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园 (非公开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从此为你乱弹琴.痴人说梦逢知傻,有空为你胡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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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爱的理由

(2006-11-23 06:13:19) 下一个

我们是大学同学,在宿舍里睡上下铺。宿舍里别的同学都是本地人,只有我们两个是外地人。每到周末,本地的同学都回家了,就剩下我们两个外地人相依为命。

没有暖气的江南城市,对我们两个广东人来说,冬天实在是太冷太难过了。别的同学总是无限同情地看着我们说,可怜的小东西。久而久之,我们就有了个外号,她叫东,我叫西。

冬天的周末,夜里冻得睡不着,我就从上铺爬下来,和东挤一个被窝。东总是把事情安排得很有条理。宿舍晚上十点半,就关电闸,早上七点才再来电。周末,睡了懒觉,过了八点半就没有早餐吃了。东在断电后,把米和红豆洗好,放好水在电热杯里,第二天早上电来了,就自动煮好了粥。

东很独立,喜欢独来独往。那时的女生总是喜欢成群结队地去吃饭和上课。即使是周末,东也会自己一个人飞快地跑掉。我们都不是对功课很用心的人。东总是拼命地看闲书。夜里,断电了,东还打着手电筒写读书笔记。

听说,东在中学时是才女,在报上发表过文章,在电台当过主持。高考成绩不理想,留落到这样一个无名的学校,她应该是很不甘心的吧。东却不这样认为,她只想毕业后去当一名教师,每年有两个长假,这样她可以自由自在地读书。

80 年代,那个城市的很多年轻人都无心上学,目标只有一个“出去”。去不了美加,欧洲,就去日本,实在不行,随便哪里,好像只要走出国门,遍地是黄金。只要听说谁谁找了个机会“出去”了,大家都会两眼放光。自然,我的舍友们也不例外。

舍友里最美丽的是 Ann 和 Cathy 。

Ann 从小在很优越的环境长大,父母很宠爱她。 Ann 的家里有很多海外亲戚。 Ann 说她才不要读托福,去走那条艰难的留学道路出国。她父母说想办法找个亲戚领养她,或者找个出色的男朋友“嫁出去”。

所以, Ann 总是打扮得很漂亮到处参加舞会,周末则通宵达旦地玩,她说不要辜负了青春。在 Ann 的带领下,我们全宿舍都学会了跳恰恰。生活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Ann 待人总是热情又大方。她给了我这个异乡人很多温暖。

Cathy 说有人说她象米雪,也有人说她象翁美玲。从开学那天起, Cathy 就准备出国,每天晚上都去上托福班。 Cathy 的父母都是小职员。 Cathy 说家里用的还是 12 寸的黑白电视,父母说要把每一分钱存下来,预备给她出国。

Cathy 说她是家族里最出色的,她是家里的希望。 Cathy 很清高孤傲,那些没有前途的小男生的追求,她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Cathy 在床头贴了很多图片和照片。她看着自己的照片说,天生我才必有用,何况我还天生丽质?她指着照片旁边那张小轿车的图片说,我的将来应该是这样―――荣华富贵。 Cathy 很有“志向”。

在这些精彩的女孩子群里,东是很格格不入的。和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比,东的脸色分外苍白。好多年后,我在亦舒的小说里,不只一次看到她的女主角有象牙色的皮肤和天生的卷发,我才发现,那就是东。

和出色的舍友相比,我既没有自负的才情,也没有美丽的相貌,更没有什么“大志”。我只是想快点读完书,离开这个冬天很难过的城市,回到温暖的南方。大学生活,就这样糊糊混混地度过了。

东,终于实现了她的愿望,离开家人所在的城里,到附近的小镇上当了一名教师,周末才回家。她给我来信说,她的“乡间生活”,自由自在。只是父母很不理解她,人往高处走,而她越走越低。东说,反正和当律师的姐夫及在出版社当编辑的姐姐相比,无论她怎么做,父母都不会满意的了,不如索性随性地生活。

我和几个中学同学结伴,去东家乡的海边玩。我的同伴都惊讶东的脱俗美丽。东的家乡,虽然是小地方,暴发户却是有名的多。而东心甘情愿拿微薄的收入,过着简单的生活。她说,心灵的自由比什么都可贵。我不能十分理解她。

后来,东告诉我,她结婚了,她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让我有空去见见她的他。

于是,在一个周末,我去看东。她刚生完孩子不到两个月,还有一点浮肿。东和公婆住在一起。象这个镇上很多人家一样。楼上住人,楼下开店铺。东的婆婆开了一个卖糖水的小店。

在店铺的尽头,靠楼梯的地方,放了一张小木床,上面罩了一个蚊帐,看上去象放小动物的笼子。里面躺着一个红彤彤的婴孩。他在熟睡,我不敢碰他。东白天去上课,她的婆婆一边看铺,一边照看孩子。

东带我到楼上看她的房间,看得出重新装修过。东平静地说,刚生产完的一段日子很难,总算熬过去了。这里的习俗,月子里,男人不能进房睡的,婆婆开店到午夜,不能帮她什么。我小声问,你妈妈呢?东说,她说和我断绝关系了。

东倔强地微笑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东装了一碗婆婆店里的冰糖莲子羹给我吃,莲子酥烂香甜,吃在嘴里,却有一种让我说不出的难过的滋味。

我见到了东的他。我们轻轻地打招呼,却没有交谈什么。东带我去夜市喝茶,她的男人快快地去埋单。东的丈夫,并没有稳定的收入。

东说,她在回小镇学校的公交车上,遇到他的。一个月后,她就决定嫁给他。妈妈威胁说,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东笑着说,我偷了户口簿去登记结婚,我妈妈就把我彻底地赶了出来。

我很佩服东的勇敢,但是,不能理解她喜欢这个男人什么?

很普通的外表,没有上过大学,甚至不能养家。东说,就是一种感觉,和他在一起很愉快,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觉得很有趣,他总是令我笑。

后来,东来信说,我去看她的时候,是她情绪很低落的日子。现在,都好起来了。她的学校给她分了一套两室一厅。一家三口,自由自在。我问她,教书的收入好不好?东说,够用了。

除了我,东和其他的舍友没有联系了 ,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Cathy 在毕业后的第二年,如愿以偿地去了美国留学。她仍然是那样意气风发。我最记得,她临走的最后一封信里说,明天,我要从香港飞往芝加哥,飞往 D 城,飞向成功。 Cathy 没有象很多留学生一样,经历苦苦为读书和生活奋斗的煎熬。她一到美国,就认识了她现在的丈夫,一位在大公司工作的华裔年轻人。到了美国没多久, Cathy 来信说,我有一辆两门的红色跑车了。 Cathy 修完了学位,结了婚,在中部买了有游泳池的房子,开了一家卖中国工艺品的小店。 Cathy 说她的丈夫很宠爱她。 Cathy 的好友说, Cathy 的妈妈说她的丈夫还不够有钱,长得也不够好看。

后来,和 Cathy 的联系就慢慢地断了。我总是记得,那个才 18 岁的女孩子,信誓旦旦地说,我的下半生要荣华富贵。不知道, Cathy 现在的生活有没有达到她那个“荣华富贵”的标准呢?

毕业几年后,我去那个城市出差,约了舍友出来见面。 Ann 送我很多美丽的衣裳和包包。她仔细地为我化妆,她说要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见人。就像当年大学的新年舞会,她为我化妆的时候一样。 Ann 对我总是那么好。

我和 Ann 的联系维持至今。

Ann 最终没有被“领养出去”,也没有“嫁出去”。她一直在外资公司做事,跳槽跳来跳去。 Ann 没有辜负她的青春,一直生活得多姿多彩。她说爱情总是要寻寻觅觅的,结束了的爱情,只能说明那本来就不是你的。

美丽的女孩,总是幸运的。后来, Ann 遇到了她的海归丈夫。 Ann 说爱情是必要的,生活得好一点也是必要的。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结婚后。 Ann 一直都没有停止工作,生完孩子后,仍然没有停止工作。并且,一边工作,一边读完了 MBA 。 Ann 说业余还要看一些专业的原版书,不轻松呢。

Ann 现在是一家跨国公司的高级职业经理人。成就不亚于她的海归丈夫。我对 Ann 说,我知道她一直都很会 Handle 自己的生活,一定会过得很好,不过没想过,她会这么有出息。 Ann 笑着说,别说你,我父母和丈夫都对我刮目相看呢。

谁会想到那个娇滴滴的,喝杯咖啡都要找个漂亮杯子的小资女孩,会是这样一个努力的人。 Ann 却总是说自己只是运气好而已。

很久没有东的消息了,她过得还好吗?

若干年后的今天,我突然觉得可以理解东的爱情了。其实,爱,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如果,真真实实地欢笑过,就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

虽然,东, Cathy 和 Ann ,她们都曾经在相同的起跑线上,现在,却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但是,我却没有觉得哪一个的幸福更多一些。

如果说爱,不需要什么理由,那么,幸福其实也没有什么标准,那不过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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