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儿
回家的路上,齐风问:“我背你好不好?”
我见周围没人,就点了点头。
他弯腰背起我,轻声问:“我的背宽不宽?”
我抬起来一点,用手比了一下,说:“比我的宽很多。”
“温暖不温暖?”
我低下头,在他肩上磨蹭:“好温暖。”
“我小时候,最不喜欢让我爸背我,你喜欢不喜欢爸爸背你?”
“喜欢-----我还喜欢骑我爸的脖子,还喜欢踩着爸爸的脚打悠悠。”
他轻轻地笑:“你现在这么重,你爸悠不起来你了吧?”
“嗯-----”
“你想不想打悠悠?”
他不等我回答,放下我,走到路边的椅子旁坐下,张开两手喊道:“快来!”
我跑过去,脱掉鞋子,踩在他脚上,提醒他:“我很重,你悠不动别逞能啊。”
他伸直手臂,紧紧抓着我的两只手,喊:“抓紧了!等我把你送到天上去!”说着一抬腿。
我感觉我真的要飞到天上一样,升的那么的高,离天空那么的近。我高兴地吆喝:“太高了!我的头要撞破天了!”
他低了一点,又升起来,再下去,再上来,每次升高,我都兴奋地乱嚷嚷,好像升高一点,我就能看见不一样的世界似的,新鲜刺激的不得了。
他看着我,咧开嘴笑,笑容又大又明媚,像彩虹,像雨后空气中飘散的清新的泥土味道。
他看着我,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我走下来,靠近他,站在他面前,轻轻抱着他的肩膀问:“我怎么你了?我-----爸爸怎么了?”
我想,我就快知道了,从回来那天起,他就很不一样,他总是想说什么,却总也没勇气说出口,我不问他,也不催他,我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事情发生了,我宁愿选择不听不看,不闻不问,不知道总比知道了难过强。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是他做了错事,我对自己说“不管他做了什么,他都是为了你好,你都得原谅他”。但今天,我发觉似乎不那样简单,我紧张了,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我越来越怕,预感到会很不好,我急于知道答案。
他拉我坐下,看了我一会,低声说:“小儿,我还是得告诉你,你爸爸生了病-----你不要担心,其实-----不很严重-----”
“你怎么知道的?”
“我-----回来那天知道的。”
“回来那天怎么知道的?你知道怎么不早点说?”我抖抖地边说边掏手机:“我问问他------”
他按着我的手说:“别打电话,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他。”
我已经没心情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了,也没心情知道他知道了怎么不说,我就知道我心跳的好快,我不敢说话,我怕我一张嘴,我的心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更担心我一说话就会让他知道我在哭。他也不说话,开始的时候抓着我的手,后来就搂着我的肩膀拍我的头。
齐风说不严重,我知道只是安慰我,如果不严重干吗还要瞒我。我想,如果爸爸生了重病,我就不回学校去了,留在这里照顾他,这里的医院治不好,我们就到别的更好的医院去,我要一直到跟着他,照顾他,哪怕不去上学,我也要跟着他,我不能再让他孤单一个人了。
我心怀侥幸,希望齐风说的不严重是真的不严重,因为不严重,所以没必要告诉我。
到了医院,齐风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叮嘱说:“你奶奶和你阿姨在照顾你爸爸,你明天还是要跟我回学校去。”
“如果他得了重病,我必须留下来。”
他小声吼道:“你留下来也起不了作用,你爸爸不希望你耽误学业,你以为你留下照顾他是为他好么?你错了,你这样,你爸爸会更自责?”
我自顾自往前走,烦躁地说:“你带不带我去看他?我的爸爸,我家的事,我知道怎么处理,不要你来教!”
他追过来拉着我往前走,叹口气说:“小儿,我真后悔告诉你------”
他带我来到十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前,门上的玻璃在里面用白布遮住了,他小声说:“我们轻一点,如果你爸爸在睡觉,就不要吵醒他,看看他就出来吧,他能睡着-----很-----不容易。”
我点点头,小心地拧开把手,慢慢推开门,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台灯,病床上被子掀开了,爸爸不在里面。我问他:“是不是去了厕所?”
“房间里有卫生间,大概-----去了别的房间,你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
他带我走到沙发边上,叫我坐下,看了我一会就出去了。我一点一点的看这个房间,和我之前见过的病房不同,这里更像家。床边摆了许多花篮,摆在后面的几蓝已经枯萎了,放在那里我觉得碍眼,就走过去拿起来,想丢掉它们。刚走到们口,齐风就回来了,他看看我手里的花,说:“别去了,明天会有人清理这些。我没找到你爸爸,我们在这里等等吧。”
他把花放在门外,关上门说:“我洗个手。”
我追过去说:“你明天回去吧,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
“爸爸一定得了重病。”
“谁告诉你他得了重病?”
“你别骗我了,他一定病得很重,我不能回去!”
“别瞎说,你爸没事。”
“你还骗我?那些花摆在那里很久了,枯萎成那样总要一个月了,我爸爸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你还说他不是重病?发烧感冒要住这么久么?”
“发烧感冒当然不用这么久。小儿,你爸爸真的病的不重,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你看见他就知道了。”
第二天,我还是回了学校。那天晚上,我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就跑到门前张望,爸爸和奶奶远远走过来,他走路的姿态一点没变,完全不像个病人。爸爸看到我不惊讶,也不欢迎,冷冷淡淡的,很疏远。
他进门开了灯,问我:“什么时候来的?”
我见他这个态度,一下泄了气,小声说“刚到。”他经过我见面前的时候,我发现他颧骨的地方有很多黑斑,我问他:“怎么会长斑了?”
“他一屁股坐到床上,舒口气,好像很累一样:“药吃多了就长斑,病好了,药一停,斑就下去了。”
“你脸色也不好。”
“都是吃药吃的,药停了就都好了。你以后来就白天的时候来,晚上不要来,遇上坏人怎么办?”他听了一下,接着说:“以后不要来了,我很快就出院了。”
“你什么时候出院?”
“很快。你们两个-----明天-----会回去吧?”
“我-----不想-----走了。”
他严厉地问:“你不回去上学你想干吗?”
我再泄一口气:“不干吗,我------”
他打断我:“你好好上你的学,别瞎操心耽误学习,你妈妈要是知道你不去上学-----她会-----埋怨我的。”
“我妈妈知道你生病了,谁也不告诉,一样会埋怨你。”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管。”
奶奶劝我说:“小儿啊,明天回去吧,有奶在这呢,不用你的,等奶奶忙不动了叫你回来,好吧?”
“奶,我爸得了什么病?怎么住了这么久的院?”
“嗯-----胸膜炎,不是大病,养一养就好了,最近一直在打消炎针吃消炎药,就快要出院了。”
我问她:“不是大病干吗要瞒我呢?”
“你爸不是怕你知道了瞎想嘛,不大的病也叫你想大了。”
第二天是九点钟的火车,我和齐风四点去早市买了鱼,炖好了送到医院,他很开心,但只吃了一点点,他说他吃过了,那个留着午饭吃。
他说要把工厂卖掉,等我放了假,带我去法国玩,说我下次回家,他做鱼给我吃,说他做的鱼很好吃,比我做的还好吃。
他坚持送我们到医院门前,我挽着他的胳膊,握着他的手,这个姿势对于我们俩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久违的让我想哭。他送我们上了出租车,车门刚关上,他摆摆手,调头就走了。
分别了很多次,唯独这次最让我难受,嗓子里像哽住了东西一样,压得很重很疼。
可我不知道,有一个人,只一个人,那个时候,她比我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