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西北的一个城市Q,是父母被下放改造后重新分配的地方。好像小时候记事很晚,一直到离开Q,只记得一家四口挤在一间黑黑的屋子里,墙壁上挂满了妈妈自作的萝卜干,红薯干一类的东西。西北的食物好像品种很少,记忆中夏天的主打食品是西瓜,冬天则是贮存在床下的红薯,白菜和萝卜,有一种叫做心里美的萝卜又脆又甜又辣,甚是可口。主食好像一直是大饼和窝头(!!吃过黑窝头,自感沧桑一下, :D )
一直到小学二年级,随父母调动,突然来到了鱼米之乡的H市,幼小的心灵里,感觉好像一下子到了天堂!
H市的四季都温和而湿润,再也没有Q那里几乎半年都灰秃秃,地缝干裂的景象。春天也来得尤其早,似乎雪还没有下透,金黄色的油菜花就已经兴致勃勃,铺天盖地地灿烂上了。
H市虽然发达又繁华,但因父母的单位正在城乡结合的地方,倒是给我忽然亮丽起来的童年记忆抹上了一丝田园色彩。
当时的小学三面环山,于是就有了利用中午一顿饭的功夫“翻山越岭”去山背后采桑叶的经历。
那时班上一个女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几只又白又胖的蚕宝宝,每天都要带到学校里来供大家观瞻,用现在的时髦语言,叫做“宠物秀”。
蚕宝宝在大片大片油绿欲滴,新鲜似乎还带有绒毛的桑叶中间,好像一个个没有穿衣裳害羞的BABY,时不时躲进桑叶的阴影。怕就怕蚕宝宝当中食量大如牛的“刘姥姥”们,只听得叶子嚓嚓作响,不一会儿蚕宝宝们就“图穷匕现”了。
通常还没等蚕宝宝无依无傍,个个几近“裸体”的时候,主人就会振臂一呼,拉起一只“拯救家养蚕宝宝”绿色行动小组,浩浩荡荡向山后进发。
我当时就是那无数次随大流队伍当中的一个小罗罗,根本不知道山的哪一边哪一处有宝宝所需要的食物,只是跟着带队的跑得欢。
到达目的地通常也是手多叶少,再加上我人小个儿矮,上树什么的都留给了所谓身强力壮的“尖刀排”,我就仰着小脸儿看壮士们摘下还带有新鲜香气的桑叶,等着分到几片,一路拿在手上,算是给蚕宝宝做过了贡献。有时候连拿叶子的都分不上,因为蚕宝宝的主人不让多采,说宝宝们挑食着呢,隔了夜的剩饭剩菜要坚决倒掉,桑叶一次采得太多,也是“浪费粮食”。不过那时候就算是一路跟去连叶子都没能拎上,仍旧是蹦蹦跳跳,兴奋不已的,看到蚕宝宝吃上“我”辛苦弄来的食物,楞好像比自己吃上美餐还要陶醉呢。
那时从家到小学要走很远,一条主要的马路两边,除了间或遮掩在法国梧桐树下的居民小楼,其余全是湖和荷塘。说来真是有点TOO GOOD TO BE TRUE,那些满塘荷花竞相放,或者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在当时几乎是可以熟视无睹的景象。
记得有时候夏天走在路上,如果忽然遇上一阵暴雨,我们几个小孩子肯定会到湖边抓一片大大的荷叶当遮雨的帽子,倒扣在脑袋上走回家。
荷花谢了的时候,正是莲蓬上季之时,水面上一个个绿色饱满的小蓬蓬里,都是如花蕊一般嫩软的莲子,风一过,蓬头好像都变成了邀约的小手,我的馋虫哪里禁得住这般诱惑,有几次冒着“生命危险”卷起裤子,下水摘莲蓬,一般都会得手才归.也不知是偷来的东西更香呢,还是新鲜莲子本身就好吃,反正当时是固执地觉得莲子的清甜,那沁人心脾,而又引人入胜的无穷回味,自是胜过了人间任何的美味。。。
有时湖面上有专人采莲蓬,划着一个单人像水桶形状的“船”,大约荷叶太密,只有这种水桶才能在湖中间穿行自如。我每次见小桶在水面轻摇闲晃,听水声懒散似虚幻,都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做一个荷塘中间划桶采莲蓬的人”写进“长大后的理想”之中。
有湖有水,最有趣的还是下大雨之后。各个湖都是一副水漫金山的样子,平时走的大路此时已经完全淹没在一片汪洋大海里。你若不是对路况十分熟悉的,就怕前一脚还走在隐藏在水下的柏油马路上,后一脚已经跌进荷塘的淤泥中,呛一口泥汤也未可知。
最逗的是,不光人分不清陆上水下,鱼儿也搞了个晕头转向,那些多时被大马路隔开的相思客们,还以为不必等到鹊桥就能够相会呢,拼命朝着临湖游,哪知道大水旋即就退下,好多鱼儿退避不及,都被晾在了柏油马路上,不停地跳动着,直至气绝。于是过路的人们争相把鱼拣回去做菜,欣喜若狂,都说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香,谁知道地下钻出来的鱼更鲜美哪!唉,可叹多少鱼儿的牛郎织女梦,就这么被大水冲走了。。。 :)
冬天的湖面就没有那么多情趣了,特别是湖中的挖藕作业。先是机器震天响,好像把水从一个塘抽到邻居的湖里面,抽上几天才能完工。然后就会有一群身穿从脚一直套到脖子的橡皮衣服的人,站在黑乎乎,似乎还臭烘烘的淤泥中间把藕挖出来。我每次远远地看着,都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么个东西我可不能吃,其实每每回家看到桌上的藕片藕汤,刚才的誓言立刻就蒸发了(看来从小就懂得发誓的发都是蒸发的意思)。
田园中无牛似乎不成景。那时候上课都能见到山上长了黑白花斑纹的奶牛远远地走过,我这思想又不知要野上几秒。有时候光思想野已经不足过瘾了,放学的路上若是见了大牛,也要和小伙伴们跃跃欲试,欲要骑之而后快。
牛在我们眼中真是个顶级的庞然大物,幸好它们通常脾气都很温顺,基本上徒有一个壮士的外表。我和小伙伴拿着树枝把它赶到柱子,山坡,或者矮树边上,要借助外物的高度,才能爬到牛背上,其实印象中统共就成功过一次,一到牛背上就完完全全吓呆了,没想到牛背如此之高!高处不胜寒,原来说的是爬得太高叫人吓得打寒战哪,再加上牛稍微一走动,离开了原先爬上来可以依傍的梯子,我最后几乎趴在牛背上,俯身看地面而达不到,后悔不迭。最后好像还是一个个子很高很大的女孩子借了我一个肩膀,叫我连滚带摔地落了地。从此不敢欺负大牛了。
虽然放牛娃没有做成,但是天天在“乡野”间混迹,倒是染上不少“恶习”。一是懂事很晚,二是到很大了都“不知好歹”,反正都一个意思。那时候上学要路过一片建筑工地,人很多,经常有工人把洗好的衣服,鞋子挂在屋外晾晒。我每每中午打那里走过,大家似乎都在屋内午睡,了无生气。我觉得很无聊,就打上了鞋子的主意,把鞋子拿在手上走半天,然后在另一个地方放下,想象着鞋子主人一觉醒来不见了鞋,到处找的慌张,后来又在另一处发现,失而复得的欣喜,多么好玩儿!
结果一天刚刚拎上两个布鞋,就有人在背后大喝一声,“站住!”我一个哆嗦,来不及回头看,第一反应就是撒开腿狂跑。小胳膊短腿儿的自然能力有限,我在前面跑的都快岔了气,却只是听见后面的人呼吸声越来越近。。。我那个惊慌害怕,好像是夺命而逃的动物,被豹子追逐,似乎生死就此一线,抓住了就是绝境一般。
就在后面的人几乎要揪住我衣领,我也几乎要放弃崩溃的一瞬间,后面的男人大叫了一声,“把鞋放下!”我脑海里才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人家只是要鞋不要人,赶快一个用力,把鞋猛力向后掷去,仍是不住地飞跑。
后面的脚步声果然就淡了,居然逐渐没了声息。我停下来,转身看远远一个中年男人,拍打着那双布鞋,似乎并没有朝我看。我一下觉得没了力气,像瘫软的泥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是童年的田园生活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