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了,每年年终,收到的第一张贺年片总是她寄来的。照例,第二天会有一封长长的信,问候我的健康,告诉我她近来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这个一直称我为老师的人,其实并不是我的学生,而是我在职时的一位作者。然而作为编辑的我,却没有发表过她一篇作品,也没有做过半点对她有帮助的实事,“秀才人情纸半张”,只是通过几封信而已。
那是1985年初,收到一部寄自江西来的初稿,厚厚的一摞,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我粗粗看一遍,觉得不错,便去信了解创作经过,实际上也是核实一下是否她自己的创作。在来信中,知道她是上海知青,70年代下放到江西农村劳动,后来调到一个中学教书,在那里结了婚,生了一个孩子。可是不久前丈夫与她离了婚,她独自带着孩子住在那举目无亲的小山城。这部长篇就是在离婚后的无数个不眠之夜写成的,作品写的虽不是自己的生活,但写作的乐趣帮助她度过了许多难捱的时日,排遣去不少锥心的痛苦。
来信文字清新,感情朴素真实。编辑的责任感和女性的同情心,使我竭力想帮助她将作品改好。于是我又认认真真读了一遍,写出了详细的意见将稿子寄回去。数月之后,她寄来了改稿,基本上达到了要求,我认为再作些精加工,就可以定稿了。
转眼已到了1986年,就在这时候,我离休了,稿子移交给另一位同志。可是送往上一级审稿时,却被否定了,意见是:“我们应该出更好的书稿!”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谁又能说不是呢?当时,我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消极态度,也便没有力争。这样,一部作者花了几年心血写成的作品,被轻易地退回去了。我心里不好受,她心里一定更不好受。出于纪律和道德,我并没有告诉她真相,只是内心十分愧疚。
可是她十分宽厚,毫无怨尤,仍旧给我写信。后来,她回到了上海,分配在一家工厂任统计,业余时间仍在写作,在当地和外地刊物上发表过几个短篇,那部长篇也终于出版了,还给我寄来了样书。
这年春节,她给我寄来了桂圆荔枝等一些补品,我收到包裹单,心中很不是滋味,一则是受之有愧,再则是她作为一个单身母亲,要养活自己和孩子,经济肯定不宽裕。想退回给她,又怕伤了她的心;收下吧,实在又不忍。最后在收下的同时给她写了一封信,说定下不为例。谁知第二年她又寄了人参来。我没奈何,只好寄了一笔钱给她,说是给孩子的。这样才使她不再寄东西来了,可是年年总是早早地寄了贺年卡来。
每收到她的贺年卡和那亲切的问候信,总使我心情不太平静,种豆得瓜,我愧受这份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