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那真是门艺术

《后汉书·南蛮传》：“其俗，男女同川而浴。”到了明朝仍然 有此风俗，郭子章的《黔记》中载有峒人“溽暑男女常浴于川”。周去非《岭外代答》卷六云：“邕溪峒则男女群浴于川。”《岭南杂记》云：“粤西妇人四月即入 水浴，至九月方止，男女时亦相杂，浴时或触其私不忌，惟触其乳则怒。”最后这个的大致意思就是，男女在河水里沐浴时，男子触摸到女子的生殖器也没有关系。 唯独触摸到乳房就生气发怒，这是禁忌。南方各民族的男女同川而浴的风俗，与汉族民俗禁忌裸露身体、乳房、性器官截然不同，仍保留了上古淋浴祈子的风俗。

 

鸟居清长（1752-1815）画作《澡堂中的女人》的细节图，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

在人类历史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以及世界上的大多数地方，洗澡已变成一种集体行为。在古时的亚洲，它是益于健康、能净化灵魂和肉体的宗教仪式。希腊人洗澡时会自述所思所想、唱歌、跳舞、运动；罗马人则将澡堂当作社区中心、进食之地及锻炼、阅读和讨论政治的场所。

大城市里的人，特别是英语文化圈里的人，几乎不会去公共澡堂

不过，现代人很少会去公共澡堂洗澡。尽管日本、瑞典和土耳其等国仍将洗澡视作社交生活的重要部分，但大城市里的人，特别是英语文化圈里的人，几乎不会去公共澡堂。在伦敦、纽约和悉尼，绝大多数人已习惯在家中的有机玻璃浴室里单独洗澡，于他们而言，洗澡或许是能清洁身体的、最快速高效的行为。

集 体沐浴的没落是全球变革进一步扩展带来的结果之一，过去那个追求仪式感的小型社会转变成了个体社交网络松散的大型都市。虽说这种转变带来了巨大的好处，譬 如服务和商品更加多样化、流动性更强，但人们也因此变得更加孤独冷漠，抑郁、社交焦虑障碍等新型心理疾病也随之出现。“城市异化”（Urban alienation）是20世纪初社会学家时常使用的术语，现在它已变成描述当今世界的常用词。

日本特有的公共浴池：钱汤。钱汤最早出现平安时代末期的京都。进入20世纪后，随着家庭中浴室的普及，以及健康中心和超级钱汤的开设，钱汤的数量一直呈现急剧下降的趋势。

你 很难想象出比原始澡堂更有影响力的、现代化生活场景的反像。当然，澡堂已有了很大的变化。日本的钱汤（sento）极其讲究入浴礼仪和卫生，它和英国维多 利亚时代臭名昭著的肮脏浴室截然不同。匈牙利的大型浴场（有些面积很大，横跨几层楼）带给人的情感体验不同于美国土著拉科塔族的桑拿小屋。不过这些浴室也 有共同点：它们能让原本可能落单的人聚在一起，并将他们置于有直接身体接触的场所中。今天，这种能让人们更加亲近的特性仍很重要。

心怀让人更亲近的理念重新引进公共澡堂或许能缓解现代都市人的孤独感。这些澡堂不同于保证能让顾客永葆青春的奢侈温泉浴场和美容院，也不同于国际大都市中的同性恋浴室，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共场所：经济实惠、功能繁多且面向大众。

摄影师刘长春拍摄的《澡堂子》系列作品中，可以看到中国洗浴的多面性：除了洗澡，搓背、拔罐、修脚、按摩，一应俱全。不过，在很多城市，“洗浴”也成为了色情服务的代名词

而 如今，很多人偏向于单独练练瑜伽，念念佛经，或者做些其他修身养性的事情。他们想通过这些方式来弥补内心的“空白”，这种内心的空白感是日积月累的，特别 是处在这种上下班挤地铁，整天对着电脑工作或玩耍的环境下生活。澡堂也能够让人的身心回归宁静，只不过它是以集体的方式进行，而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它的 存在使得人们能够重新回到有身体接触的社交生活。日本人把这种交流叫做“裸交流”（hadaka no tsukiai），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肌肤相亲的交流”。

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通过与更多的人交流接触，我们更能体会到自身的存在感以及周围人的存在感，而不会再感觉到人只是懂语言，有头脑的生命体。火车和公交上擦肩而过的“行尸走肉”们在这样的公共场所里，能够摆脱抽象概念和数量的枷锁，重新找回自我。

古罗马贝尔斯登要塞浴室的复原效果图

很少有人知道罗马的澡堂曾是各社会阶级可以共浴的地方。在罗马帝国，澡堂有促进民主的作用，因为不同种族、不同年龄的人可以在那里相互交流。历史学家玛莉·贝尔德（Mary Beard）称，受保镖和奴隶公开保护的皇帝也常常和子民一起洗澡。对市民而言，这种从赤裸中延伸出的大同主义一种重要的信仰，而且许多历史考究证明这一点是罗马魅力的核心。直接感受别的真实人体并触摸、嗅闻它们也是了解自己身体的重要方式，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必须借助被广告、电影和其他媒体扭曲、过滤、美化过的镜头解读自身。

我们生活在真实裸体失色于裸体理想化及情色形象的社会中，许多人（不受意志影响）厌恶毛发浓密的后背、松弛的腹部和“怪模怪样”的乳头。在对这些部位持相对宽容态度的国家，譬如丹麦，于澡堂裸露身体是遵守规范的行为，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还是强制性的行为。相对宽容的态度证明集体沐浴或许能让多样化的基本意义重新正常化，同时也能打破限定所谓的“正常身体”的僵化条框。

彻 底改造历史上原有的社会功能，并整合最具吸引力的因素后，未来的澡堂能实现推陈出新的目的，同时也能弥补其他公共空间的缺失。澡堂可以变成图书馆、演出场 所或进行哲学辩论或国际象棋锦标赛的场地：它们或许会像摩洛哥浴室一样附有花园、小园地或绿地，城市人因而有了接触植物、花朵和动物的机会。

匈牙利浴场下棋的人们

从 政治角度而言，澡堂也有助于建设可持续发展的经济模式。去年，在巴黎举办的联合国气候大会上，与会国同意逐步淘汰燃气锅炉并用碳友善设备取代它们。锅炉的 污染程度虽不及汽车、飞机或养牛场，但我们一定要用锅炉烧水以便独自洗澡的行为会给地球增添无法承受的负担。太阳能公共澡堂可以减轻这一负担。

心 怀蔑视、仅仅将公共澡堂视为怀旧情怀的举动十分无礼。集体沐浴几乎是人类的普遍特征，它所包含的意义远不止可以保持个人卫生这一条。从实用性角度来说，我 们确实有很多重新回归集体沐浴生活的理由，但集体沐浴中体现的人类多样性暗示我们，这门古老且深刻的人类艺术或许可以满足某种更基本的需要。转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