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园 (非公开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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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芳:怀念父亲

(2006-11-01 05:45:59) 下一个
怀念父亲

我在06年九月匆匆回国,是为84岁高龄的父亲大人。

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去年秋天看过父亲后,一直留着年假,要再去看父亲。虽有哥哥嫂嫂的精心伺候照料,自从父亲去年冬季吃饭明显减少后,我实在体会到父母在不远行的含义。 虽然三天两头打电话,仍然常常做梦,唯恐父亲的状况有突然的变化。

何时探望父亲

父亲的身体时好时怀,我知道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的生命之灯快要熄灭。我希望在父亲头脑还清醒时再能在他身边照看几天,与父亲说说话,也想询问一些关于母亲的事。但是,当我与哥哥姐姐和嫂嫂们商量时,他们却希望我晚点回去,能参加父亲的丧礼,看着把父亲送走;另外哥哥计划在父亲的葬礼上安排一些悼念母亲的仪式,他们认为母亲去世时我太小,这次是我唯一能参加的纪念母亲的仪式,我能在
场应该更好了。我这个被哥哥姐姐疼爱大的老小,一直比较听话,我也希望照看父亲的哥哥嫂嫂们高兴,我会参加。所以 我决定回去两次,我要在父亲省事的时候再看他老人家一次,这次是为我和父亲。第二次我会等哥哥的电话,在父亲病危时再启程,是去送父亲走。

想好了,心里好平安。计划在儿子的假期十月份探望父亲,机票订在儿子考试的最后一天二十九号,想回去住十天,加上来回路上时间,也就两周多,可以留下足够的假期在父亲病危时再回家。

在可以取签证的先天晚上,哥哥打来电话, 父亲的情形有突然变化,不能吃饭了。签证已经办好,第二天的票也有, 所以比计划的日子提前一周,在九月二十三号下午,我回到了故乡父亲的身边。

和父亲在一起

父亲比去年消瘦许多,头脑很清醒,但因舌头不灵活了,口齿太不清楚。看到我这个小女儿回来了,他很高兴。 父亲一生勤俭小心,总是替儿女着想,他高兴了一会,便对我说,“把钱都撒到路上了”。姐姐和嫂嫂告诉我,从父亲今年五月卧床不起后,他们曾经问过父亲几次,想不想见小女,父亲总说,“不想,去年才见过”。

听说,父亲卧床不起后的日子里,有时会叫哥哥或姐姐们的名字,但从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我回家后,父亲睡醒后我若不在跟前,就叫我的小名,在床前守着的哥哥姐姐便大声呼唤我。我跑到床前握住父亲那瘦骨嶙峋的手后,父亲问我:“你到哪里去了?”。我的好父亲在我回去之前,藏起他的念女之心,想着我在那么远的地方,想着我没有假期,也不想让我花那路费。我工作后问父亲需要什么时,父亲的回答也经常是,什么也不缺,不要啥。他总不想为儿女添麻烦。

父亲今年摔到后卧床五个多月了,夏天时身上长了褥疮,入秋天凉后有好转,到临终仍没有痊愈。 在父亲身边的几天,我有时问父亲身上痛不痛,难受不,父亲总是说不。他的脸上也没有痛苦的表情,叫我当时真得感觉和相信他真的不疼,不难受。

可是,我想有那么发炎的两块皮肤,父亲一定是疼痛和难受的。嘴里的一点溃疡,身上的一个小毛囊炎,都会叫我疼,我那血肉之躯体的父亲怎么能不疼。一辈子坚强吃了不少苦的父亲,一定是为了不让我们心里难过,从不说他的疼和难受。此刻的我,泪水不断地流出,一次一次地模糊我的双眼,我要搽搽才能看到屏幕,我的心好痛。

也许,经历太多苦难和看到那么多长辈和同辈的去世,清明的父亲已很满足他的人生,满足儿女们对他晚年生活的照顾,知道人老死之前的疼痛是正常的,所以,他老人家对疼痛和不适泰然处之,所以我们看到的父亲总是安详的。这样的猜想让我心里好受了些。

父亲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舌头已经不灵活了,没法吃任何固体食物,我只能过一会问他想不想喝水。半勺水要花父亲的精力去咽下,开始几天,一次可以喝下4-5个半勺,后来仅2-3勺了。我感谢衰老的父亲给我机会尽孝心,对于此时的父亲,生,活着,已是受罪了。药物起着作用,延续着父亲的生命,我有机会给父亲喂了几次牛奶和水。

父亲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要对我们叮咛的话,一直很平静,很安详。在最后几天里,我们五个儿女,轮流守在父亲的身边。我有时会想,父亲有五个孩子中有一个孝顺而靠得住的 -- 我的大嫂大哥,所以老了便不受罪。理解了为什么老家的父辈们认为多子多福了。

父亲的离去

家乡冬天的寒冷是老人的难关,父亲的身体在去年春节前明显衰退,哥哥嫂嫂曾担心父亲过不去那个年了。一直照顾父亲的大嫂曾在那时对父亲说,你要好好撑着,叫咱们过了年呀。父亲幽默地说,你还没有伺候够呀。那时的父亲已经很虚弱。

我一直希望父亲在离去的时候不要受苦,父亲五月份摔跤后行动不便,我内心是盼父亲快走,不再受人间的苦。我想去看父亲,但是我的孩子在今年转学后不适应,叫我放心不下。后来儿子思想通了,在七八月和我一起迫切地补学了上 半年耽误的数学。九月初,我的孩子急性盲肠炎发作,顺利地做了手术。九月中旬,我安排好了一切,计划好了九月底的去看父亲的旅行。

父亲冥冥中有他的安排,在我拿到签证的先一天,九月22号他 不吃饭了。哥哥晚上打来电话,我第二天拿签证和机票,第三天启程了。

我回到了十多年没回的故乡村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住在城里,自从父亲住在城里后,我没回过故乡的村庄。因时差,如潮水般的思绪,和姐姐们的夜谈等原因我睡眠不足,总觉得自己要感冒,所以不时地喝水和加减衣服,防止自己感冒。我知道在父亲离去后,按照老家的习惯,我们还有7-8天的忙碌,所以我不能倒下。

在我到家的第五天,父亲神志特别清楚,不象前几日那样时省时睡。我想是常言道的回光返照。那个晚上,父亲没有睡意,目光一直清亮。我陪着父亲,一会握握他的手,一会摸摸父亲的额头。那晚在和我独住的时候,父亲的眼角曾有过一点泪水,我帮父亲搽搽眼睛,把脸轻轻地贴在父亲消瘦的脸颊。我那曾经高大,是我的天的父亲,已经象婴儿一样无助了。他已法无言语了,只能张张嘴。我不知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父亲在想什么。在夜里一点半,我觉得自己应该睡觉了。我给父亲喂了一点水,我问父亲: 我关掉灯,你睡一会,我也去睡觉,好不好?父亲说好,我便给父亲关了灯,再去洗漱。在我临睡前再来看时,父亲的眼睛还是亮亮地睁着,没有睡意。我再次劝父亲休息一下,用手了抚摸父亲的脸和眼睛,离开了父亲的房间。哥哥和朋友们在聊天,让我去睡,他来看着父亲。

第六天起,父亲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我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那晚一直陪着父亲。当天中午,父亲的长孙子一家三口回来了,父亲在听到他最心爱的孙子的呼唤时头转了一下。晚上8点多最后一个归来的孙女哭叫爷爷时,父亲的嘴动了一下。要等的子孙们都到了,父亲微弱地呼吸着。我想父亲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虽然他最后同意子女们按世俗的传统方式安葬他,但他可能会等教会兄弟姊妹的祷告吧。在听了我和哥哥的来意后,教会的牧师夫妇很高兴,说他们有同样的想法,在等待着我们的邀请。7-8个教友给父亲在十点多做了祷告。

第七天凌晨三点一刻, 父亲平安地去了,就像睡著了一样。我感谢上天和父亲,给了我珍贵的6天时间,让我能在父亲离开之前,有机会和他老人家在一起住了六天。

父亲的忌日是2006年九月30号,星期六。按照老家的习惯,安葬日应该是第七天,十月6号,星期五,是国庆长假期的倒数第三天。我们不由得感谢父亲选了一个好时间,我们守灵的儿女们夜晚里不热也不冷。上班上学的亲友和孩子们也不需要请假或误课。在安排好父亲的后事后,哥哥们也可以休息一下再去上班。

以前总觉的家乡的不少习俗好繁琐。可是父亲的丧事让我明白,习俗自有存在的原由。在一个一个的过程中,我们的悲伤情怀得到释放,我们辛酸的泪水流了出来,我们对父亲的感恩和爱戴之情得到表达,我接受了父亲已经永远离开了的事实,我知道那个新坟墓便是父亲的所在。

父亲的一生

我敬爱的父亲生于兵荒马乱的年代,幼年丧父,中年又失去能干贤惠的我年轻的母亲。 但是他坚强勤劳地努力活着,把我们几个孩子抚养成人。 我的两位姐姐大些,负责给我们做衣服和一些家务。二姐在结婚后仍然负责给我们每周蒸馒头,直到大哥结婚,有了大嫂做饭,二姐才不用操心给我们蒸馍。做爹又做娘的父亲,除了做庄稼活儿外,想尽法子挣钱,让两个哥哥都读完了高中。

记得父亲天不亮便起来做好饭,再到地里做生产队的活,回来热一下饭,我们就可以吃饭了。下雨天,父亲会给我们订鞋或补鞋子。父亲不许我和二哥踢沙包和踢瓦房(七十年代时的玩耍),说两个姐姐做鞋不容易。父亲有一个织袜子的机器,冬天农活闲时也帮人织袜子,挣一点钱。

为了挣钱给我们交学费,父亲还提心吊胆地悄悄贩卖粮食。父亲想法请假一天,骑车子翻山越岭到很远的村子去买粮食,过一阵再设法请一天假,骑车到县城去卖这些粮食。在北方寒冷的冬天,父亲回来时棉袄已湿透了,我记得哥哥们在灶火前给父亲烤棉袄的情景。父亲有一把土猎枪,他在冬天打来过野兔子和鸟,给我们打牙祭。

母亲病逝时,我才三岁。不少人劝父亲把我送人,父亲的一位朋友家没女儿也好像有意,父亲和姐姐们舍不得。记得小时候我有时候白天跟着干活的父亲到地里,晚上父亲若串门聊天我也要去,最后经常是在人家睡着了,得父亲再背回来。记得人家叫我父亲的小尾巴。我小时候调皮好动,下沟上树的,父亲太操心,所以便把我提前一年送进小学。我一直是班里较小的学生,到16岁时上了大学。

记得考完高中后,父亲的一位好朋友曾劝父亲,女孩子以后总是人家的人,不必要让我再去高中了。父亲告诉那叔叔,只要娃能考上,就让上。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学生,是父亲和家人的骄傲。父亲和哥哥姐姐们的爱,是我中学学习的动力,我希望他们高兴。我知道好成绩会使他们高兴。

在父亲的辛苦养教育下,我们在互相爱护和帮助中健康地长大了。父亲在可以坐吃现成饭,安度晚年时仍然坚持住在老家,自己做饭,每天到老家的那点地里忙碌着。勤劳的父亲多次拒绝住在哥哥城里的家中,直到76左右时,有了脑血管硬化的病症,才终于在城里和哥哥家同住下来。我的孝顺哥哥,嫂嫂和姐姐们以不同的方式爱著父亲, 照看父亲, 他老人家度过了幸福的晚年。

父亲幼年上过教会学校,一生是虔诚的基督徒。记得在我小时候,父亲和一些叔叔们曾经悄悄在我们家聚会,后来一个叔叔被关在县城的监狱里。到了80年代,可以公开信教了,父亲和几位叔叔们热心传教,积极筹集和募捐建立教堂的钱款。在80年代末,父亲的教会建起了方圆几里的第一个教会。在去县城住之前,父亲一直担任他们教会的保管,管理教会的财物,德高望重。

虽然命运坎坷,他乐观而坚强。父亲在我考上大学后曾告诉过我,他一直给我祷告着。在我考研前父亲教我,你如需要,就说:我父的耶稣,请你帮我。那时的我已经长大,虽然不理解父亲, 但已经不在心里笑话父亲了。后来出来了,知道了一人信教则全家蒙福。父亲老人家的灵魂在天堂了,不再有人间的苦劳和烦心。

我这次回去了,看着父亲就那样永远地走了。那个老家,我再也不必须回了,因为没有了父亲,再没有谁那样牵挂我了,我也再不那么牵挂任何人了。我若是飞着的风筝,那握这线的父亲的手松了。

借艾园宝地,表达我怀念父亲之情。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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