高技术出口国,顺差是全世界最违规的,比中国还甚,没有中国,可以说德国的产业受到的打击是最大的,别人高举意识形态大旗没看清,默克尔可看清了,这点,美国也不能替代。
过去一个月留意一下中西媒体,西方说的不多,中国倒是时不时有打气的,觉得年底有戏【6】,只是“欧盟对于投资协定多少有点理想主义,希望把一揽子议题全都打包,让中国全盘接受,议题包括国企地位、政府补贴、技术转让、市场准入、投资保护、投资争端解决机制等方方面面,而中国似乎更愿意从经济和行业角度去考虑整体合作”,胃口太大,就是要中国让步的太多【7】。
这种意象也不是单方向的,今年前三季中国成了欧盟最大的贸易伙伴【12】,虽然这是暂时的,冠疫影响下的状况,但中国在欧盟中的地位是在那里的。欧盟因为英脱欧实力大减,总产值只比中国多一点点,预测两三年后会被中国超过,但一场冠疫,现在的预测是今年欧盟下降7.4%,中国上升1.9%,中国今年年底将会超过欧盟,从对策论的角度来看,在今年欧洲经济受重创,明年反弹疲弱而中国经济注定会大举增长的时候,如果中国让了步,到手的肥肉你是觉得要有原则立场而予以拒绝,还是先拿了再说呢?对整个欧洲的企业界来说选择非常简单。
今年年底中国总产值将超过欧盟。英脱欧和英国极端民族主义对欧盟打击不小,也给经济带来冲击,也促成欧盟寻求多种解脱手段的决心
默克尔不能一手遮天,也没那么大本事,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中国愿意让多大的步。我第一次觉得可能性变大,是两周前习近平表示考虑加入泛太协定【13】,泛太协定远比中欧双边投资协定苛刻,习近平未必是真的,但是个表态,如果习近平能接受泛太协定,肯定能接受中欧双边投资协定。前几天商务部又有一个常规的“取得重大进展”公布【14】,因为中国官方通常看不出真相,这难以断定其含义,但德国方面有一条风声,说快了【15】,这是第一次这种报道,当时传闻是德国丹麦在推。今天最新的消息【16,17】核实说是真的,欧盟已经原则性批准了,两大头德法点了头,默克尔想着跟中国的经济伙伴关系,马克龙希望欧洲独立(于美国),都有拍板的动机。
【20】
此时中欧双边投资协定不是定局,但据《南华早报》记者的内线表示【21,22,23】,机会超过五成(参见【24,25】反对声音),就是说中国让的步,已经让欧洲满足了,只要中国不再放出一条战狼,大家年底前就喝酒庆功了。
欧洲在人权上对中国是高压,高技术也禁运,中资进入欧洲也有限制(据说是中方要求欧盟让步之一),华为基本被踢出局,但在能互利的场合还是不排除互利,这无疑是对美国意识形态阵营态度的一个否定,世界还是向多级方向发展,在默克尔退出政坛之前把中欧双边投资协定做成,是把握了一个战略机缘。美国和欧洲国安界方面听到的零星声音是失望,拜登马上上台了,得给拜登一个机会,可欧盟绝大部分觉得这与欧盟价值观不冲突,甚至觉得美国应当能接受,是欧盟平衡诸多利益和自信的反应,这种趋势,并不是中国在全方位成了大家追随的领袖,而是其他地区人民本身的自我认识,自我认可【26】,欧洲这种寻求自己声音的愿望,独立于美国,独立于中国的自觉,才是双方有机会达成协定的原因【27】。欧洲的利益和美国不可能总是一致的,看看德国,坚持与俄国的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而美国则在考虑制裁德国,这是那门子盟友?
日本《经济研究中心》预测中国经济将在2028年超越美国,2035年超过美日总和【28】
美国和中国权贵精英有一个共同的看法,那就是自己总是代表历史正确的一方,如果说中国的领导阶层以前还没有那种能与美国一竞天下的信心,现在是有了。但不论美国还是中国,大家都误解了,没有谁总是代表历史正确的一方,也没有那个体制总是正确的,这是一个全新世界格局。习近平有把一首好牌打臭的时候,这几年老天还很多意见,瘟疫灾荒一场接一场,不过习近平没闲着。
【资料】
【4】此出自皮尤民调:中国在西方声誉每况愈下,可此项民调中反应西方觉得中国抗疫差,从西方民众不读报的角度来看,难以当真。
【注】中日韩自贸协定为期尚早。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eu-china-investment-deal-no-show-us-forced-labor/
EU and China poised to agree investment pact
https://www.ft.com/content/097b44e6-c788-45d0-b85b-4302b99e553e
All EU member states back China investment deal, sources say
https://www.scmp.com/news/china/diplomacy/article/3115588/all-eu-member-states-back-china-investment-deal-sources-say
China, EU aim for investment pact by year-end, Germany says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eu-china-trade-idUSKBN28S13X
Biden Camp Adds Pressure on EU to Hit Brakes on China Deal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0-12-22/biden-camp-adds-pressure-on-eu-to-hit-the-brakes-on-china-deal?sref=OYPzOH4r%3Fsref%3DOYPzOH4r
https://www.cnbc.com/2020/12/20/op-ed-chinas-xi-jinping-seeks-advantage-over-biden-with-ground-breaking-eu-investment-deal-.html
China’s Xi rushes to close EU investment deal ahead of Biden inauguration (same author)
https://www.atlanticcouncil.org/content-series/inflection-points/china-xi-rushes-to-close-eu-investment-deal-ahead-of-biden-inauguration/
EU nears China trade deal despite slave labor fears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eu-nears-china-trade-deal-despite-slave-labor-fears/
Investment agreement: Merkel puts pressure on the trade deal between the EU and China
https://pressfrom.info/au/news/world/-319333-investment-agreement-merkel-puts-pressure-on-the-trade-deal-between-the-eu-and-chin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