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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和我 -- 少年的烦恼

(2014-01-13 13:15:06) 下一个

由于家庭的影响,再加上我贪玩,我小学期间没读过几本小说,语文不好。上中学后,特別羡慕那些文笔好,能出口成章的同学。轮到自己写时,就跟便秘似的,千言万语憋在肚子里,就是挤不出来,即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出来一点,也总是干干巴巴,晦涩难懂,气味难闻,连自己看着都觉得对不起读者。可忴我们的语文老师们,不但得捂着鼻子看我们制造的垃圾,还要硬着头皮给打分。这一堆明显消化不良,中!那一堆气味虽仍刺鼻,但似有进步,良减!

为了不让我的儿子重蹈我的覆辙,我在他三四岁时就开始教他识字,读书,看小说。我从二十六个字母开始教他,然后是Phonics,再接着就是由浅入深地教他阅读名种书籍。好在美国有大量的适合各种阅读水平的儿童读物,我们这儿的图书馆又是全美国有名的,于是每周末儿子和我都会一起去图书馆借一摞书回来读。我们从图画书开始,渐渐过渡到完全是文字的书。每天晚上,我都会和他一起在他的床上读书。开始时,是我读他听。虽然我本人英语发音乱七八糟的,但还是努力慢慢地读给他听。后来我怕误了儿子,就找来有声读物给他听。可惜有声读物品种太少,大部分时候还得由我来读。其间,为了提高发音,我也是努力学习,跟着磁带叽哩瓜啦地练习口腔肌肉,但由于我天资太差,怎么练也不行。于是儿子就在我标准的中式英语的熏陶下坚难地学习。直到后来,随着儿子英文的提高,他终于能自己读书,不用再被我的中式英文夜夜骚扰时,我和他才都松了口气。有时我也纳闷,在我的这种蹩脚英文的摧残下,儿子居然还能说出一口标准的美音英语,真是个奇迹。

工夫不负有心人,到小学毕业时,儿子就已经熟读了大最的故事和小说。和泛读相比,他更喜欢精读。喜欢的小说,他会反复阅读,甚至能大段大段地背颂。这点倒是有点像我。经过大量阅读,他写起东西也显得轻松自如。我看过几篇他写的东西,能感觉到他写东西似行云游水,豪不费力,刻画事物绘声绘色,形象生动,看后我甚是心慰。上初中时,每次家长会,他的英文老师都对他的文笔大加赞赏,并希望他能参加学校校刊编辑和辩论队。我回家跟儿子商量,可他总是一口拒绝,说不好玩。我了解儿子的倔强,只好作罢。儿子是那种自娱自乐的人,对名利,竞争和别人的赞赏并不太在意。他更喜欢一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从中享受生活,并不愿意参与需要与人交往的活动,是个典型的闷骚。

儿子对物质的欲望极低,很少向我们要东西,很多时候我们要主动问他是否要这个,那个。也正因为如此,他但凡要什么,我们很少拒绝,基本都会满足。在妹妹出生前,儿子拥有全家的爱,可当妹妹出生以后,老婆和我的注意力自然就转向了妹妹,尤其是我。我那一见到女儿就奴颜婢膝,一身媚骨的德性,连我老婆都鄙视得不行。可是儿子反倒非常大方,和我一同呵护女儿。儿子平时喜欢和他的两个表哥一起玩,在一起时,儿子总是谦让,从来没有跟两个哥哥红过脸。唯一一次争执便是由妺妹而起。一次儿子和两个表哥在车库外传球玩。两岁多的妹妹也想玩,可他们就是不把球传给妹妹。妹妹急得边哭边在他们三人中间跑来跑去地要球,可他们三个边笑边传就是不给她。儿子看着过不去便把球给了妹妹。妹妹拿到球了不肯放手,恐怕再也拿不到了。大表哥从后面趁妹妹不注意一下把球又抢了过去。女儿这下不干了,放声大哭。儿子一看急了,瞪着眼睛冲过去一下把球抢了下来还给了妹妹。大表哥从没见过儿子这么生气,连忙解释他在开玩笑呢。儿子喘着粗气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我在边上看着也没说什么,心想没想到儿子也会和别人争抢,也会急。不错不錯 ,心里暗暗地为儿子叫好。

儿子七岁那年的母亲节时,教会照例组织各年级的学生上台给母亲献歌。这次我在外边负责维持秩序。远远地看到儿子他们班走了过来,因为上一个班还没结束,他们得在外面等着。不知为什么,站在儿子前面的一个比儿子矮小半头的小男孩突然转过头,举起双手开始抓儿子的脸,儿子好像没有反应,只是紧闭着眼,默默忍受着。我一见就急了,冲过去一把把那个小孩揪出来,严厉地训斥他说,你干什么?站好喽!训完后,我转身看着儿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心疼的是儿子竟然当众受这么大委曲,平时不定还受多少呢,生气是气他为什么不反抗,只是默默承受。儿子看着我又是不解又是惊恐。我叹了口气,转身没说什么。晚上我跑到儿子卧室问他为什么任人欺辱。儿子说,他有病,总得做点什么,他当时并没有使劲,我不疼也不在乎。我心疼地说,这是第一次吗?儿子说,以前也有过。我急着问,你有没有报告过老师?他说,没有。我说,不行,我得跟老师说说这事。儿子说,他有病,控制不了自己,说也没用。我叹了口气问,你真不在乎吗?儿子说,我真没事。我说,好吧!当我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儿子突然想起什么,对我说,这事就不要告诉妈妈了。我说,这个自然。我后来还是忍不住去找老师询问,得知那孩子确有多动症,一分钟也停不下来,老师也很头痛,打算让他家长带他走,因为实在管不了。我听着没说什么,黙黙走了。

儿子的这种性格,我特别为他担心,恐怕他在学校受欺负,心里留下阴影。尤其是想起我小时候的种种恶行,更怕自己的坏事在儿子身上得到保应。有一次甚至做梦儿子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梦里的我冲过去找学校校长论理,校长说没有证据,他们也做不了计么。我后来找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他们说这是孩子之间的事,也不管。后来没法,我们只好含泪退学,换学校。那场景,异常悲摧,直到把我吓醒才发觉只是个梦。现在想想当时的梦也够天真的,要是现在,又一起校园枪击血案没准就会在我梦里发生了。担心归担心,可当我每次问起他在学校是否开心,是否有人找他麻烦时,他都说很好,学校管得很严,没人欺负谁。可我总觉得儿子有很多事瞒着我。也许他在学校受了很多委屈,只是不说罢了。我真希望他能和我有话直说,不设防线,可我本人也不是一个心里有话就见谁都说的人,所以也不敢奢望太多。就这样,我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心伴着儿子一点点长大,从小学开始,一直进入初中。我到底也不知道他在学校到底有没有被欺负。看样子这件事我是永远不会知道了。有时候,我也自我安慰地想,即使我知道,又怎样?徒增烦恼罢了,我又能做什么?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只是苦了儿子。

我生性好强,喜欢体育,喜欢竞争,特想和儿子一起去参加比赛,打天下。可是儿子生性平和,从不与人相争,这点让我特別失望。儿子五岁时,我带他去参加我们当地组织的足球队。他到那儿后,死活不参加,不和别人抢球。经过多次努力,最后终于放弃。我打心眼里希望儿子是个争强好胜, 有竞争力的人,这样我好带着他一起玩。可是天意弄人,我的儿子偏偏是这个性格,和平宁静,向来与人,与世无争,害得我在和他在一起时,总有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

现实生活中不行,我就和儿子一起打游戏。在游戏世界里,我们俩玩得还算开心。我最喜欢玩的是两个人可以一起玩的那种,这样我们俩可以一起在游戏世界里探险,打天下,互相帮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至今我还记得我们两个一起打Donkey Kong Country时的情形。这个游戏非常难,还有很多机关,很不容易打。那时他刚刚上小学,打得还不是很好,每到困难的地方,总是由我来带路。那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在遇到困难时,我们暂停停下来一起绞尽脑汁想办法解决的样子;打关到关键时我两个紧张而专注的神情;游戏里的老猴子在雪地里一步一滑地行走时的滑稽样子;以及我们最后努力终于在海盗船上把最后一个坏蛋King  Rool打死时的兴奋。记得那天晚上,我和儿子一起躺在沙发上,透过天窗看着外面的夜空,沉默无声。一会儿,儿子突然说,

“我觉得你不像个爸爸。”

我不满地说,“为什么?”

“别人的爸爸都不和孩子一起打游戏。”

“你不喜欢我和你一起打游戏吗?”

“我喜欢,他们都羡慕我有一个打游戏的爸爸呢。”

“真的吗?”

“真的。”

听到这儿,我高兴地把儿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我们两个刚开始一起打游戏时,因为我年轻,他年幼,我玩得比他好,我总是带着他玩。后来因为游戏从二维变三维了,复杂了很多,再加上他长大了,我变老了,渐渐地他越来越好,而我却越来越差,反而成了他的累赘了。他渐渐地开始不帶我这个老爸玩了。

儿子上初中时,经他表哥介绍,我们买了一个叫"soul caliber II"的游戏,这是一个两人比武打架的游戏,谁把对方打下去了,谁就是胜利者。买回家当天晚上,我就主动找儿子开战,想向他证明我还是可以的。在此以前,他在他表哥家玩过一阵,有了点基础,我是第一次玩。所以他提议让我半条命,这样公平。我感到这是对我的侮辱,自然不干,坚持公平比赛。比赛一开始,我们父子俩便杀成一团。我打游戏时手舞足蹈,跟打猴拳似的,周围二米根本不敢站人,可儿子却显得比较冷静,只是手指动个不停。别看我动得热闹,我控制的人物在电视里却显得异常镇定,有条不紊地打中国太极,缓慢,招数淸晰,讲究点到为止,尽显我央央大国的高雅和尊严,不怒而威,不战而胜。只是儿子这个美国鬼子整个一个没文化没教养的无赖,一点不懂得欣赏美和优雅,更不明白我国比武点到为止的原则。上来就给我来了一个组合拳,再加上连环脚,然后绕到我身后又一计扫堂腿。我本想以柔克刚,可他毕竟是太快了,结果我那十八式黄氏太极还没等使出等二式就被打飞了。我当时郁闷加羞愧,恨不得把控制器砸烂。本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则,我并没有发作,只是忍着。儿子赢了以后,谦虚地说,你刚开始打,输了自然,要不我让你半条命再比,这样公平。我自尊心似乎受了极大伤害。我看着儿子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心想我一定得给他颜色看看,不然他还以为我们央央大国无人了。我气哼哼地说,你小美国佬別得意太早,武术是我的特长,等我好好练练,咱们明日再战。儿子听完,没说话走了。

儿子走后,剩下我一个人在地下室苦练。老婆埋怨我说我跟孩子似的,我也不理她,她一介女流,哪知道我身上肩负着中华民族的荣辱呢!为了祖国的荣誉,我继续练到深夜。练到实在头昏眼花了,我才去睡觉,梦里还在不停地练。第二天是周六,我一早就起来跑下去接着练,后来儿子起来了,看见我在练,没说什么。我边练边想,我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各种拳术,动作优美,大方,极具观赏性,哪像西方的拳击,常常血里呼啦的,整个一野蛮人的运动。中华武术练时不但强身,更能修身养性,让人领悟人生的真谛。我思考良久,怎样才能利用我国精深的玄学打败美国蛮牛呢?我想对付儿子这种没开化的美国版愣头青,太极恐怕不行,得来套螳螂拳。他爱动物,也许他看到动物会手软。拿定主意后,我找儿子再战。比赛一开始,我就亮出螳螂的架势手舞足蹈起来。可是那个没文化的儿子居然没有看出我是什么,上来一顿挙打脚踢,差点把我直接打下擂台,亏得我轻功好,赶紧一个凌波微步闪到旁边,暗出一把冷汗,好玄呀!我心想,好你小子,连一级国宝你也敢打,即便打死我,也轮不到你当国宝。我变换身形,使起虎拳,心想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是病猫,来,让你尝尝我老虎的厉害,我于是同时使起虎虎生威,虎视眈眈,虎头蛇尾,狐假虎威,虎头虎脑等招术,恶狠狠地向他扑去。谁知这小子天生武松,一翻身将我按住,对准我的虎头一顿乱打,最后一抬脚把我这个东北虎踢飞了。我壮烈后,感到特别沮丧,不单是因为输了,更是因为辜负了祖国和人民对我的殷切希望。反而儿子在安慰我说,你进步挺快的!可我心里还是觉得很郁闷,我这么老奸巨滑怎么会输给这个矇头小崽子呢?看着已经和我差下多高的儿子,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我老了。

我一直喜欢玩游戏,从八十年代末的魂斗罗到那时,快二十年了,很少间断过。当天晚上,我趁全家都睡了,自己跑到地下室的游戏室。我把以前玩过的游戏机都从箱子里翻出来,擦拭干净,整齐地摆在电视机前面的地毯上,然后再找出电源和控制器逐个连好,最后再从箱子里把古懂游戏都拿出来,清理干净,分别摆在相应的游戏机前。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摆烈整齐的游戏机发呆,脑海里想像着游戏里的画面,场景和音乐:从粗糙2维画面到3维超清图像;从最简单的单音伴奏到整个交响乐团演奏的抒情乐章;从魂太罗到 Dongkey Kong, Super Mario, Star FoxZelda;多少英雄探险,成长,除恶扬善,英雄救美,拯救人类于水火的感人故事。我黙黙地向他们一一告别,向我的年轻告别。良久,我站起来,找了一个大纸盒子,把游戏机和我年轻的美好回忆一一收起来,关上灯上楼睡觉去了。从那以后,我就不玩游戏了。老婆听说我不玩游戏了,高兴地说我终于成熟了,其实我知道是我终于老了!

就这样,儿子从一个少年不经事的小孩,慢慢进入青春期,我也从一个年轻人,不知不觉地走入中年。在儿子十三岁生日那天,我问儿子,你马上进入青春期了,有什么感想。儿子想了想,说,从此以后,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和你们作对了。

靠,我真没想到这个小兔崽子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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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momagain10 回复 悄悄话 期待也写写女儿的。
故国明月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老生常谈12' 的评论 : 谢谢。
故国明月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留下阳光' 的评论 : 看样子,你老公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
故国明月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路过路人' 的评论 : 谢谢
留下阳光 回复 悄悄话 玩输了加班苦练游戏这段和我家先生一模一样!写的真好,边看边笑。
路过路人 回复 悄悄话 写得非常好,好看!最前面那一段实在是误导:) 以前要求写得什么读后感啊,命题作文是没有热情写而已。你儿子显然是遗传你的写作天赋了,描述事情很清晰生动,让人读起来栩栩如生的感觉,一口气看完!

最后描写的真是太逗了

`老婆听说我不玩游戏了,高兴地说我终于成熟了,其实我知道是我终于老了!`,非常打动人,那无言的伤感。。。
完了没 回复 悄悄话 这儿子不错,天生心智健全。没看出少年的烦恼,有些许中年的烦恼。哈哈
老生常谈12 回复 悄悄话 不错
惜福666 回复 悄悄话 写得很好, 你作爹还是可以的, 期待下一集
颐和园 回复 悄悄话 有这样的一位父亲,儿子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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