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018是77年恢复各省市自主高考41周年,78年恢复文革后的第一次全国统一高考40周年。我两次高考都参加了。自去年起已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回忆了他们当年的高考历程。在那特殊的年代每个人都有着不一样的高考经历和故事。待过了生日我就进入花甲之年了。我也来叙叙改变我人生的我的77.78年高考。
70年代初一个寒冷的早春,我随我的右派父母登上了运河的轮船,从杭州被以连根拔的方式下放到了乌镇。那年我刚上初一,才在杭十二中上了几天课。突然从一个自小长大的省城被放逐到这个当时交通只有船运的小镇,年少的我却根本体会不到父母的晦暗心境,反而怀着满满的新鲜劲。潮湿阴暗的底层老地主房,井底之蛙般的围墙高耸的天井,并没有影响我的情绪。
母亲从一名出版社的文学编辑变为一名缫丝厂的底层工人; 父亲从文联干部成了一名水泥厂工人;而我则无忧无虑地进了乌镇中学。刚入学,由于从大城市来,成绩又好,尤其是英语,在安吉路小学四年级就开英语课了,Long live Chairman Mao 那是脱口就出的,同学们对我的那个崇拜啊,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可是好景不长,渐渐地我的家庭背景被挖了出来,我的日子就没那么如意了。这个活动我不能参加,那个小组我不被接纳。好在大部分老师还是对我不错的,以至我浑浑噩噩,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四年的中学生活。因为四年都在一个学校只记得那些老师们,却不记得那时是否分初中高中了。
高中毕业后在缫丝厂当过学徒工,师傅是一个叫小芬的漂亮文静的姐姐。跟着她学会了快速将丝的断头接上,并用牙齿优雅地咬断多余的丝头。至今去商场购物我都能快速地将满满的购物袋打结封口,以防开车时东西震出。后来去了水泥厂化验室上班,师傅同事们对我都很好,在定时抽验刚出产的水泥的间隙,我们常常一起唱歌,说笑,在那儿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我在77年恢复高考前压根就没有想到过读大学。得知恢复高考已离考试时间很近了,借了几本历史地理书就开始猛记猛背。记得好像也就一,两个星期。记不清具体的考试日期了,在11月份吧。稀里糊涂地完成了第一次高考. 具体细节不记得了,只记得由于我喜欢小小孩,我的第一次高考志愿是报的幼儿教育。
在等待的日子里传闻我的考分在乌镇的考生中是最高的,可是最终也没有等来录取通知书。原来是政审没通过,右派分子的女儿怎么可以上大学呢!77年第一年开放高考,文革刚结束,极左思想仍起主导作用,各级招生办对政审关还是把得很严格的。与我的小小失望相比我的父母却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因为他们的境遇而导致女儿可能这辈子都无缘大学。痛心,沮丧!父母最后决定既然上大学无望,那么就学一门学问能从事好一点的工作。父母都曾在文化系统工作,认识一些被靠边站的老一辈的日本留学生,所以就决定学日语。因为那时宁波港口用得着日语,或许凭一技之长能在那儿求得工作。于是,和父亲一起去了一趟杭州,先去拜访了居于保俶山上的也被划为右派的*黄源先生,征求了学日语的方向及可行性。得到了肯定后,下山找了住在遂安路省文化局宿舍的被靠边站的**李一航先生,拜他为我的日语老师,李伯伯一口答应。从此我住在杭州姨妈家,每天去李伯伯家学日语,从假名开始。打下了最初步的基础后就回到乌镇接着自学。
才学了短短几个月的日语,转眼78年高考了。中央基于对77年高考的总结,检查,纠正了极左偏差,各地政审条件大大放松,主要看成绩。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报考了杭州大学的外语系日语专业。由于是全国统考乌镇没有考点,我是到县城桐乡参加的高考,住在父亲的一位朋友家。7月份天气分外炎热,我在关键时刻却发起烧来,主人阿姨将西瓜吊在井里冰镇了给我吃。时间久远, 已不记得一门门课的具体考试经过了。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没有抱太大期望。某日忽然接到通知书,让我到杭州参加口试。接到通知我几乎懵了,不知所措。当时父亲在上海出差,母亲刚调回杭州在《杭州文艺》杂志做编辑,即后来的《西湖》杂志。在善良的工友们的鼓励下,我独自登上了去杭州的轮船。那时通讯不便我无法通知父母。到了杭州便去找母亲,可是我并不知道母亲的单位地址,只知道在解放路一带。那时每个大的十字路口都有岗亭,我爬上延安路和解放路口的交警岗亭,问民警叔叔《杭州文艺》办公室在哪儿,那时的民警真是人民的警察,立刻耐心地告诉我怎么走。找到母亲的办公室,推门进去,母亲看到我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来杭州大学口试。母亲似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去杭大口试,让我们在好像是一个学生宿舍的大大的盥洗室里等,坐在一排排水龙头的长条水槽前,我紧张得喉头干得想呕吐,只好问管理人员要了一杯水喝。那时根本就不懂口试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我如此薄弱的日语基础。忘了口试都问了什么了,也不知有没有口试成绩,反正最终我成了杭州大学外语系首届日语专业的一名大学生。我们班一共18个人,最小的59年生,最大的48年生,没有应届生,几乎每个人都经历了种种坎坷,所以都特别用功。78级的录取率据说是2%,也有资料说是6%的,包括各类大专院校。
我因为学日语而被杭州大学录取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小小的乌镇,听说书店里的日语书立马一扫而空,掀起了一股学日语潮。人们以为这是一条捷径吧。当年的乌镇只是一个交通极为不便的不起眼的小镇,谁会料到今日它不仅成了历史文化名镇,还几乎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的旅游观光者。自世界互联网大会在乌镇的召开,知名度是越来越高,然而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宁静安谧和纯粹了。乌镇的居民也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信息闭塞到盲目地人云亦云,人趋亦趋了。
78年秋入学,82年夏毕业,我被分配到浙江医科大学外文教研室成了一名日语教师。倘若77年被录取将会是一名幼儿教师。人生的命运是那么地奇妙,我阴差阳错地学了日语当了十年的大学日语教师;来到美国却做了十几年的八杆子打不着的网络设计,还一直利用周末在中文学校教中文,而任教最多的是一年级。兜兜转转又回到并实现了当小朋友们的老师的初衷。
附记:
关于黄源先生和我的恩师李一航先生的生平,我以前并不很了解,特别是李伯伯,后来我们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可能自以为很熟反倒没有去用心了解了。今天写到了两位, 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他们伟大的贡献和经历的冤屈。在此附上网址,希望能有更多人了解他们。并以此表达我对他们的纪念和感恩。
* 黄源先生生平(https://zh.wikipedia.org/wiki/%E9%BB%84%E6%BA%90早年留学日本,与鲁迅先生关系密切;抗日战争参加革命,为浙江文化系统主要领导,经历坎坷,也于57年被划为右派。79年恢复工作)
** 李一航先生生平(http://chuansong.me/n/1588319552209,诗人,文人,曾留学日本,七七事变后归国抗日,长期从事地下党员工作,也为此冤成历史问题,历经坎坷直至80年代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
吟凝好!你我差点成为同学,我七八年报考了杭大英语系,最后去了华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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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手77级!您记的不错。在浙江桐乡,77年从公众得知恢复高考(约在10月16或者17日左右)到初考只有一个星期(初考只考语文数学,由各人民公社和镇各自组织,几乎刷掉80%以上考生,合格者进入统一高考)。再过两个星期,由于那一年桐乡是全省试点,先于全省进行正式高考,在11月初举行。所以那一年的桐乡考生从得知高考到统一考试比本省其他地方更短,一共只有三个星期。
桐乡县是俺老家,5岁的时候在那里生活过几个月。连月的梅雨天,桌子面上居然长出青苔,但是能吃到大米和黄鳝鱼,对我来说像天堂一样。
那时候仍然很左,招生名单都是保密的。我错过了副校长到教室介绍各大学到我们那里的招生计划,后来去找他,被告知保密材料,不能看。
学日语用了10年,到美国没用上也没白学。
上大学是改变命运,学会学习方法,思考方法,进入到一个阶层,从而也找到这个层次的如意郎君。
你的文笔朴实生动,对帮助过你的人都充满感恩,谢谢好文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