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刚才小女孩录像,是不是已经有怀疑了?我这么点稀松的化妆,骗别人可以。要骗她可不行。上次,我浑身包在摩托夹克中还被她认出。这次,我只用了假发和胡子,眼神一碰就会露馅。最大的破绽是我手上戴的订婚戒指,我不想摘下它。如果殷晴因此认出我,我就不装了。
“史密!你上哪去了?急死我了。”胡先生拉住我。
“蹲坑。”
“演奏要开始了。快快快!”他把小提琴塞进我手中。
我们乐队的人被安排在主大厅的角落。一道薄薄半透明帘布,把我们同大厅分开。我们这十人的乐队,按着发下来的谱子,机械地拉着,毫无激情。我边拉琴边听帘布另一边的人聊天。
一个公子问:“汤姆,这次人民币升值,你爸爸发大了吧?”
另一个公子回道:“发是发了,不够多。最好人民币兑美元先涨到一比五,再猛跌到一比八。”
“这么狠啊。”
“一点都不狠。没有你爸从黑石证券中捞佣金捞得狠。”
第三个公子插进话来:“你们都别争了,要算狠,得说我叔公!从美洲银行收购建行股份时算起,他共挣了20亿美金。”
“哇!你叔公太牛了!”
听着殷家这些富二代公子的交谈,我心想,难怪我父亲整完薛家要整殷家,这边的发财方法也有问题。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班富家千金,好像在美国上大学,春假回中国,参加家族宴会。
“如果我的头发再黄点,再自然卷点就好了。这样看上去更不像东方人。那样,David就会多看我几眼。”
“是啊,为什么我们生下来不是白皮肤呢,他们兄弟会聚会都不叫我们去。”
“你真的想去啊?我听说,他们兄弟会馆里老传出女孩的尖叫。”
“真的?太吓人了。”
“我们这辈子没指望了。嫁个白哥哥,生个混血女儿圆梦吧。像刚才弹钢琴的小Jeanne,多聪明可爱啊。”
“她妈妈嫁了个犹太佬,真幸运。”
“不知道下一个嫁犹太佬的会是谁。”
“可能会是Quesnel。今天来的那个麦克喜欢她。她也喜欢麦克。”
“她?一个私生女?本来都不算殷家的人的。”
“小声点!她妈妈很厉害。这个山庄是她妈的地盘。”
“哎,为什么灰姑娘总是运气好。”
“对了,刚才那个与小Jeanne弹琴的帅哥不错。你们谁认识他?”
“不认识。我看他从边门走了。从那以后,我再没看到他。”
“好像Quesnel也在找他,她紧跟着那帅哥从边门走出去了。”
“现在他们两人都不见了。会不会……”
“哎,灰姑娘的运气啊。”
“听说,Quesnel跟这小县城里一个会拉小提琴的土豪同居了。”
“是么?”
“那个土豪只有九个手指,人称九指琴兽,吃过人肉的。”
“哎呀!她怎么会找这种人?找麦克多好。又是白人,又有钱。”
“麦克一天到晚住在野地的帐蓬里,电话传情都不利索。别说见面了,就算见着了,半道上说不定被老虎狮子或土著野人什么的吃了。如我是Quesnel,肯定受不了。”
“这麦克不是来找她了么。我看这次他们能成了。”
“哎,灰姑娘成了,我们就没希望了。”
“你也想麦克?”
“你不想?”
她们接下来唧唧喳喳地聊吃穿了,真没劲,弄得我拉琴的精神都没了。想到还要在这种环境下坚持拉几个小时的琴,我真的要发疯了。
正当我在动心思怎么溜走的时候,门口一阵喧哗。
“麦克来了!”“征服珠峰的英雄来了!”“快去看!” 大厅里的人一下少了好多。
我们乐队一行人被拉去吃晚饭。”各位快点,二十分钟内吃完。”我胡乱吃完。站在窗口看外面的活动。大草坪被灯照得雪亮。人们三三两两地交谈。我又见到了殷 晴,她与麦克形影不离,成双成对地活动,接受人们的祝福。殷晴的表情不太自然,四处张望。殷晴的父亲阴沉着脸,坐在草坪边的椅子抽烟。商依依则喜笑颜开地 张罗应酬来宾。
这时,我收到高诚打来的电话。他说排练结束了,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说,我一时半伙回不来,让他锁好音乐学校的门。他说好。
十几分钟后,大厅中的餐桌摆设好了。大草坪上的人都又进了大厅。乐队也被召回到厅里待命。这宴会厅里摆了十几桌,围成同心圆,圆中的场地空着,竖着一个话 筒。看上去,这厅里有近两百人落座。殷晴换上了晚宴正装,与麦克坐在一起。她的眼神飘忽,魂不守舍,不停观望着这大厅,只有麦克与她讲话时,才礼节性地看 着他。与他们同桌的还有殷晴的父母以及一些殷家的长老。
在开宴前,麦克站起来,走到场地中央的话筒边,敲了敲话筒,开始发表演讲。有个在哈佛留学的女学生主动站出来,贴在他身边充当同声翻译,麦克说一句,她翻一句。
麦克说,他的犹太家族在二战时逃到上海,当时,日本在德国的要求下,遣返租界的犹太人,用船运回德国。在殷家的保护下,他的祖父母躲过了日本宪兵的搜捕, 在此他再次表示感谢。此次,他来到中国,再次感受到了中国人的热情。他登上世界最高峰后,决定专心从商了。他想说服他的父亲,加大在中国的投资,特别是对 殷实集团的投资。他特地谢了殷晴在他攀登珠穆朗玛峰时期的鼓励。他还说,如果殷晴愿意,他想一同与殷晴携手攀登新的高峰。
他一说到这,商依依带头起立鼓掌。
这麦克觉悟了,要专心事业!殷晴的爱情天平要加速向麦克倾斜了!我心灰意冷,想,天要下雨,殷姑娘要嫁人,随她去吧,只要她不是被强迫的就行。我这辈子,可能注定要被女人抛弃了。
麦克等掌声落下,说道,为了纪念这段漫长的旅途,也为纪念这难得的重逢,他要与殷晴共舞一曲。大家鼓掌。殷晴彷徨四顾,下了好一会儿决心,才款款地走到麦 克身边。她喝了点酒,脸红红的。那种红,与我初次在琴行见到的一样。麦克又提出要求,他要用德尔德拉的小提琴曲《纪念曲》为伴奏。他用手指着乐队,说,送 个最好的小提琴手到这来。
胡先生拍拍我的肩,说:“史密,该你上了。好好拉。他俩成了,我给你加钱!”
我被他推出了乐队,硬着头皮走向场地中间。
我从来没有见过殷晴身着重装的样子。她身穿华贵的黑色晚装长裙,那是设计师为她度身定做的,用弹性面料制成,紧紧地贴在身上。晚装上没有任何配饰,她项上 有串水晶项链,那已经足以让她光彩照人了。那裙裾很长,落至脚踝,藏匿秀美,但在她娴雅的步履之间,织物的弹性让她腰胯和秀腿的曲线尽显。总之,今晚的 她,优雅端庄,高贵之余,又不失妖娆。她的这种美丽,正被我的情敌近距离欣赏,而我,只能远远地看着,还要收拾精神,拉琴为他们助兴!
麦克的手托着殷晴的腰,殷晴的手勾着麦克的肩,柔软的腰身向后仰着,摆好了起舞的艺术造型。殷家的人立即为这优美的造型鼓掌。掌声中,麦克与殷晴两人含情 对望,等待着《纪念曲》旋律的响起。我再次关注殷晴的手。她没有戴订婚戒指,我妈送她的玉镯也摘下来了,只有右手腕上的那串佛珠还在。所有的人都在等我, 我却盯着殷晴的左手中指发楞。
我身旁桌边的几个少女也在催我:“快拉啊。我们想看灰姑娘与王子共舞。”“是啊。灰姑娘的梦想就要成真了!我真为她感动!”
“史密!快开始!”胡先生在台侧叫。胡先生的叫声,引起了殷晴的注意,她越过麦克的肩膀,才看到了正在发呆的我。
四目相触,她立刻知道这个身着燕尾服,拎着提琴的痴人是谁了。她柔软的后腰立刻变得僵硬,麦克托持不住,几要摔倒。此时,我肩上的小提琴响了。他俩舞动起来,才得以保持平衡。
我不忍看她面上的表情,闭上眼,专心演奏《纪念曲》。在小提琴的华丽泛音中,我忧伤地想,你们深情共舞纪念过去,重拾情怀,我则独自绝情紧束伤痛,专心纪念我又一恋曲的结束吧。
《纪念曲》平静的行板舒缓了我的心痛。我鼓足了勇气睁开眼睛,看麦克和殷晴的双人舞。凭心而论,麦克的舞跳的很好。他的肢体动作很开放,很有型。他的手很 有力,托着殷晴的腰胯,让殷晴的躯体随心所欲地弯曲、跳跃和旋转。殷晴柔软的舞姿很流畅,如一只轻盈的云雀,唯有与我四目相对时,身段略有僵硬。麦克一直 想贴近殷晴脸颊,亲吻她,都被她后仰躲过。麦克有点失去耐性,借用一个压腰,将殷晴的上身逼进他的臂弯,汹汹地吻下去。
《纪念曲》嘎然而止,小提琴发出一阵阵让人心悸的涩响,听到的人顿觉牙根刺痛,耳中嘤鸣。麦克一惊,臂弯中的殷晴重重地跌到地上。
麦克大怒,冲到我面前,推搡着我大叫:“If you don't know how to play, just stay away!“。
麦克的粗鲁,让我立刻改变了主意。他不配殷晴!我要把殷晴抢回来。
在我跟麦克的肢体冲突中,我的假小指落在了地上。我大怒,用柔道的手法,将麦克推出五六米远,走到殷晴跟前,将她扶起来。我摘下我的假发,撕下胡子,说:“殷晴,我们回家吧。”
“陈天,我……”
“回家再解释。”
我拉了殷晴向外走。
“What is going on here?“麦克追上来问。
“I am her fiancé. Haven't she told you that she is getting married?“我问。
“Yes. But she said that you guys broke up!“麦克指着商依依。
“And, did she say anything?“我指着殷晴问他。
“She did not. However, she isn't wearing an engagement ring!“麦克说。
我埋怨地瞪了殷晴一眼,殷晴低下头。我嘴上却不放松:“This is ourcountry。We don't have to follow western rules. So many married people here do not wear rings at all! Is it clear? The show is over!“
麦克看了看殷晴,见她躲在我身后,并不帮他说话,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商依依叫:“Michael,Wait!“麦克不理,径直走出门去。商依依做个手势,她的一个手下,跑着去追麦克了。
“笃!”,与殷晴父亲坐在一起的一个长老用力一柱拐棍。”胡闹!”他冲着商依依训了一句,站了起来,走出大厅。他的随从也一并跟了出去。同坐一桌的另一个长老却笑了,他对商依依说:“商总,不要忘了我们的协议啊。”他幸灾乐祸地点了根烟,惬意地靠在椅背上。
“七长老。我不会忘的。”商依依咬牙切齿地说道。
大厅里很安静。
“我们走吧。”我对殷晴说。
“好。”殷晴应道。
“殷晴!不许走!”商依依叫。
“妈,我实在装不下去了。”殷晴说。
“你既然决定了,就得做到底!”商依依说。
我上前一步,说:“我来帮她反悔!”
“陈一大!这没你什么事!乌左!把他弄出去!”商依依命令。
商依依的一个保镖出例了。
“依依,不要这样!”殷晴的父亲劝道。
“乌左!利索点!”商依依催道。
乌左逼近了我。我以为他要与我打斗,没想到,他接近我的时候,我右边的一个保镖突然伸手进腰里,抽出一把电击枪对准我。殷晴叫了声小心,冲上来挡住我。电 击枪击发了,射出电极和细细的电线,向殷晴的后背而来。我忙把殷晴扯到一边,右手用琴弓一挥。”嗖!”琴弓在空中发出啸音,它的弧线与电极交错了。电极在 空中改变方向,落进七长老怀里,兹兹叭叭地发出电火花。
七长老被电得浑身僵直,弄翻了桌子和椅子,颓然倒地,如一只被扯上岸的胖头鱼,啪啦啪啦地挣动。七长老的贴身保镖们涌过来,想除下电极。那电极和电线上有 很多细小的倒齿,钩挂住七长老的衣服,缠在他身上取不下来。一个保镖被还在击发的电极电翻了。为首的保镖脑子快,一刀劈断电线。
“册那!请伊吃生活!”七长老的贴身保镖们大怒。一班人找我算帐,另一班人去揍商依依的保镖。
群殴就这样发生了,场面极度失控,桌翻椅倒,菜肴满地。客人们尖叫着逃散,推挤踩踏,那顾体面。殷家的其他长老们的保镖也加入了战团。很明显,殷家分裂成了两派。一派由殷晴父亲领头,一派以七长老为首,各护其主,捉对撕打。
我本来想扯了殷晴逃跑,但这大厅的所有出口被人群堵上了。我俩只好回头应战。殷晴一开始很害怕,躲在我身后,只会尖叫。我把小提琴塞进她手里,让她双手握着琴头,有人上来就挥动。有了小提琴,她胆大了些,毫不含糊,横抡一气。一人脸上乱中挨了一下,留下四条琴弦血印。
我也才发现,琴弓是个打架的好东西,用它抽、捅、刺、扎很顺手。被挨着的人,皮痛,肉烂,骨不伤,不会致残结梁子。它在空中咝咝地游动,如眼镜蛇的信子, 碰上的人,惨叫连连。没一会儿,琴弓的弓毛被血染得通红,刷地一甩,就是一道血丝,如眼镜蛇喷出的毒汁,星星点点地,溅在地上,敷在墙上,甚至飞入人眼睛 里,糊得睁不开。
当宾客逃光之后,留在这厅里的都是打架的。大部分保镖平日里认识,又知道这是窝里斗,相互打起来不下狠手。再圆滑点的保镖,被打了,就倒地哼哼,退出战 斗。只有七长老的手下,商依依的手下,还有小部分新来的和想向上爬的,真的不要命地猛打,争强斗狠。我最倒楣,七长老的手下个个对我下毒手,商依依的手下 亦故意为难我,不救反使绊子。
我的站队策略十分明确。商依依的手下如不犯我,我不犯他,上前来挑的,赶跑就成。他们颇识趣,交手几次不再来烦我。七长老的手下个个奋勇上前,我下重手无 情相对。我扭脱他们的关节,用琴弓抽得他们皮开肉绽。体力分配上,我最初在一个墙角坚守,将殷晴挡在身后,从不主动出击。到后来,能打的保镖越来越少,我 才带着殷晴靠近了她父母,帮着护着他们。这些保镖打的有点累了,我却来劲了,挥着血染的琴弓,穷追七长老的手下。殷晴抡着破损的小提琴,跟在我后面,狐假 虎威,痛打落水狗。七长老的人全面溃败,龟缩在躺在地上吃救心丸的七长老身边。
“住手吧。”柱拐棍的长老这时才发话。所有的人各自回到自己的阵营。
“你们像什么样子!跟黑社会一样!”柱拐棍的长老痛心道,“今天就到这吧,大家散了,都回去检讨!七长老,你提出的协议太过阴损,做废了罢!”
“是,大长老。”七长老有气无力地应道。
殷晴听了,长嘘一口气。
这大长老真是油坏油坏,非得要我们打出分晓,才出来主持公道。
当人们纷纷进来救治受伤的人时,我借着混乱拉了殷晴溜了,躲进一个黑洞洞的楼梯间,一齐背靠墙坐在地上,偎依在一起,不说话,静等人群散开。
楼梯间里,尽是人来人往上下楼的脚步声,还有呻吟和漫骂。
“该死的!痛死了!谁能把我这关节推回去?”
“不会,快去医院吧。”
“受罪啊,最近的医院要坐一个小时车!哎哟。”
“那个小提琴手那么文质彬彬的,怎么后来像魔鬼一样可怕!”
“你不认识他?他是陈一大,人称九指琴兽。”
“嗯,真是一个魔鬼,一个会拉小提琴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