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园 (非公开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从此为你乱弹琴.痴人说梦逢知傻,有空为你胡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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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18)

(2009-09-28 06:11:48) 下一个

作者:小儿


影影绰绰,我听见了低低的唏嘘声,听见了某种仪器工作的声音,听到了某种钢铁制品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咔声,眼前没有传说中的无影灯,而是再普通不过的白炽灯,我搞不清这是醒是梦,恍惚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适应了灯光,哼哼唧唧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齐风那张帅脸的大特写,他飞快地在我嘴唇上吸了一口,轻声问:“睡醒了?想不想上厕所?”

 

我蹙看他眉,莫名其妙嘛,我这也算是大难不死了对不对?你不痛哭流涕,总得稍稍表示一下兴奋之情吧,怎么一上来就问尿尿不尿尿?

 

他见我不回答,笑了笑说:“你打了很多针嘛,身体里有很多水嘛-----”

 

我接他往下说:“有很多水,就-----要尿尿的嘛。”

 

“想不想去?”

 

“不想。”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没有。”

 

他看了我一会,默默地起身,摇高床头,然后坐到我面前,轻轻搂住我,沉沉地吐着气,低沉的呼吸声渐渐转为压抑的哽咽,听的我好不心疼,连忙劝他:“你别这样,我没什么嘛,都怪我太莽撞了,过马路的时候也不看看清楚-----你不要这样,我没事的呀-----”

 

他哽咽了一会,理顺了呼吸,静静抱着我。在医院那个白花花,冷冰冰的病房里,这样的寂静让我觉得害怕又心慌,下意识地往他怀里拱了拱,对他说:“你---能不能抱紧点?”

 

他没听话,松开一只手,从我的衣服下摆探进去,摸索到小腹上,手掌轻轻放在那里,他的手心干燥温热,手掌里传来的温度让我原本有些胀痛的小腹舒服了不少,我叹口气,靠在他的肩膀上,蹭着他的脖子,说:“你真了解我,看来那个快来了,呵呵。”

 

“这里-----是不是很难受?”

 

“嗯,有一点,常常这样的,没事。”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一样,不停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说着,就哽住了。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圈竟然红红的,搞得我也不自觉地想哭,我很怕这种煽情戏码,赶忙说:“你对不起什么嘛?你看看,我人好好的嘛,腿跟胳膊都在嘛------二十一世纪了嘛,撞车就是usual(平常的)嘛,真的没什么嘛,真的跟你没关系嘛,你这是做什么嘛。”

 

我“嘛”了一堆,自以为能幽他一默,哪知道他完全没被幽到,沉默地定定望了我一会,慢慢说:“假如------小儿------我们以后会有宝宝的-----”

 

“嗯?”

 

“我------们,要生宝宝的------将来-----”

 

“嗯------你想说什么?”

 

“将来-----会有的,现在的------没有了------”

 

我一激灵,颤抖着问:“现在的------什么-----没有了?”

 

“我惹的祸,我把他放进去了-----已经没有了-----小儿,对不起------”

 

我猛地缩起脖子躲开他,仿佛他在我头壳上咬了一口一样,耳朵脖子脊梁骨,从上麻到下,从上凉到下,我赌气地背对着他说:“你什么玩笑不好开,开这种玩笑,不闹了行不行?”

 

他追过来,轻轻抱住我,在我头顶叹着气。我转过身,抱住他,麻成了酸,凉成了热,一下子全都涌上眼睛,集合成泪水落在他胸前------

 

 

一场车祸,带走了我跟他共同创造出来的那个小生命,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是不是上天觉得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就把他收回去了,等时机到了,他就又会把他送回来?

 

他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毅然决然,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好的或是不好的回忆,如果齐风不说,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曾经来过,我得意地想:他真是我的孩子啊,我亲生的孩子,他知道他的妈妈现在生下他,就会一并生出一大串连锁的麻烦事,他不想妈妈有麻烦,来妈妈肚子里招呼了一声,占个坐,宣布一下未来的所有权,就自己离开了。

 

这样一想,我又责怪起自己来,他来或走,哪里是他在控制,他会来,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粗心大意的,撒了种子,小树苗才刚冒头,就被你狠狠一脚,毫不留情地踩死了。

 

他活在我身体里六个星期,整整四十八天,我却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那段时间食欲变好,月经不来,嗜睡,这里胀那里胀,等等等等,仔细想想不都是孩子给我的暗示么,这么多的反常现象,竟然都被我粗心地忽略了,倔强地找着借口,食欲变好因为心情变好嘛,月经没来又怎么样,它一直就不怎么准时,嗜睡?我本来就很喜欢睡觉,胀痛----因为那个就要来了嘛-----

 

我问齐风:“孩子会不会狠我呢?他兴冲冲地跑来了,以为我们不夹道,也要热烈欢迎的,现在就被我这么糊里糊涂地赶回去了,他恨我了吧?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了------”

 

他抱着我说:“你的孩子,怎么会恨你呢,他会理解我们的,他还会回来的,他再来的时候,一定是我们有能力给他好生活的时候。”

 

我有时想,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如果生下他,现在他该有多高了?他的眉眼神态会像齐风还是像我呢?我可以抱着他去上课,去食堂,在校园里到处走,我的同学一定都会很喜欢他,都跑来逗他------ 这样想的时候,就会觉得他就这么走了,好可惜,好心疼。

 

有时我又想,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如果他没被撞掉,我能拿他怎么办呢?留下他还是打掉他呢?不是更苦恼?想到最后,我仍旧残忍地感叹-----这真是我的好宝宝啊,我亲生的宝宝,他担心妈妈平添苦恼,就懂事地离开了。

 

但我仅仅只是想想,每次感叹,不是因为失去他感到难过的“叹”,毕竟他来的时候,我完全不知情,自然谈不上期待,兴奋,矛盾,现在他走了,走的那么突然,几乎是不告而别的,那么他对于我来讲,可以说物质上是个零,思想上是四十九,不到半数,这四十九里面,难过占掉百分之一,不到零点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思想上不到半数,让我这个事件主角把自己当成一个故事中的局外人,甚至故事外的观众,完全做到了“一听,一叹,一过”。“叹”不过是叹“那个主角”当初的不小心,粗心,鲁莽,情节的巧合,还有将来的“如果”,“假设”罢了,更多的是惋惜的“叹”。

 

“难过”,在最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天晚上,我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难过的,那不是矫情,不是戏剧化,是真真实实感受到的难过,只是难过,轻微的难过,但假如我说:如“切肤之痛”,我“痛彻心扉”,我“哀哀欲绝”,我“哀莫大于心死”等等,那就真的是“撒娇撒痴”“惺惺作态”,很有点“无病呻吟”了。

 

至于齐风为什么哽咽,我当时觉得他有百分之五十一激动加冲动,百分之四十八的自责,百分之一心疼我。

 

但很快我就不这么觉得了,给他的哽咽重新做个分配------百分之五十自责,百分之四十九的心疼我。剩下的百分之一我搞不懂,留给他自由发挥。

 

 

“他越是自责我就越是恨我自己”这种又俗气又矫情的“古语”我还是不说了。

 

思想意识成就最终行为,“傻瓜”“仗义”“自私”“无私”这四个词都属思想派系,“傻瓜”和“仗义”是一对,“无私”和“自私”是一对。

 

“傻瓜”和“仗义”的差别在于:“傻瓜”拎不清,明明mauvais(法:不好的,坏的)与他无关,他却搞不清楚,偏要负责;而“仗义”,他清楚明白,是或不是他的错,有或没有他的责任,该或不该他负责。

 

“无私”和“自私”,就是为自己和为他人喽。这个“自私”和“无私”说的并不是得到更多,而是填平或挖走。

 

也就是说:当“自私”遇到了mouvais,一旦与他有关,那就是在他心里挖了坑,他负责是为了填平他那个坑;“无私”既,与他有关的mauvais,他要管,与他无关的mauvais他一样管。

 

Donc(法:所以):在对人做事方面,世界上就有了这样的四种型人: “仗义无私型”,“仗义自私型”,“傻瓜无私型”和“傻瓜自私型”。这四种人,在遇到了一个mauvais的结果时,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承担那个mauvais。

 

齐风呢,在我看来,是与这件事没关的,但他仍旧自责,大包大揽下那个mauvais,首先,判断他是“傻瓜”,至于他是“自私”还是“无私”,还有待考察,暂不归类。

 

 

在医院住了四天,我就受不了了,坚持要回家,一是始终受不了那冷清的白炽灯,二是在医院里不能洗澡。

 

三是心疼齐风,我住的病房里有两张床,我们各睡一张,夜里他总要起来几回,站在我的床边摸摸我,看看我,有时候干脆就搬张椅子坐在我的床边,伏在床上睡,几天下来,都快把他搞病了。

 

住院那几天,来看我的只有撞了我的司机,还有早餐店老板家的女儿和她哥哥。

 

撞我的是辆出租车,当时那哥哥就坐在那车里,虽然之前从没见过面,但他还是一直陪着把我送到医院才离开,第二天中午,他又拎着大包小包的来看我,后面跟着他妹妹,我惊喜地发现,那竟然是早餐店老板家的女儿。

 

不知怎的,当我看到那个紧紧跟在哥哥身后,眼睛睁的圆圆的东张西望,留着刷齐刘海的姑娘时,我好羡慕她,羡慕她的天真,羡慕她还拥有的单纯。

 

仿佛一夜就成熟了一样,我突然觉得我也是个“有内容的女人”了,也会被人说“水深的女人不好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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