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呼吸(39)
(2009-11-19 05:4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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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pastell
每当我想起在家里发生的那些事情,都会心有余悸。Hans和我平时很小心地避免谈到这些话题,当然完全避免是不可能的。
有一次我们谈到以后生孩子,Hans表示不希望我的妈妈来德国照顾我,当时语气是认真的,态度是坚决的。我感到很为难,似乎事情已经紧在眼前,我是妈妈唯一的女儿,我人生里这么重要的时刻不允许妈妈一起来分享,她肯定会受不了的。
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是我一个要好的中学同学说的。她大学没读完就去了日本,毕业后没多久就怀孕了,然后又找到了工作。她的父母去看望他们帮助他们的时候,据她说她的丈夫待他们不好。生下孩子十几天,为这个事她和丈夫大吵了一架,向我倾诉的时候她说下了这句话:“我的妈妈就是疯子我也不在乎,可是他绝对没有资格对我的父母那样!”
我认同,无论对错的认同,不想讨论这种认同的根源,但它至少在我们的心里扎下了根。我的父母可以不是我最欣赏的人,不是我想倾诉的朋友,但是谁要是想侵犯他们,不用考虑,我会第一个跳出来挡在前面保护他们,如果我可以。
我讨厌Hans做这样的声明,尽管我理解他这样说也有他的理由,他烦。坦白地说,换作他的妈妈是这样,我也很烦,我也不想见到她。可是他不明白这对我有多重要,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让大家都开心,关键是不要因为我而导致任何一位感到痛苦,能做到的我都想尽量满足。
我并不愿意和他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矛盾或者冷战,从小到大这种滋味受够了。爸爸妈妈之间的事情,我虽然不是每次战争的主角,但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他们之间的战争是充满恐惧的。没有认识Hans之前,我憧憬过我的未来家庭,我对自己说,我们一定不要争吵,我们之间要和和睦睦的,我不想恐怖重演。
很想立刻就能扭转他的念头,不喜欢一件事情悬而不绝,搞得人心七上八下的,手上握着一团麻放又不是解又不是。Hans的性格却是那种你越想逼着他按你的来,他就越跟你反着干的,你越着急他的弦拧得越紧。
着急的时候我恼他有这样的性格,平静的时候居然也会觉得他顽固得可爱,任性的孩子,妈妈的宝贝。
有过上次回国的经验,我渐渐相信“时间会洗刷一切”这句老话。凡事还得耐下性子来,妈妈还不是吃了性子急的亏,碰到事情冷静不下来,到最后都会被搞得一塌糊涂的。
有一段时间我认为自己完全是在心理亚健康状态中度过的,憋闷踌躇,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撞来撞去。
好多次我在学校的心理诊所门前徘徊,希望能在医生面前一吐为快,心里早就打好腹稿,去了要怎么跟他说。
最终还是没有去成心理医生那里,不过我听说德国有一个免费心灵救助热线,这通热线是二十四小时服务的,可见设置这通热线目的是为了解救那些急需帮助的人,并不是用来聊天儿解闷的。
我犹豫了几天,觉得自己的问题还没那么严重,没有临到要跳楼自杀的那一刻,我也就是想找个人聆听一下。这样打过去,人家别认为我没事打着玩儿,我可不想找骂。
犹豫的最后结果,我还是打过去了,因为网页上的广告词说,只要有问题有需要就可以打通这个电话,他们会最诚心地提供帮助。我看了几遍,觉得自己没有曲解他们的意思,我属于寻求帮助之列,他们写得那么亲切,仿佛就是为我这样一个需要倾听的人写地,我不会被拒绝的,为什么要拒绝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呢,我谦虚地提出问题,见不好就收呗。
打通了,对方声音很成熟,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静静地听我讲述完我的问题,中间没有打断,没有提问。听完,她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对我表示理解或感同身受,而是实实在在的告诉我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说,我完全不必担心父母在我生孩子的时候不能来,德国有很完备的设施,从怀孕到孩子出生成长,不但可以通过看书,还可以通过参加一些社会课程学习如何抚育婴幼儿,妇科医生以及儿童医生到时候都会给与专业的指导的。
我心想,废话,能怀能生不能养?做父母的天性,孩子一旦来到世上,就是累点儿苦点儿,也都能慢慢适应过来,俺们都认得字,第一胎谁不会去把书找来照着养。关键那问题不是出在这咕噜,跟她说咋就听不明白呢!
德国人到底是德国人,人家是吃面包喝牛奶长大的,跟我们气脉不同,不可同法治疗吧。打完电话感觉也没啥作用,仿佛我还占用了她的时间,像我这样的还不够格打这个心理咨询热线,需要心理急救的人多了,少跟我啰嗦两句兴许能多接一个有轻身念头的人打过来的电话。
还好没去心理医生那里,这样打个电话反正看不着人,人海茫茫的,挂掉了谁也不知道谁是谁,那医生还是学校里的,搞不好抬头不见低头见,让人笑话了,多不好意思。
在楼外闲溜达的时候碰到楼下的韩国女人,她叫我没什么事的话去她家坐坐。她有个很爱哭的女儿,也就一岁左右,她怀孕的时候我们还都看到过的。韩国女人自己是搞儿童心理学研究的,对女儿一见到陌生人就哭个不停也很挠头。
小女孩一开始很怕看到我,我一进门她就哭,还躲得远远的,只露出一点点小脸儿偷偷地望过来。慢慢地,她不再哭了,还愿意让我靠近,我跟她讲德语,她就望着妈妈,似乎想要妈妈帮她翻译。没过多久,我一到门口,她就爬过来和妈妈一起迎接客人。韩国女人做饭的时候,我就陪小家伙玩,常常把她逗得咯咯的笑。
我很喜欢和韩国女人聊天,也许因为不涉及本国人交往的圈子,我们什么都聊。
不知不觉我成了她们家的常客,没事儿的时候我也很愿意去她家呆上一个下午。
她的名字叫江苏琼,比我大十岁。当时她在韩国还是注册博士,本来想在这边接着念心理学博士,结果这个大学不承认她在韩国的学历,要求她从本科的某些课程开始读。她觉得很不公平,于是没有在这边大学念下去,和韩国国内的教授一直保持联系,继续国内的学位攻读。
有了孩子之后,她白天就没有时间了,小姑娘早上醒来到晚上睡着,这段时间她都忙个不停。只有等孩子睡了,她才有时间忙她的论文。她说,她每天晚上写文章都要写到两点左右,第二天八点,孩子就起来了。
就这样,她交掉了博士论文,还在联系国内大学的教授位置。她说她这些年在外面,虽然是做家庭主妇,陪伴丈夫,后来又生小孩,但从来没有间断过写学术文章。她之所以能顺利写完博士论文,也是因为她在韩国国内有很多发表了的文章。
她告诉我,像个大姐姐一样诚心地提醒我,女人一定不要丢失了自己,即算有家庭了,有孩子了,忙是忙,也不要放弃学习。
我很佩服她,也鼓励自己要好好的活着,努力的生活和学习。
我跟她聊我们家的事情,她也跟我分享她的生活经历。
她的婆婆听她说也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很会经营家里的财产。但就是没人敢亲近,除了儿女没有其他亲人来往。婆婆一开始就不喜欢她,第一次进门,苏琼拎了很多礼物过去看她,准婆婆一个正背对着她,看也不看她一眼。
苏琼觉得很奇怪,后来和她老公的妹夫聊天时,才发现他们两个人是同病相怜。老公的妹夫来自农村,她婆婆看不起农村人,极力反对过他们的婚姻。
苏琼家里也是农村的,所以到了她婆婆面前是和她老公妹夫一样的遭遇。苏琼不认命,她说:“我从农村来的,有什么比不上他们的。我从小在大自然中长大,和大自然玩耍,我比他们更有创造力。”
把她的经历往我身上一套,我就成了她丈夫,她就是活生生的Hans,只是性别不一样。
苏琼的婆婆很早就失去了丈夫,一个人含辛茹苦的将两个孩子带大,个性很强,因此即使孩子已经成人要建立自己的家庭了,她还念念不忘往孩子们自己的事情里插上一手。
苏琼的丈夫不善于表达感情,男人有时候还会向着母亲一些,用她的话说,就是丢不开,不能独立过自己的日子。但她自己认定了的另一半,是不会因为对方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放弃自己的幸福。她说,她的丈夫是当时她唯一一个领回家让父母见面的男人,她那时认为,就是这个人了,这个男朋友可以带回去见父母。
在国内,她比她丈夫会赚钱,她的婆婆觉得不合适,她出来了陪伴丈夫,有钱不赚,专门照顾男人,她婆婆也觉得不合适。
由于语言的原因,有些话,关于她婆婆的,她没有表达出来,要么就是很难表达清楚。但是隔着这层纱,我能体会她在其中的为难,我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度,却有着相似的生活经历。
苏琼聊起这些时,已经是带着一种丢开了的情绪来谈的,夹着一股浓浓的韩国人的幽默。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过“大长今”中的大令熟手江德久一家,认识苏琼我才知道那里面韩国人的幽默方式不是虚构的流行文化,而是从真实生活中抽象出来的。
“我婆婆很倔的,但我也是个很要强的人,我们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我也不会轻易屈服哒,呵呵。”她两目一抬,双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盘叠在一起的大腿,然后嘴张得大大地笑开了声。
我也忍不住笑了,能走出来以如此轻松的态度看待曾经紧张的婆媳关系,她的婆婆从她口中出来仿佛已经不再具体到是她一个人的婆婆,而是一种人缩影,一个充满性格血肉的个体,谈起她来只引你淡淡一乐,对她的抱怨已不是最主要的了,而是她的存在,她的个性。
游戏人生的态度,对我来说,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应该还停留在当局者迷的阶段。人要是能在问题发生的时候还可以保持清醒的头脑,跳出来用幽默的眼光看待世上的人和物,什么都能简而化之了。
碰到了有相似或相同经历的总是一种解脱,大家都一样嘛,自己就不是特例一个了。找到了战友而且是这么优秀的战友,她说的话自然是让我信服到心里头去了。
再次回到德国不觉已经半年有余,这年的夏天我刚刚过完了第二十五个生日。
以前就听人说过,二十五岁会是关键的一年,人生的一个转折,会发生一些事情,可能是好的,也很可能是不好的,好好地过完了这年就会好起来的。我的德语老师,一个我很钦佩的老头儿,他也告诉我,他二十五岁那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的一年,曾经让他很惊慌,不知所措。
我很好奇这个数字会给我带来什么,已经迈了上去,就等着这一年的命运转折吧。
夏天快结束之际,我等来了神秘的“转折”,一个没有被预期的“转折”,至少这是这一年中最值得记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