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下的猫:冲动的代价(序-1)
(2008-03-09 07: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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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我为什么有冲动?
常上艾园,竞也有了码的冲动。我为什么有冲动?
既然艾米码了“我为什么没冲动”,那我正好仿一仿,抄一抄,偷一偷。俗话说,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抄不到意境,可以抄口气;抄不到口气,可以抄口水;抄不到口水,只好抄两砖头了。
因了山楂,知道了艾米,知道了艾园,知道了艾园的一帮知傻。虽然彼此之间隔着网络,却觉得这世上有一些人,无论男女,他们想的东西和你很接近,你就会暗自高兴。你不再和周围人一们,觉得自己傻。再说了,就是傻,也有一群傻子,所谓人多势众,也就不觉得自己傻了。
对于写故事,以前我总是喊现成的口号“艺术高于生活”。总觉得写手的想像力必须无比丰富,不把几个人物整得死去活来,就不算故事,也就顺理成章地不会感动人。但现在的作家,胸部写作也好,下半身写作也好,用身体那一部分写作,对我而言,似乎已经麻木了。相信很多人和我的看法差不多--------感动,那是若干年以前的事了。
直至看了艾米的作品。我不得不承认,生活中的故事,远比我们想像的精彩,感人。这彻底颠覆了我对写作的看法。
回想自己的生活中,遇到的一些人,一些事,当时感觉没什么,但过了很多年,也没能从自己的记忆中抺掉。它们就那么赖在我的脑子里,时不时动一下。想码出来,是想说,这些人,这些事,不论好坏,不论是非,都给我留下了不浅的记忆。
看到艾米和其它人,动笔就是长篇,只有叹气的份。我不行,码一个故事,也许几百个字就码完了。
我是懒人,也许码一二个故事就完,也许打一枪就跑。艾园尽是藏的龙,卧的虎,要是大家都来码故事,那该有多热闹。我这猫也来出两爪子。这些人或故事是我生活中真实发生的人或事,这也省得我费心设计。对于懒人理论,我一概举双手双脚赞成。
众好汉,开始吧。小的先冲上去了。
(1) 一幅照片的故事
我从小就见过不少英俊,漂亮的男男女女,然而我见过的最英俊的一个人,是在画上(照片上)。
那时,我刚上初中,不幸作了语文课代表。忽一日,听说班里要换语文老师。这语文老师好大的来头。据说是解放前后的大学生,出生地主家庭,一开始运动的时候,就被打成右派,劳动改造多年。刚刚平反,从乡下直接平反到省城的重点中学来教书了。
同学们都有些兴奋,想看看地主的儿子+五十年代的大学生+长年劳改犯是个什么样。我更是兴奋,不知道三十年前的大学生好不好对付。越不好对付,我越想对付。
正低头想着,就觉得身边突然安静下来了。就这么一会工夫,我就听到了不少低低的惨叫声“啊”。
我抬起了头,看着讲台上站着的一个人,也跟着“啊”了一声。干瘪的脸,一双大眼睛十分突出地向外鼓着,嘴巴也十分配合地向里凹着,两只大耳朵像晒干的腊肉挂在两边。他的身材应该算是高大了,却不争气地驼着背,并十分呼应着脸的干瘪,算起来就剩一骨架子了,只有皮没有肉,让人联想到当时的百货商店,空空如也的货架,就缺一堆货物了。
正在我蒙头蒙脑的时候,他开始讲话了。讲了什么,我不知道,就觉得耳边嗡嗡响,然后听见一句问话:“谁是语文科代表?”
我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句,我还是没有回答。我看见很多同学转头看着我,我不客气地把头转向了墙壁。
我的同座是班长,急了,问“你怎么不回答?”
“我不想作语文科代表了。”
班长推了我一把,没效果,只好识大局地站起来:“我是班长,有什么事跟我说吧。”他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平静地开始上课了。
没过几天,同学们就把他摸透了。他上课爱抽烟,烟不能断。一手拿烟,一手拿粉笔,被戏称为双枪老太婆。他吸烟时,十分用力地凹着嘴,似乎这样才能解恨。最有趣的是教我们唱课文。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小时候上课,都不是念课文,是唱课文。”说完,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开始唱课文。随后同学们一哄而起,都晃着脑袋唱课文了。一时如时空倒换,回归古人。
热闹了一段时间,有关他的新闻不断。最大的新闻是他要娶老婆了。女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寡妇,图他平反有一笔银子,有两间房子,还是个单身,没有拖累。他也请了木匠,开始在学校后院的宿舍里,打家俱了。
他有好几天没来上课了。班长不耐烦地对我说:“下课了去看看他吧。这本该是你的事,还要我代你作。”
“他怎么了?”我问。
“听说他病了,气病了。”
“怎么气病了?”
“听说家俱都打好了,就剩上油漆了,那女人却不愿和他结婚了。”
“为啥?”
“为啥?还不是为他妈,那个地主婆。听说那女人嫌他的妈跟着他过,一定要他妈回乡下去,他不干。两人吵了起来,他说他妈几十年跟着他吃苦,不容易。那女人咽不下这口气,问他要妈还是要媳妇。最后骂他臭脾气,不跟他结婚了。他就气病了。”
下午,我和班长去他的宿舍看他。说实话,我更想看的是那个老地主婆,想看看一个货真价实的地主婆是个啥样。手腕上带几个玉镯子?手指上套几个金戒指?嘴里有没有大金牙?耳朵上挂没挂金耳环?不耐烦了会不会拿烟锅子砸人脑袋?.....
学校后院的宿舍,杂乱无章。幸好他住在一楼。我们飞快地跑进去,在门口就碰上了那个货真价实的地主婆。地主婆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搓着木盆里的一堆衣服。没有镯子,没有戒指,没有耳环,只有青筋暴露的手,干枯的脸上闪出怯怯的笑。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两个初中生,而是两个雄赳赳,气昂昂,搞调查的干部。
我扫了一眼里屋。几件新打的家俱,因为没上油漆,白花花的,十分刺眼地定在那。除此之外,似乎别无它物。
突然,空荡荡的墙面上,挂着的一大幅照片,让我不由自主地走近了过去。照片上,是一个英气逼人的青年。他穿着长袍,围着五四式的围巾,大而有神的眼睛,饱满的脸颊,嘴微微笑着,鼻子和他这个人一样,骄傲地立在那。一时间,我的灵魂好像飞了起来,飞到了屋顶的上空,飘荡着,向下看着一个少年,正抬着头,仰望着一个英俊青年的画像。
直至一个干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才觉得我的灵魂又回到了身上,人也落到了地面上。“那是我大学毕业时的照片。”他站在我背后,眯着眼睛,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又好像回忆不出来什么。“很多年以前的了。”他掸了掸烟灰。
回去的路上,班长责怪我没慰问老师两句。我回了一句:“我在看他年轻时候的照片。”
“真的。好不好看?比不比得上王心刚?”
那时的人土,只有大众电影这种杂志看。王心刚,唐国强在那个年代被认为是最英俊的男演员了。
“王心刚算个啥。”我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
许多年过去了,看了许多英俊的男人,从杂志,电影,电视或是生活中。却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当年的少年,在学校宿舍里,看到的那幅照片上的青年了。那幅照片上英气逼人的青年,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