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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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棉褲的故事

(2013-12-15 19:43:30) 下一个

上世紀八十年代,北京人正在擺脫文革時期的單調裝束,時裝悄悄地走進人們的生活。1984年的冬天,我給自己買到一條紅色的連體背帶棉褲——漂亮、輕便、保暖、易洗、易存。沒料到,自此三十年,這條褲子一直陪伴我走到今天。

初初買到這條褲子時,無論款式、色澤、面料都算時尚。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之前出生在中國的北方人都經歷過改革開放前,冬天人們的穿著——清一色的黑、藍,無論男女老少,都是穿一條寬大、厚重棉褲,外面再罩上一條深色的單褲(以便清洗)。而自打我有了這條紅褲子,就徹底告別了那穿著大褲襠厚棉褲過冬的歷史。

那時,我年輕、俊俏,身體修長、高挑,穿上這種連體背帶褲更有整體感,透著簡潔、幹練的風格,跟我的個性十分匹配。初冬時,我常常將白色、紅色、或黑色的毛衣穿在褲子裡面,有時再配上一雙紅色的踏雪鞋,外加紅色的羽絨服,在那個年代特別搶眼。無論走在北京的胡同裡,還是家居的大院裡;在人群熙攘的商業大廈,抑或學術氛圍一流的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部,都能賺來不少回頭率

 在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工作的十幾年裡,冬天一直靠這條紅棉褲禦寒。特別是每年的11月初,北京的暖氣還沒有開始供應,遇到降溫,不但室外冷,辦公室裡也凍得哆嗦。同事們上班不得不在辦公室穿上羽絨服,但室內工作穿羽絨服太臃腫笨拙,很不方便做事。而我不用穿那麼厚,因為紅棉褲是連體的,除了下身保暖,還等於多穿了一件棉背心,既保暖,又利索,活動方便,做事得心應手。整個冬天,背帶紅褲子這不變穿著,漸漸地成了我的一個形象符號。院裡一些認得我,又記不得我叫什麼的老學者,到辦公室找我時,常跟我的同事說,找那個穿紅色背帶褲的高個子漂亮丫頭。

1986年,我到英國留學,這條紅棉褲也隨我到了那裡。就讀倫敦經濟政治學院(LSE)的兩年裡,為節省倫敦昂貴的交通費,我每天騎自行車上下學。那時,住在倫敦Islington 區的 Canonbury St.,學校在市中心。從住所騎車到學校要半個多小時,每天穿過繁華擁擠的市區街道,與飛速行駛的各類機動車博弈、競賽。這條紅褲子,如同一盞閃亮的紅色信號燈,讓那些華貴、傲慢、狂妄的高檔奢侈機動車也不得不躲著我,讓我安全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倫敦的冬天濕冷,經常是細雨綿綿,或是雪花飄飄。我的紅棉褲不但保暖,還防雨防雪,被雨淋濕的褲子,用tissue 擦去浮在表面的雨水,一會兒就干了。有一年耶誕節假期,我和同學到格拉斯哥、愛丁堡旅行,還去了蘇格蘭最北部的Aviemore滑雪場,這條褲子真是派上了大用場。

久而久之,褲子磨損、破損不可避免,卻一直保持著鮮亮的紅色。我在倫敦留學時,褲子的裡子就綻線脫落,一度露出了裡面的棉絮(其實不是棉花,應該是一種化工纖維),儘管如此,我也沒捨得丟掉,又帶回北京。媽幫我修補一翻,又成了一條新褲子。腰部的鬆緊彈力沒有了,換一條新的,連體部位的拉鍊壞了,爸幫我修修。近三十年裡,我人總會胖點、瘦點的變化,也是老媽,幫我改肥、改瘦、再改肥、再改瘦。就是這樣,我和它相依相偎,不離不棄

 1993年,我和老公到香港工作並定居。香港冬天最冷的時節不過13-14°C,基本沒有需要穿棉褲的日子。但因為爸媽及其他家人還在內地北方,我每年春節基本都回北京、保定、瀋陽探親。這條褲子承接了新的使命——春節探親、冬季旅行觀光的專用微服。至少有二十個春節都是和爸、媽、姐、妹穿著這條紅棉褲在瀋陽度過的。2013年春節前,當我確定回瀋陽探親的航班和時間後,電話告知妹妹。在電話的另一頭,妹妹跟我開玩笑說,這次回來你要換換裝束,不准再穿那條紅棉褲。你這固定不變的裝束,讓我們視覺疲勞,知道不?並威脅我說:再穿那條褲子回來不讓你進門。我不知妹妹跟我開玩笑,竟一本正經地跟她理論:為什麼?支持環保,低碳,就要從少買一件衣服開始,那條褲子很適合我。妹妹看我認真起來,趕緊說,行了,行了,跟你開玩笑呢,知道你摳門,還什麼環保藉口,高調!

本世紀第一個十年裡,我和從老公兩次去美國探望在匹茲堡讀書的兒子和在多倫多定居的弟弟一家,穿得還是這條紅褲子。2007年的那次,我們從臺北飛紐約,因為與美加溫差大,啟程時穿的都是單衣,帶的冬裝都放在托運行李裡。不料,到了紐約,發現托運行李沒有隨機抵達,在紐約機場老公凍得臉都青了,趕緊找地方買衣服。我卻因為把那條輕便、壓縮後體積很小的紅棉褲放在手提行李裡,下飛機前已經將自己武裝好,從而避免了那次意外的遭遇。

不過,這條褲子也足足讓我出了一次醜,尷尬到無地自容。2008年冬,我穿著紅棉褲回北京探親。結束旅行準備回香港的當天,正好公司的公務機也從北京回香港,老闆讓我隨機和幾個客人一起回港。乘公務機的賓客都是些現代版的達官貴人。衣著不說雍容華貴,至少是全身的名牌,相當講究。我這條紅棉褲在這群人中,簡直格格不入。登上飛機,一股暖流撲面而來,艙內與外部的溫差非常大。達官貴人們脫下冬季的厚外套、大衣、披肩,露出裡面奢華、時尚,並具輕便感的潮裝。機上空服人員走近客人,禮貌地將客人脫下的外套接過去掛好。當走向我時,她看著我無法脫掉的棉褲不知該說什麼。老闆見狀打趣地跟空姐說,“She’s from her ski trip.”。我則掩飾著尷尬,揶揄自己說,“No, I just came back from Antarctica.” 從來不喝冷飲的我,那天三小時的航程中喝了N杯冰水

尷尬也好,溫馨也好,這條紅褲子伴我近三十年的生命歷程,見證了我的成長、成熟、變老,更見證了我大半生的樸素生活。在物質極大豐富的今天,人們越來越追求浮誇,炫耀名牌,嚮往奢華。樸素,或許更多地被看作吝嗇窮酸孤寒破落。紅褲子的故事或許會被笑話。然而,簡樸生活環保減碳是我内心堅持不變的理念,我欣赏自己这种生活态度,为自己的坚持而骄傲。

 201312月 於香港貝沙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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