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中国的困惑
-一个底层书呆子的亲身经历
南山70年代初出生在湖南农村,自身资质朴拙,农村生活成长环境单纯,可以说也是红色教育的一代,这些造就了性格的单一。上初中时和同学去老山英雄烈属家瞻仰烈士遗像,心情会激动不已;上高中时,只要看见穿绿军装的人,就会涌起崇拜之意。自然,上大学、工作也是一根筋到底。
大约在一年前走进艾园,从此沉迷在这里。因为晚上也可以上文学城,所以艾园经历的一系列风波也都了解。最近成为百度艾园的会员,方便发贴了,所以写写自己的亲身经历。
首先向艾园致以真诚的谢意和敬意!致谢,是因为艾园美妙的文字是平冗日子的慰藉,很多时候,南山都是“live the story”。致敬,是因为写小说、抒情、show照片的博客很多,而像艾园一样,为国内读者打开一扇求真的窗户,这样的博客也许有,但少之又少。艾园转的一些文章曾被人称”传谣“,但南山相信不是,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自己当下的困惑,有些话如哽在喉不得不吐。也想对文学城那些骂艾园“邪恶”、“人在做、天在看”的人说:你们真是太幸运了,到现在还没见过真正的“邪恶”、“人在做、天在看”。
2003至2004年,因所在的Z公司新建工业园,南山被抽调到工地当“收方员”,也就是记录工程数据。有一次验收塑钢门窗到天黑了,包工方是一对高姓兄妹,高小妹长得高挑美艳,他们请甲方吃饭。刚在酒店坐下,这时高小妹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一看,说:“是高县长”。马上当众接起电话:“是高哥呀,吃饭了吗?我现在在XX酒店,你过来吧。”大概对方在矜持,马上又撒娇说:“不嘛,我要你现在过来嘛。”然后,十分钟的时间不到,堂堂的一县之长就过来了,好歹也是接近一百万人口的大县父母官,“亲民”到如此地步让人困惑。
二:造福乡梓的困惑
J县S镇,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两条小河从小镇穿过,河与河之间是大片的农田绿地。小镇上游有大型水库,环绕四周的是山坡与丘陵,盛产香菇、木耳、板栗、银杏果,还有各种野果、兰草花,人们普遍过得安逸和乐。S镇,也是Z公司老板的家乡和发家之地。
南山96年年底随男友回他的家乡J县,随后到S镇工作。此时的S镇,已逐渐被工厂占据,化工厂、铸造厂、机械厂、油漆厂……。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化工厂排出的硫化氢臭气。此时Z公司已发展成J县龙头企业,尽管是一个机械制造为主的公司,但涉及的铸造和表面处理仍然产生了严重的污染。南山环境工程专业出身,先分配在氰化镀铜车间从事镀液分析工作,镀铜车间没有任何的废水处理设施,剧毒的氰化废水常年就直排在小河中。南山当年的同事,那些洗脚上田的农家子弟,刚进Z公司是欣喜快乐的,可没过多久,因为长年呆在车间,经常要赤手接触含毒的产品,一个个都得了皮肤病。
氰化废水虽然剧毒,但在环境治理中它属于第二类污染物,因为氰化物排在自然界中,时间久了可以被氧化自然降解。另一个厂区的硬铬车间,直排的是含铬废水,污染物是六价铬,有强烈的致癌致畸作用,属于第一类污染物,因为自身价态最高,在自然界中永不能降解,且可以通过食物链累积。那几年间,超标成百上千倍的橙黄色的含铬废水就直排在小河中。而两岸农民,因为不知情,依然用河水灌溉。
应该说政府逐渐认识到环境污染的严重,要求各级企业到2000年所有污染源得到治理。2000年时,南山离开S镇回到J县县城已两年了,因为从事剧毒镀液分析,身体受到一定的伤害,所以老板同意调回县城,从事环境管理工作。2000年10月,镀铬车间污水站土建设施竣工,2台电解处理设备购回,可是铬含量太高,难于达标。这个时候,操作工就非常关键,负责的操作工,在浓度高时应该把进水流量减少。而操作工是办公室主任的亲戚,几次检查时,操作工把机器关着,自己在睡大觉,向车间主任抗议过几次无效,终于有一次,在直排废水时被环保局局长抓个正着,因而操作工由正式工降为临时工,再另外请了一个临时操作工。到2003年时,公司裁减临时工,这两个临时工同时被裁,废水再度直排。车间主任向生产部领导反映,南山向行政领导反映,但无一人敢出面说(各位可以想象老板的脾气),如此一拖数月。此时南山在工地上班已快一年,每天收方检验来回奔波几十里,算是得到了老板一句“辛苦了”。一天,老板在工地谈起说晚上看电视河南一个地方爆发大面积的癌症,南山鼓起勇气说明镀铬车间的现状,以后几十年S镇人得癌症的可能。老板当下震动,因工业园兴建,镀铬车间也要从S镇搬到县城,老板要南山考虑车间废水处理设施。效果怎么样呢?苦涩。
南山提出请人规划设计环保设施,但上头不同意,大片现代化的厂房要建,豪华的办公楼要建,哪里能处处花钱?03年10月工厂搬迁到县城后,只1个月的时间,南山到锻造炉附近的农田考察,庄稼花开就落,不结果实。公司领导提议加高烟冲,南山竭力反对,算是得到支持上了一台脱硫除尘器,解决了这个问题。镀铬车间把原有设备搬来,新修了土建设施,保留了操作工,也算能应付。酸洗车间也修了中和池/调节池/沉淀池,但是新买的抽水用的液下泵,第一次就被误操作烧掉,交涉无结果,因为是工人兼管处理废水,所以基本无人处理,处于直排状态。油漆作业就在露天进行,废气直排空气中。
S镇的厂房空置,怎么办呢?领导早就在考虑了!04年公司与深圳一家公司合作,引进铅酸盐蓄电池项目。上项目前要做“环境影响评价“,其中一个流程是向项目所在地居民发放100份调查卷。收回的调查卷上字字含泪,“给S镇人一点生存的空间吧”,“可怜可怜S镇的孩子吧”……
南山找过公司的第三负责人L总,“您看看这些调查卷吧,S镇的环境真的频临崩溃了。”
L总答:“南山,这个项目是老板拍板的,做环境影响评价只是一个过场,况且会上处理设备的。你把这些调查卷换掉。”
于是换掉调查卷,全部重新写上“扩大就业”,“发展经济”之类的内容,然后是轰轰烈烈的厂房改建,设备安置。
几个月后的一天,电磁厂厂区彩旗飘扬,锣鼓喧天,县政府头头脑脑,各界名流共聚一堂,庆祝Z公司第三架马车大型电磁厂开张大吉。在那些载着达官贵人的轿车进场之时,四周涌来潮水般的人群,前面是学生老师,后面是居民。S镇中学的一位唐校长,组织了这次行动。当时学生向人扔石块,镇民砸设备,场面乱成一团。这件事,也许现在在网上还能看到报道。这件事的结果是,电磁厂撤离S镇搬往县城,S镇人第一次捍卫了自己权益,但唐校长被判刑两年,向他致敬!
再谈环境监管,J县有一句方言:“捏着鼻子糊(弄)眼睛”,上级部门的环境监管,大概就称得上“捏着鼻子糊(弄)眼睛”。
国家规定新建项目从策划到竣工,策划时要做环境影响评价,竣工后要进行环境验收,如果是省级项目就要省级环保机构来验收。有一次几个项目要验收,包含氢化镀铜项目,做环境影响评价时是承诺要上各种处理设备的,实际一台处理设备也没有。怎么办?验收资料编得很好,用漂白粉进行“氯氧化法”处理。到验收那天,买几包漂白粉,摆几个废水槽。验收小组以省环保局一位副局长牵头,省市县专家为成员。而当天在现场,竟然只有一个人问处理水槽在哪里,然后就都走了,专家评审费是都拿了的。好在因为效益不好,这个五金子公司很快关闭了。
县环保局,一个只有20多人的部门,正副局长有5人,站长股长主任若干人。
平时关系是很好的,毕竟Z公司是龙头企业,上市公司,老板又是全国人大代表。但是为了排污费年年争吵,因为排污费基本用于环保局办公,所以企业不肯多出,两方协商不果的话,环保局就来软硬两手,软是指请分管的县长上门说情;硬的呢,加大监测力度(环保局下设监测机构,专门为算排污费服务),大会小会批斗。有一次在会上局长就指着南山说:“你们工业园那些环保设施都是违法的,设计没有经过审批。”南山当场就斗胆反驳说:“环保的目的是减少排污,而不是收排污费。”
中国环保的现状就像人类给自己挖的深坑,等着子孙溺亡在深坑中,可以从四个方面得到反映:
第一, 当然是那些利禄熏心,丧尽天良的老板。
第二, 地方政府与环境监管部门,哪怕是中央政府对环保抓得最紧的2000年,地方政府也有漏洞可钻。J县县城有一家铁合金厂,是重污染源,按照2000年的国家规定,是应该关闭的。县政府出具公告关闭该厂,但马上另取一个名字改头换面重新注册。环保局局长公开称:我们不能不考虑一年一千万的税收。
第三, 技术的制约,这个有亲身体会。比如处理含铬废水的设备,电解处理原理很简单,但真要能可靠操作,设备要受各种因素制约。镀层车间购买过一台号称自动化的电解设备,结果安装完后测试一次也没成功,最后退货了事。南山04年在洗砂车间设计了污水设施,一开始效果很好,浑浊的含砂废水经过斜板沉淀池后变得清亮,可是没过多久就不行了,因为沉淀池的污泥排到干化池,污泥含水,而干化池用一段时间后不下水,挖开一看,一层微细的尘土像糯米浆一样裹在滤料上,水根本渗透不下去。请教过设计院的人,也无可奈何,至今想起来仍耿耿于怀。
第四, 工人的素质。操作工责任意识不强是一方面,也缺乏集体的支持。镀铬车间的电解设备过一段时间要清洗和更换铁板,这就要生产工人帮忙,但都很抵触,一位副主任曾说:“我到过广州那边考察过,那边的水根本就不处理。”酸洗车间的兼职操作工基本不做事。各个机加工车间的乳化废液、润滑油没有处理设备,规定收集了拖锅炉房湿煤后焚烧,但是并没人遵守,直倒下水道了事。大家都知道污染,但又不是污染我一个!都抱着这样的心态。
带着十分厌倦,几分灰心,05年南山离开了J县。
三:时代精神与时代精神病
以上引用了艾园《萧瀚:时代精神与时代精神病》,一直困惑的现象在此文中得到总结提炼。反之这些现象也是上文的一个例证。
首先要声明的是,南山是井底之蛙,只呆过湖南湖北两省,所记录的事情,皆发生在亲人朋友或旧识身边,时间跨度也只在十到二十年,如果你没有碰到过此类事情,你是幸运的。
从小学读书起就知道这句话:中华民族勤劳勇敢善良……。南山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家人邻里,同学朋友,朋友的家人,都是勤劳善良的。南山母亲11岁丧母,拉扯大三个弟妹,三十多岁丧夫,带着五个儿女改嫁,又添了南山妹妹。家境一直贫寒,但是如有客人来,会端出自己舍不得吃的最后最好的一块腊肉。南山身边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母亲,她们的勤劳,体现在生完孩子后绝不会等到坐满月子再下田干活,在她们五十岁时,挑百斤担子的能力绝不会比今天坐办公室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弱。在南山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80年代到90年代,接触到的不同地区的同学,70年代所生的一代,基本都是年长的哥哥姐姐打工供年幼的弟妹读书。多的是像静秋一样的姐妹,在如花的年龄干着沉重的苦活。南山三个姐姐,大姐容颜如玉,利落爽直,十四岁起就在棉纺厂做杂工;二姐姿容秀丽,性情和婉,也是十四岁帮人带小孩,稍大去打工,在东北漫天风雪的工地上筛黄沙,刷油漆,回来后学湘绣,打杂工存钱后拜师学缝纫,至今还记得她领弟弟妹妹唱歌:“小螺号,嘀嘀里吹……”。南山的三姐眉目如画,娇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强悍的意志,十四岁辍学学缝纫,后来摆小摊、卖服装,开店子,步步艰辛。几乎全部是女儿当成男儿使,南山很多同学的姐妹,则是在广东工厂的流水线上当普工。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九十年代后期,到如今,故乡一批批的少女少妇离家打工,从事的却是妓者工作。这种现象如此普遍,以致人们见怪不怪。远房亲戚中,有开妓院的,有当妓女的。南山一个聪明伶俐的邻居小妹,至今不知身在何方;一个家境尚可的亲戚女儿,在读职校时入了歧途,回家乡后貌美年轻却只能嫁一个大很多的离婚男人,还时不时挨打。
相比起过去,现在经济确实好得多,还记得上十岁时有一年过年时南山母亲感慨:“今年家里还是置了几件东西的,添了一床床单,买了一个热水瓶。”现在家乡农村基本户户有彩电,有几件小电器。城市人生活相应更好过。
很困惑,小福起来的人们、经济得到发展的社会,为什么不能走向盛唐时物质和精神俱丰富的状态,而是表现为社会精神病的集体疯狂发作。大概从2002年开始,由境外涉黑机构操纵的非法博彩“地下六合彩”从广州传入内地,很快像瘟疫一样在湖南省岳阳地区扩散,从农村到县城、市区,无一幸免。这种地下六合彩俗称“买码”,具体就是猜十二生肖,1:40的赔率,每周三次。用疯狂二字来形容毫不为过,那几年公务员无心办公,教师无心上课,工人无心上班,农民无心种田,全部陷入了买码的疯狂,花光了钱的农民卖掉过年的腊肉,再来赌博。南山回家乡、故乡,走在农村、城市,看到人们见面不是问:“吃了吗?”而是:“你买的马还是猪?”或者:“昨晚出的什么?有没有蛇?”“绝了代的,我只差一点就买中了”.……
一场浩劫!只年余时间,岳阳地区人们的财富被席卷一空,人们自嘲穷得叮当响为:“岳阳人荷包里布擦布”。为输光钱自杀的人时有所闻,赢了钱被挑断手脚筋的事也时有所闻。南山的一个远亲丢下两个孩子自杀,一个堂姐欠下几十万的码钱,在最后一次博回一命。南山的舅舅,参军转业在东北油田工作,退休后回家乡,输光了辛苦积攒的几十万元,还负债累累。南山六十多岁的母亲,无一分收入靠南山姐妹赡养,敢每次赊帐百元买码,最多时欠债五千多元。
政府屡次打击无效,最后发展为警察日夜电话侦探,因为买码经常是电话下单,电话里只要提到“码”字,庄家买家马上被投入监狱,于是又听闻多少旧识被判刑。
不知道是政府打击力度大,还是人们输光了钱不再上当,现在有人已不再买码,但是更多人不甘心,买码的星星之火,风吹就燎原。今年回家乡,舅父就在说:“南山,你给我20万,我保证一年帮你赚回一半。”像母亲那样年纪的人,还是在几元几元的买。
麻将,是更为普遍的赌博。在J县、岳阳都有职业麻将手,他们不用上班,收入比上班的人丰厚很多。你走到大院小家,总是能听到麻将声声。J县流行一句方言:不吃不喝(读HUO,第四声),赚钱赌博。今年国庆节南山回老家,看见曾经那么能干、温柔、持家的二姐,身上穿着8元钱买的衣服,却敢在几个小时内输掉五、六百元钱。
亲情也在崩溃。今年7月,丈夫的外婆过世,那是一个很好的老人,帮南山带过孩子,勤劳、细心、温和,虽然70多岁了,但身体一直很硬朗,在农村每天帮着放牛、种菜、做饭洗衣。诧异外婆突然过世,一问才知道是受不了舅母的叱责,喝农药自杀。女儿的奶奶说:我们那边一湾一湾的老婆子,都是喝农药死的。耸人听闻!跟人讲起,竟然很多农村都是这样!
呜呼!我勤劳、善良的中华民族!勤劳何在?善良何在?
四:拿什么喂孩子的困惑
南山女儿今年9岁,饶幸小时侯吃“雀巢”奶粉长大,免过了结石之灾。但南山的伤心从07年7月就开始了。07年7月,丈夫无意一次发现女儿左胸有点鼓。于是去市儿童医院做B超查激素,检查出是性早熟,医生诊断:要打一种叫“达啡啉”的针,一针2000元,每月一针,打到13岁,否则孩子提前发育,长不高,不到
每次去医院,那些因性早熟而来就诊的家长和孩子都挤满了房间。人在做,天在看,如果真有耶稣佛祖,怎么看不到这些啊?
现在南山不敢给孩子吃牛奶和零食,有时侯买点花生核桃开心果之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五:教育的困惑
关于教育,身边有两种极端现象。一种是孩子从小上培优,周末补好几门课,晚上做作业到深夜;另一种是基本不管,小叔子两口子去广州做生意,孩子留在县城跟爷爷奶奶过。过节回家,看见那一栋楼上就有好几户是类似的情况。几个孩子日夜守在电脑前玩游戏,表情麻木,眼神呆滞,除了游戏,现实生活中的去公园、逛街、游泳丝毫不能打动他们,更别提读课外书了。
一方面是孩子从初中开始就要做作业到凌晨,一方面是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新闻比比皆是。再一想:自己上的重点大学,到底学到了什么?现在工作安身立命根本就没有用到大学学的那点知识。可是你不抓成绩,周围的人都在抓,迷茫、困惑,孩子,到底该如何教育你?
六:愿明天更好!
初冬温暖的一个周日上午,一家人出外散心,远远听到一阵悠扬的音乐,无法用言语形容声音的悦耳和谐。走近,见一古朴的亭子,两辆简陋的自行车,两个老人,着蓝、黑的陈旧衣裳,头发花白、银白,两人吹笛、拉二胡,“小妹妹唱歌郎弹琴……”。笛声清越,二胡缠绵,两相应和,此曲只应天上见!那一刻,感动到想流泪,原来,还有人
是这样过的!也许,一样的日子,在于人不一样的过法。
愿明天日子更好!
只是,佛祖啊,如果真有生死轮回,来世请千万、千万让南山做一棵树,请千万、千万不要再世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