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像变了个人一样,生活变得简简单单。清晨跑步,然后去食堂打了饭带回来我们吃,吃完上课,下了课和我一起泡在图书馆里。到了周末,有时候去体育馆里打球,有时候看人家打球,有时候游泳,有时候看人家游泳。她把马尾巴束的高高的,穿着牛仔裤T恤衫,那么的神清气爽,那么有朝气。
小妮说:“我什么都像你一样,我是不是就能幸福了?”
我想了想,说:“我不抽烟。”
她干笑几声:“就算我什么都像你一样,我也回不去了,幸福------我早就不配了。”
“你为什么不配,你-----那件事,你不说,我不说,齐风不说,谁会知道?”
“不是我说不说,别人知道不知道的问题,是-----我------咳------”她垂下眼帘,停了停,嗫嚅着说:“小儿,你还是不了解我,你能不能花点时间多了解了解我呢?”
我想我让她伤心了,也让她失望了,我总自以为了解她。我知道她喜欢光脚穿布鞋,我知道她不怕蟑螂怕老鼠,我知道她生理期的时候从不穿内衣,我知道她对味精过敏------ 但这不过是些表面功夫,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了,那么她的心呢?思想呢?情感呢?我以为我一样了解,可事实上,我似乎过于自信了。
我照她说的做,我尽力去了解她,试着猜测她的想法,但我不敢帮她做任何决定,不管做什么,都要一一问清之后,才敢去做,因为我害怕再听她说:“你还是不了解我”。
我发觉,当我关注某一个人的时候,我就顾不上其他的人,我想要同时关心很多人,但我通常办不到。那段时间,我要关心的人实在多,爸爸,小妮,齐风,燕舞,还有妈妈。当我正在关心他们其中某个人的时候,我就会忘记还要关注其他人,当我想到我忘记了其他人的时候,我就愧疚无比,于是转而关心被我忘记的其他人,转来转去,头晕脑胀。
我没把爸爸生病的事告诉妈妈,她也没对我提起过。我想,假设她知道了,但没回国,那么爸爸的病必定不严重,如果她回国,那么爸爸就是病的很重了。但现在,她既不对我说,也没回国,证明她还是不知道的。
通常我和妈妈视频或打电话的时候,不会提起爸爸,妈妈知道我很少和爸爸联络,所以爸爸的事,她也从不问我,但他们之间,联系的很勤,常常是身在异国他乡的妈妈告诉我爸爸的最新消息。
但这次,妈妈没提起爸爸生病的事,但爸已经告诉我他生了病了,证明妈妈是不知道的,爸爸在瞒她,我想,我也最好不说,没必要增添麻烦。
光是这件事,就把我搅得很乱,我一下这样推理,一下那样证明,种种可能,有时候觉得爸爸得了重病,有时候又觉得爸爸没什么。
我常常给他打电话,总是固定的模式,就那么几句话。我问他:“你好点了么?”
“好多了。你学习怎么样?”
“课不多,不忙。你什么时候出院?”
“就这几天。”
我和他打电话,通常超不过一分钟,有将近半分钟的时间,是尴尬的沉默。在他生病之后,我每次和他打电话,都会紧张,看到是他的来电,我是很开心的,但铃声响了半天,我才会磨磨蹭蹭地接起来,因为我害怕我和他之间的尴尬,也不喜欢我们之间的既不能视同陌路,又不能亲密无间。我们血浓于水,我们骨肉至亲,我们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是“不怎么熟悉的最亲的人”。
回到学校之后,我没去看过燕妩,只打了电话,确定了她是否平安。她说她哥哥把她送回学校之后就回去了,他哥哥来这里办离婚手续,顺便送她。
我才知道,哥哥是个结了婚的人,哥哥看着多么像单身,竟然也是个有家的人。我感慨道:男人全都是深藏不露的动物。
我问齐风:“什么样的男人是结了婚的?”
“嗯------常接手机的人应该是结了婚的吧,或者看袜子干净不干净,穿脏袜子的不是没妈妈管就是没媳妇管。”
我回忆了一下梁硕的袜子,说:“你说的不对,梁硕袜子不脏,但他既不跟他妈妈一起也不跟他媳妇一起。”
他脱掉鞋,问:“我袜子干净不干净?”
“干净。”
“我没妈妈照顾,也没媳妇洗袜子,其实这跟个人习惯有关,不能太绝对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嗯,我爸爸也穿干净袜子,他也没人照顾------”
他搂着我说:“你爸爸有奶奶和阿姨照顾,你们不是常常通电话么?你知道的,他就快好了,很快就会出院了。”
快到十二月的时候,小斯来找小妮,之前他找过小妮很多次,小妮都不理他,这次,小妮说要见见他,小妮说:“分手就当面讲清楚。”
两个人在外面谈了很久,小妮回来的时候,眼睛红肿,外衣都不脱,直接钻进我的被子里,蒙着脑袋说:“晓小,我帮你暖暖被窝,你收拾好了赶快来睡觉。”
我扔下书,上了床,她翻过身,闭着眼睛搂着我,说:“分了。”没一会就睡着了。第二天,她照旧跑步,打饭,上课,自习,照旧精神抖擞。
我想,现在的小妮,苦难应该到头了,没有小斯,没有梁硕,等于一切重新开始,就像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圣诞将至,小妮约我逛街,买了件大红色的呢子大衣,回到宿舍,她把衣服递给我说:“圣诞礼物。”
“给我?”
“不给你给谁?这颜色谁能穿?”
“你穿挺好看的。”
“快拿着,我手都酸了。”
圣诞那天,我第一次穿上这件大衣,在镜子前照了照,红色的大衣配上牛仔裤跟运动鞋,收敛了不少。
我和小妮收拾妥当,下了楼,齐风已经等在外面了,他没留意我穿的新衣服,拿着两个气球,走过来,给了我们一人一个,小妮说:“气球一人一个,手是不是一人牵一只?”
齐风盯着我说:“我当然乐意,就看小儿乐意不乐意喽。”
“你自己都乐意了,还来问我干啥。”
“切,他乐意我还不乐意呢。”她在我脸上狠狠亲一口,说:“我就乐意牵我们晓小。”
我们仨手牵手,跟着人流,来到综合楼,和去年圣诞时相同的地方,一样的热闹。
我们找了个小桌刚坐下,一个黑影就冲到我面前,喊道:“晓小,还认不认得我?”
我眯着眼睛仔细看,问:“汤磊?”
他靠近我一点,对着我的耳朵使劲喊:“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齐风拽着我的手,把我他身旁托了托,我捏捏他,回答汤磊说:“我不想接。你有什么事?”
他又靠近一点:“你说什么?大点声,这太吵了。”
齐风说:“她说不想接。你什么事?”
“她还真坦白,没事不能给她打电话么?”
“你打不打是你的事。她接不接是她的事。”
他对着齐风的耳朵喊:“你说什么?”
齐风说:“我们出去说吧。”
“算了,不说了,下回吧。晓小,我来这就为能看你一眼,红衣服很好看,很适合你,我先走了。”
汤磊走后,我们呆了一会,也离开了。吃了晚饭,小妮就说困了累了,要回宿舍去,我和齐风送她到门口,她上楼前对我猛挤眼睛,猛抛媚眼。
小妮刚走得看不见了,齐风就一把抱起我,喊:“bravo!(好唉)”
我挣脱开,问:“好什么?”
“bravo我们自由了。”
“自由了你想干吗就干吗了?是不是?”
“我听你的,你想干什么我就跟着你干什么。”
“我想睡觉。”
“那我就和你睡觉。”
“我想自己睡觉。”
“那你睡你的,我看着你睡。”
“我不想让你看。”
“那我就不看,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我要回宿舍去睡觉。”
“怎么办,你宿舍里面全是女的,我陪不了你了。”
“谁用你陪?”我转身就走。
他追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你的红衣服真漂亮。”
“就衣服漂亮?”
“你这样穿,真美。”
“我不穿这个就不美了?”
他抱住我,沙哑地说:“我要检查一下才知道不穿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