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似鹿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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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文学创作自供状

(2025-12-20 06:13:14) 下一个

《追忆似水年华》第七部《重现的时光》

五、他的文学创作自供状

书写到这里,普鲁斯特给那些熟悉的人物都画上句号。因为他明白自己的生命也将画上句号了。

“白天我最多也只能做到尽量睡个觉。我要干活那也是在晚上。而我需要许许多多个晚上,也许成百,也许上千。我将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早晨,当我搁笔中断我的叙述时,我不知道我命运的主宰,比谢里阿苏丹更严酷的主宰是否乐意延缓我的死亡判决,允许我在下一个夜晚继续写下去”。

他把有限留下的时光留给了我们读者,不厌其烦地告诉后人,我的书我的创作意图我的创作构思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普鲁斯特写作的冲动来自哪里?《追忆似水年华》的素材起始于何处?

为此,普鲁斯特在这本书的后半部留下了很长的关于创作的论述,就像他留给我们的关于写作《追忆似水年华》的自供状。

他说:“我的经验的素材,也即我后来的作品的素材来自于斯万,这不仅通过有关他本人和希尔贝特的一切,而且正是他从贡布雷时代起就给了我前往巴尔贝克的欲望,如非如此,我父母是绝不会产生要我去巴尔贝克的念头的,我也就不会结识阿尔贝蒂娜,同样还有盖尔芒特家族,因为我外祖母没有再见到过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我也不会认识圣卢和德·夏吕斯先生,从而不可能认识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以及她的内侄女。因此正是斯万导致我此时此刻来到盖尔芒特亲王府,并且刚才,就在这里,突然产生我作品的设想(所以多亏了斯万使我不仅有了题材,而且有了决心)。用以支撑我整个生命的幅度的这枝茎也许还稍嫌羸弱(在这个意义上,“盖尔芒特家那边”便起源于“斯万家那边”)。然而,为我们的生活制造这种种外表的那个人往往是个比斯万低劣得多的平庸不过的凡夫俗子。只要有哪个伙计告诉我可以到巴尔贝克去赢得某位佳丽(很可能我在那里碰不上),不就足以使我到那里去了吗?事情往往如此,我们邂逅一位不尽如人意的朋友,无奈与之握一握手,然而如果有一天细细回想起来,那只是他对我们说过的一句无稽之谈,一句“您真该作巴尔贝克一行”,于是我们的全部生活和作品便脱颖而出。我们并不为此对他感恩戴德,这也并不能证明我们忘恩负义。因为言者无心,他绝不会想到这句话将对我们产生至关紧要的后果。”

“更为真实的是生活在人与人之间、事件与事件之间不断地用这种线进行编织,穿梭交叉,重重叠叠,把它编得越来越厚,致使在我们过去的任何一个交点与其他交点之间形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回忆网,只需要我们作出联络上的选择。”

文城很多才子才女,你们那成功的小说无论长篇无论短篇,是不是也有一个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甚至是自己难忘的经历在牵着你们的笔尖不断向前呢?

普鲁斯特又说:“自我是我要写的另一样东西,其内容更丰富,而且是对不止一人而言的自我。写来话长。。。。。我不仅想到了“还来得及吗?”还想到了“我还行不行?”疾病像一位严厉的神师,使社交界的我死去的同时给我帮了个忙(“因为,要是麦种被播下后没有死去,那它将只是一个,如果死了,它将结出累累硕果”),

哈,括号里这段话来自圣经约翰福音12:24,这样翻译不够经典精确。原文应该这样:“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墓碑上也刻着这段话。

拉回来。

据说

他继续说:“真正的著作不应是光天化日和夸夸其谈的产物,而是黑暗与沉默结下的果实。而由于艺术严格地重新组合生活,我们在自己身上已经达到的真实周围便会始终漂浮着诗的气氛,洋溢着某种神秘带来的恬适,那无非是我们不得不从中穿过的冥冥的残痕,像高度表一样正确标出的作品的深度指示。”

“有些作家到了一定的年龄后,心中不再产生那种神秘的真实,从此时起,他们往往就凭借越来越有力的才智进行写作,鉴于这个原因,他们成熟时期的作品比他们年轻时的作品更苍劲有力,然而它们失去了往日的甘美。”

这段深有体会,中学生的作文,年轻的文字,常常堆砌着华丽的辞藻,真正老辣的文字却是在不动声色的“沉默与黑暗”中铺陈着最令人动容的故事和思考。然而稚嫩的文字里那份清纯那份活泼不是一样珍贵一样值得怀念吗?却一去不复返了。

今天我也追求文字的力量,我也向往青春的浪漫,可惜力有不逮,飞不上去也钻不进去,只好吭哧吭哧这红尘中的日子了。

普鲁斯特那些700万字里的贵族老爷王侯夫人管家仆人犹太人同性恋,也许在“空间中为他们保留的位置是那么狭隘,”但是在时间的维度上“他们却占有一个无限度延续的位置,因为他们像潜入似水年华的巨人,同时触及间隔甚远的几个时代,而在时代与时代之间被安置上了那么多的日子——那就是在时间之中。”  

那些琐碎日常的一地鸡毛靠着作家把它们筛检出来。“倘若我们不把这些现实清理出来的话,那些小事本身则并无意义。”

就像贡布雷教堂钟楼的线条,就像小小的玛德琳蛋糕,不就是在普鲁斯特的笔墨里,在时间里获得永恒吗?

只有这种复杂如斯的艺术正是唯一生气勃勃的艺术。只有它能向人表述我们的生活,也使我们看到自己的生活,即无法“观察”到的、对我们所看到的它的表象需要加以翻译和往往需要逆向阅读和极难辨识的那种生活。我们的自尊、偏见、模拟力、抽象的才智和习惯所做的那项工程正是艺术要拆除的,它将使我们逆向行进、返回隐藏着确实存在过却又为我们所不知的事物的深处。重建真正的生活、恢复印象的青春,这无疑是一大诱惑。但它也需要有形形色色的勇气,甚至感情上的勇气。

据说,小说送到印刷厂,排字工人们叫苦不迭,因为清样送给普鲁斯特,返回来的清样又在旁边加添了密密麻麻很多文字,一次又一次。。。

我最怕读的就是那无聊至极的上流社会沙龙,小普居然会用一百多页的篇幅去写!

2018年,台湾翻译了一本书《亲爱的马塞尔今晚离开我们了》,该书记录了作家临终前三年蜗居修改《追忆似水年华》的经历。想读。

艺术伟大,文学伟大,因为它们让失去的岁月永恒。艺术家文学家用他们的天才禀赋照亮了世界照亮了我们的灵魂。而那种投机的矫饰的虚伪的谄媚的文字也许聒噪几日,但是很快就会被淹没在时间的浪潮里,甚至没有一丝涟漪的痕迹。

全书是这样结尾的——

“坐在椅子上的德·盖尔芒特公爵,我望着他,钦羡过他,尽管他的年龄比我大那么多,却并不见他老多少,我刚弄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了。一旦他站起身来,想要站住的时候,他便颤颤巍巍,两腿直打哆嗦,像那些老迈年高的大主教的腿脚,年轻力壮的修道院修士向他们大献殷勤时,在他们身上只有那个金属十字架仍是牢固的。当他要往前走,走在八十四岁崎岖难行的峰巅上,他非颤抖得像一片树叶不可,就像踩着不断增高的活高跷,有时高过钟楼,最终使他们的步履艰难而多险,并且一下子从那么高摔落下来。我想我脚下的高跷恐怕也已经有那么高了,我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把拉得那么远的过去继续久久地连结在自己身上。如果这份力气还让我有足够多的时间完成我的作品,那么,至少我误不了在作品中首先要描绘那些人(哪怕把他们写得像怪物),写出他们占有那么巨大的地盘,相比之下在空间中为他们保留的位置是那么狭隘,相反,他们却占有一个无限度延续的位置,因为他们像潜入似水年华的巨人,同时触及间隔甚远的几个时代,而在时代与时代之间被安置上了那么多的日子——那就是在时间之中。

忽然想起意大利著名作家翁贝托·艾科那本让他一举成名的小说《玫瑰的名字》。据说小说的这个名字来自于古老谚语“昔日的玫瑰只存在于它的名字之中(stat rosa pristina nomine, nomina nuda tenemus.)”,

所有的一切都在似水年华中流逝了,再娇艳的玫瑰消失了,再伟大的人物消失了,在空间没有了他们的位置,剩下的只有名字,那名字存在于时间之中,存在于书页之中。

难道博览群书的艾科也得到普鲁斯特的启发吗?(有兴趣可参阅我另一篇拙文《曾记否,昨日的玫瑰我们怎样拥有》)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65898/202008/39762.html

请记住《追忆似水年华》里这最后的一句话:

“因为他们像潜入似水年华的巨人,同时触及间隔甚远的几个时代,而在时代与时代之间被安置上了那么多的日子——那就是在时间之中。”

请GPT画了一张病榻上的普鲁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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