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挂着一幅画,世外桃源一样的风景,青山碧水,白帆如翼。袁晴川明知道自己没有喝醉,可是也许空气不流通,人有些眩晕,美好的年华,可以肆无忌惮的生活,可是都过去了。
情人,风光旖旎爱意缠绵,加上一个“旧”字,于是曾经沧海,已然百转千迥。就如那种开到荼蘼花事了,烟尘过,知多少?荼蘼是春天最后一种花,开过之后,便无后路。
想起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家首饰店,当袁青川问老板是否还有更好的钻戒,听到她说话的声音,男人才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一刹那晴川只觉得他双目如电,仿佛能劈开暗夜,但那犀利地目光只在她脸上一绕,就立刻收敛。
但是她被翟夕看上的是她对钻石的喜爱和执着。从原石开始,标记、切割、成形、抛磨……亲眼目睹平淡无奇的石头变成璀璨夺目的裸钻,她一直兴味盎然。可翟夕提供的工作可比在珠宝店卖钻石复杂多了。
晴川的新工作是翟夕的私人助理,负责翟家人的生活起居,听上去似乎只是管家样的角色,但却是比店长更有挑战性。她需要管理北京、上海、成都、深圳和香港的多处房产,协调二十多人的家务班底、四个司机、园丁以及家庭教师。
除了翟夕的秘书,她可能是与翟夕每天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人。偶尔得闲与闺蜜小庄通电话,小庄大胆问她:“新工作怎么样?你有没有爱上那枚钻石王老五?”
晴川很直截了当:“爱上他?算了吧,爱上这种人会比打磨3000克的原石还吃力。”
在外人面前翟夕是低调的神秘富豪,在下属面前翟夕是要求严格的老板,在合伙人面前翟夕是精明的拍档,在女伴面前翟夕是风度翩翩的绅士。
而在晴川面前,翟夕就是一个偶尔有起床气的挑剔男人。领带与手帕事先要搭配好,煎蛋要单面三分熟,不喝咖啡,爱喝红茶,每个周六既使再忙,也得抽出时间陪女儿妮妮去看海豚。他是一个很单调很乏味很严肃很无趣的一个男人。
但他换女伴的周期大约在半年,抛开中间出国、开会等等被公事占用的时间,其实每个女人大约也就相处三个月左右。每次倒也是好聚好散。
晴川不动声色的想,大概每个女人他都会慷慨的送一颗昂贵的钻石。
翟夕的女儿妮妮出事了,心脏病没救过来 。 出事的那一天,翟夕在伦敦,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晴川一直守在医院的急救中心,看着他沉默而又疲惫的站在女儿病床前,眉宇间竟然是一种茫然无措。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这样的神情,脸色苍白的近乎吓人,嘴唇紧闭,连下颚的曲线都似坚硬。
晴川尽职尽责的安排葬礼等一切后事,却不敢去打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翟夕。
半夜的时候她还在核对细节,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工作室的门外,嗓音透着沙暗的疲惫:“怎么还没睡?”
橙色的光透过虚掩的门,有一尺多宽的光正好投在他的身上,他的脸有一半掩在黑暗里,另一半在灯光下,却只能看出倦容。
她说:“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
“晴川,陪我聊聊天。”
如果不是太难受,他大约也不会找她聊天。晴川在他面前向来不多话,此时也不过倾听。渐渐知晓这个出色男人心中最隐痛的一切,青梅竹马的爱侣,一帆风顺的婚姻,却因为妮妮的出生而毁灭。
“我们互相怨怼,互相敌视,都觉得是对方的错,才会给妮妮造成这么大的痛苦。虽然我们双方家族都没有心脏病史,可最后她忍不住崩溃,抛下孩子和我离婚,她说她再也受不了了。医生断言妮妮活不到三岁,翟夕想了一切办法,找到这世上最权威的心外专家,会诊后确认无法进行心脏移植。医生说幸运的话她可以活到六岁……”
他的眉宇间有倦色:“然后医生又发现妮妮有严重的自闭症,我觉得我也垮了。我从出生到长大,样样都做到这世上最好,可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缺憾……”
晴川没有安慰他,只是任由他说下去。那天晚上他说了很多话,大部分是关于孩子,关于妮妮,关于他觉得最遗憾的一些事情……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喃喃的述说着,晴川只是很认真的倾听。
春季到来的时候翟夕交往了一位新的女朋友,名周捷,在博物馆做研究工作。安静详和仿佛旧时代的女子,可是又娴然优雅,有一种从容淡定的气质。翟夕对她印象十分良好,晴川也觉得这位周小姐是难得的女子。不拘小节,懂得进退,而且容貌美丽,处事大方。
有天晚上晴川陪翟夕从上海飞回北京,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他忽然想起来问她:“如果我要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晴川微笑:“您自己觉得开心就可以了。”
这答案不卑不亢。翟夕想了想:“有空你陪我去挑戒指,我相信你的眼光。”
第一次陪着翟夕出国,去比利时安特卫普的加工厂挑钻石。安特卫普被誉为“世界钻石之都”,来自全世界的钻石原石有80%以上在这个城市加工,被打磨成裸钻,而有50%的裸钻在这里被直接交易。晴川陪翟夕在霍文尼斯街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挑中了一颗钻石.
选好钻石后留给珠宝商去镶,翟夕显得很轻松:“走吧,我们去游历一下安特卫普。”
晴川很尽责的充当了导游,不能免俗的带他去了市集广场和大教堂。大约因为故地重游的缘故,她也显得比较轻松活泼。天渐渐黑下来,她大胆地问翟夕:“想不想试试这里的美食?”
结果翟夕还真跟她去吃鲑鱼和羊腰,餐厅的气氛是闹中取静,坐落在小小的广场,坐在露台上,仰首便可以看到满天璀璨的星空。
翟夕问她:“从前来过?”
“跟前男友,”晴川很大方的告诉他:“一个很帅的比利时人。”
她的神情惆怅而微妙,仿佛是唏嘘又仿佛是怀念,目光如水,倒映着餐台上的烛光,让翟夕想到今天看到的那些钻石,璀璨夺目,光影敛滟。
夜风吹拂着她的额发,妆容不似平常那样无可挑剔,唇彩褪了一点点,唇角还有一点点鲑鱼的酱汁,并不显得失礼,反倒似有种小女孩的稚气。
他似乎听到自己在喃喃自语
“翟先生?”她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所以很谦谨的追问。这是她的职业习惯,习惯了不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因为他发号司令,向来都只讲一遍。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俯身,非常温柔的吻住她。
晴川觉得头很痛,仿佛时差没有倒过来。她不愿意失去开给她这么高薪水的上司。他连男秘书都不用,最反感
晴川将这件意外当成职场危机来处理,幸好翟夕的态度很配合,在回国的飞机上,她已经若无其事,仿佛在比利时漫天星光下的一吻,根本就不曾发生。
回到公司,走上楼去书房,门没有关,看到翟夕站在露台上吸烟。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偶尔会抽一支烟。
晴川觉得雪上加霜,他最讨厌心情不好的时候又知道坏消息。“翟先生?”
他转过脸来看她,后里还攥着天鹅绒盒子,晴川知道里面是戒指。
“晴川,陪我聊一聊。”他平常都叫她“袁小姐”,只有妮妮走的那天,他叫过她的名字,她很谨慎的坐下来,听他说话。
但他很长时间没有开口,坐在那里很久,又重新拿起烟盒,彬彬有礼的问她:“可以吗?”
在女伴面前他从来都是这样绅士,晴川却有点微妙的心慌。他点燃烟,吐出淡白的烟雾,过了许久才说:“你这样子,会让我没有自信。”
晴川笑得有点茫然,他把盒子打开:“你自己挑的,应该是很喜欢。”18克拉的全美钻石,在灯光下光芒璀璨。她亲自陪他在珠宝店取出来,光保险费就花掉四万欧元。这样一枚戒指放在任何一个女人面前,她应该都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一动没有动,过了很久才轻声说:“周小姐应该会喜欢。”
他是聪明人,只有几秒钟神色很复杂,渐渐变成失落地怅然:“为什么?”
“这世上没有女人不爱钻石,可是我希望的那一颗,并不是18克拉的全美,因为它太大,戴在手指上我会觉得不安。”“辛德瑞拉之所以会被王子看中,是因为她并不是灰姑娘,而其实是伯爵的女儿。这世上的婚姻,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应对婚姻的千难万险。”晴川有些歉意的微笑:“我自认没有那个实力和勇气。”
过了很久,翟夕才笑起来:“晴川,你真是我见过最有勇气的女人。”
晴川知道他终于放弃,于是坦然微笑:“拒绝18克拉的全美钻石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其实真正需要勇气的是等待真爱,在滔滔浊世,物欲横流的时候,保持一颗自己的心,不偏不倚,等着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就像钻石,颜色、净度、切割、镶嵌……每一颗都与另一颗不同。并不是最大、最闪、切工最好的那颗,而只是你一眼看中,最喜欢的那一颗。
仿佛爱情,注定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