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病床内的灯关了,但室内一点儿也不黑,走廊上总有灯彻夜亮着,从半透明的玻璃窗射进来,提供了视线所需要的光线,只不过略暗了几许,一切便显得朦胧起来了。
何以纯似乎很平静,呼吸声几不可闻。但偏快的心跳频率出卖了她,她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她仍然纠结中,理智告诉她,不能怪叶向东隐瞒她这件事;情感又跟她说,这么大的事他竟然都瞒着她,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哪怕他是为了她好,隐瞒总归是不对的,他们之间不应该有任何隐瞒吧!
叶向东心里很想道歉,却迟迟没有出声。他了解何以纯,她心里有什么事没想通前,可能不大乐意听他的解释。关键是这事也是明摆着的了,他为什么隐瞒,她肯定是清楚的了,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再三解释。
何以纯没有抗拒他的亲近,这已经很好。她应该是软化好多了吧,他知道这应该感谢杨梅。如果没有杨梅从中周旋为他说好话,以纯不可能这么快就同意见他。
当听到萧青云打来电话说何以纯知道了骨髓的事,情绪激动晕倒时,叶向东的拳狠狠地锤在了身旁楼梯间的墙壁上,指关节的疼痛他都没有感觉了。他带着满心的惶恐匆匆赶来医院,一路想着该怎么解释,该怎么样求得以纯的原谅。当知道何以纯进了妇产科时,他真是前所未有地害怕。要是孩子没了,以纯和他的关系会受到多么大的打击?无法想象!
还好,老天慈悲!没有收回他的幸福。叶向东的手掌缓缓移动,轻轻覆盖在了何以纯依然平坦的小腹上。他多么爱这个还未出生的小家伙啊,这真是难以解释的情感。一个尚未成形的婴儿已让他充满的期待和希望,还有完全无法割舍的爱。
以纯明白吗?知道他这么爱这个孩子其实是因为太爱她的缘故吗?这个孩子虽然来得突然,却明朗了以纯的态度,让渴望离现实近了很多,孩子是一根牢固的纽带。
虽然将一些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有时候也似乎有点悲哀。但叶向东懂得何以纯,她对他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受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影响,她把这些感情藏得太深,深得让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了。她再也不敢直接表达感情了,好象怕一说出来这些感情就会消失掉一样。他相信,等到他们的孩子出生,以纯内心压抑的感情一定会再次喷发的,可能会比他表现得还要浓烈得多呢?他真的很期待。
“纯儿,原谅我的自私。”叶向东喃喃道:“如果再给我一次做决定的机会,我想我还是会这么做的。我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我真的希望你生下孩子前一点儿也不知道,哪怕你会怨我........”
何以纯抿了抿唇,似乎早想到了叶向东会这么说一样,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其实她也相当了解叶向东了吧,就像他了解她一样。
但还是要怨他的。因为她不怨他还能怨谁呢?一味的自怨自艾么?不!怨叶向东更好。他是她的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不是吗?本就应该心甘情愿接受她的埋怨,一个普通的妻子般的埋怨。
她哪里强硬得起来呢,不过是知道了这件事,让她左右为难不知怎么办才好,一时半会儿又无法解决这种纠结,所以最好就是怨叶向东吧。可他竟在病房外整整等了一天,如果她一直不见他,他还要等多久呢?
这一天里,何以纯有点不安地发现自己并不愿意看到叶向东的难受,忧虑和自责。叶向东的不快乐没有一丝一豪能让她觉出惩罚了他的快乐。惩罚他就和惩罚她自己是一样的效果。所以她迟迟没有见他,只不过是在同时惩罚他们两个罢了。
背后炙热的体温熟悉而有安心,安心到让何以纯自责。她本应该为欢欢担心,本应该因为不能及时求助欢欢而感到难过非常啊,为什么靠在叶向东的怀里却只是安心得想要沉睡?
“纯儿........别怪我了好不好?”叶向东再次请求,何以纯不吭声,他的心情就一直忐忑不定。
何以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面对叶向东,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去搂住了叶向东的腰,和往常一样,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这样亲密而毫无隔阂的姿势让叶向东的心释然了很多。何以纯仍然信赖他,仍然需要他,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他感受到了。
“纯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咱们的孩子一定能平安出生,欢欢的病也一定会痊愈。到那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为任何事心烦了........”
“你好吵!”何以纯没有抬头,有点嗡声嗡气地小小抱怨道:“我好困,要睡了。”
整个白天她可是一直瞪大着眼睛,连每天的午休都没有睡,的确是困了,她和叶向东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说话,他们之间什么都能说。但何以纯最喜欢的是两人之间就算什么也不说,心里也和明镜一样,深深懂得彼此,明白彼此的感受,还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舒服的呢?
听何以纯的语气已经没什么问题,叶向东马上不说话了,只是将手臂拢了拢,更有力地抱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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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晚来很晚才到医院,先来了何以纯的病房,推门看了一眼便轻轻关上门悄然离开了。
他的动作很轻,情绪却一下子沸腾起来了。一张病床上躺着的两个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什么都明白了。以纯生气也好,埋怨也好。心仍然放在叶向东那儿了,因为她是他孩子的母亲。他们就算是吵架,也是不可能分开了。
他心里还在期待什么呢?认输吧!放弃吧!从五年前他残忍地冲她说出分手冲她说出有了孩子也去打掉的时候,他和以纯就结束了吧。今年重遇,她是避着他的啊,不过是他在死缠烂打而已。
放弃吧!认输吧!再坚持下去毫无意义,再坚持下去只会让他的心生出更多的不甘来,那样能有什么好处呢?不会有的,他和何以纯的纠结彻底结束,除了他会难受之外,对其他人都好。
秦晚来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欢欢的病房,病房的门打开着,里面还有柔和的灯光。
欢欢已经睡了,何以容还没有睡,她和孩子挤在一张床上,靠在床头翻看着一本不知名的小说。为了不干扰孩子的睡眠,她将台灯的光线调暗了,还向着别处,所以她看书看得似乎有点费劲,眼睛眯着,看得很慢,又像是已经有了困意但勉力坚持的样子。
秦晚来靠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何以容并没有发现他。她翻了页又看了几分钟,手上的书突然往下滑落,让她惊了一下,然后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随手放下书之后便侧首垂眸去看熟睡的孩子,表情十分柔和,一种他似乎没有见过的爱意在她的脸上显现。这种爱的光芒让何以容整个人看起来突然异常美丽。
这时候秦晚来才注意到何以容的脸,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真切注视过她的脸。那本来圆润的面颊消瘦了不少,眼下有一片阴影,可好象正是这些阴影映出了她光洁的皮肤和柔美的脸部轮廓。这是一张曾经吸引过他的脸,曾经只要看到这张脸,他的心情就感到愉悦。但现在他看着她,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他欣赏这张脸在这个时刻呈现出来的美和暖人的爱意。但不再有以前那种欢欣的感觉。
这个时候他仍忍不住去想另一张脸,那张由普通的眼睛,普通的鼻子,普通的嘴巴组成的清清秀秀的脸。那张脸算不上特别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却总有种可爱的感觉。五年前如此,五年后还是那样,她自己都不觉得,总认为自己的五官不够美。其实那份可爱和纯朴已经很有杀伤力了。更别提那双本来清澈的眸子里因为沉痛的经历而染上的那抹时隐时现的忧郁,那种忧郁更令人心疼。
不能想了!还想她做什么呢?秦晚来甩了甩头,再去看何以容,发现她已经注意到他而将视线投向了他。一瞬间她似乎想下床走过来,但又没动,孩子紧紧地偎着她,她不愿意惊动了她。
因此,何以容只是定定地看着秦晚来,猜想着他脸上刚刚那种奇怪而又多变的表情是因为什么,他似乎看着她和孩子,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底在想什么呢?
秦晚来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走了进去,关上了房门。
“我们结婚吧。”秦晚来走到何以容面前站定,突然这么说道。
何以容怔住了,结婚,这两个字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但很快镇定下来涩涩浅笑道:“晚来,这样的话虽然是每个女人都期待的,但不要轻易说,因为这话要从爱自己的人嘴里说出来才有效,是不是伯父逼你了?”
“爱,什么是爱呢?结婚一定要因为爱吗?也许有责任已经足够了。”秦晚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淡淡地道。
也许上一次他突然去医院向何以纯求婚是带着赌气和为孩子负责的成份。这一次他却非常心平气和,他觉得就算是为了孩子和何以容结婚也没什么不好的。身为孩子的父母,他们的结合至少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可以给孩子一个健全的家。
他是自己心甘情愿想明白了的,所以不存在什么气恼和郁抑。结了婚他便收心,会对何以容和孩子好,因为她们会是他最亲近的人。安安心心地归于家庭,安安心心地去继续自己的事业。他什么都有了,有什么好抱怨,有什么好不甘的呢?
不过是失去了何以纯而已,而失去何以纯也怨不得谁,是他自己早早的抛弃了她,是他一直都没明白以纯最需要的是什么,她要的不过是一份能让她安心安稳不存疑虑的爱。他的所作所为却早为他们的关系蒙上了厚厚的阴影,怎么也擦不干净了。所以她那么犹豫,他应该早些明白的,早一些放手,她心里的疑虑或许还消散得快一些。
现在明白这些太迟了。他心里愿意给她的,叶向东都能给她,她会幸福的。他和何以容结婚,只怕也是一种能给她一份安心的决定,那本来也是她期望的。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过多地牵挂欢欢,才能平静幸福地过她自己的日子。
“晚来,一切错误的根源都是因为我,可我到现在仍没有勇气承认。”何以容忍不住向秦晚来伸出了手,沉静的秦晚来让她有想要倾诉的冲动。
秦晚来只迟疑了一秒便握住了何以容伸过来的手,她的手比他的要温暖。他轻轻坐在了床沿,他和何以容还从没有真正开诚布公谈过吧。
“晚来,不管你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伯父的要求而决定和我结婚。我想说的是,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怪你。但我却不能答应你,因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做了些什么,到那时候你会恨死我,会万分后悔和我结婚,我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形。”
有个声音本来让何以容想要点头同意,因为她和秦大鲲表过态,只要秦晚来愿意,她就愿意。但后一种声音占了上风,她不能忘记自己的错全因深爱另一个男人而起,无法说明欢欢其实是她侥幸生下却又主动抛弃的。如果不能坦白这些,和秦晚来结婚,她也会活在这些真相总有一天会被完全揭穿的恐慌之中,所以她害怕,她不能!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有个爱人。如你之前所说的,可能是个有妇之夫,所以你们才不能在一起。我不计较。因为我心里也有以纯,我表面上决定彻底放下她,但心却由不得我。我说我们结婚,是打算........打算做名义上的夫妻。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你拒绝也没有关系。”
“名义夫妻?”何以容表情有些复杂地问。
“是的。”秦晚来点头,仔细解释道:“以我们现在的情况,结婚至少有三种好处,一,可以让你我的父母都能安心放心;二,可以给欢欢一个家,就算我们不相爱,但不妨碍我们一起爱她照顾她;三,既然我们不可能和自己爱的人结婚,那和谁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呢?至少我们是老同学老朋友,彼此了解,我们仍可以做朋友,甚至可以做一对让外人看起来还不错的夫妻伴侣不是么?”
“这么说倒也是。”何以容苦笑着附合道:“我们应该还能做朋友吧,那么扮演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确实不难。”
“你不用马上答应,考虑一下再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很感谢你帮我生了欢欢,因为这个,你就算犯了大错,我想我也能原谅吧。反正用过去的错误一直惩罚自己和别人实在没什么意思,我真的很厌烦了。”秦晚来感慨地道。
何以容看着她和秦晚来交握的手,他们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地握着手。想了片刻,她终于抬头看着秦晚来的眼睛道:“不用再考虑了,我只有两个要求,如果你能答应,我们就结婚。”
答应和秦晚来结婚,何以容并不勉强。她甚至希望这段无爱的婚姻能让她彻底摆脱过去,能让她心里残存的对许瑞安的期许能因此完全消散掉。只有那样,她以后的人生才能真正属于她自己。
“什么要求?你说吧。”
“第一条就是,你随时可以提出离婚,只要提前一个月告诉我就行。第二条........”何以容稍稍犹豫一下才接着道:“第二条是,如果我们离婚,哪怕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但不要因为我以前的过错,就再也不让我和欢欢见面,我永远有探望她的权利可以吗?”
第一条自然毫无异义,第二条则让秦晚来眯了一下眼睛。他是个商人,非常懂得如何谈判。何以容的要求一点儿也不过份,只是她郑重提出的第二条似乎是她最为忧心的事,她到底有什么过错会让他知道后连孩子都不让她见呢?想了想,应该不至于吧,可能是她这些年没有亲自抚养欢欢所以过于自责了。
“没问题,我答应。”秦晚来道,虽然对于何以容的担心还有一些疑惑,但想到欢欢是她亲生的孩子,她不过是要求就算他们不和,分开,也有探望的权利而已,这完全可以接受。哪怕他真会恨何以容,也没必要用不准她见孩子这一条来惩罚她吧。因为她见不着孩子,也就等于孩子见不着亲生母亲。那样剥夺的也就不止是何以容的权利了。
何以容的手紧了紧,眼睛看向欢欢道:“那我们就结婚吧,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欢欢能接受我们两个,能叫我们一声爸爸和妈妈,我想我会哭的,我真的很感激以纯,她将欢欢教得这么好,让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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