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去世是在一个夏天。我蹦蹦跳跳地从幼儿园毕业了,即将成为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枚。记得那天回到家,进门就看到妈妈在哭泣,无遮无拦的哭泣。我有些怕,爸爸低沉地告诉我,姥姥去世了。妈妈哭得那么伤心,爸爸也忍不住掉了泪。记不得当时的心情了,只记得妈妈的哭泣让我感到有些惶恐。这是我和死亡最初的遭遇。姥姥的骨灰开始放在八宝山,后来妈妈将姥姥葬回了老家。这个过程始终浸透着妈妈肝肠寸断的泪水。
我们兄妹三人都有个“姥姥情节”,因为祖父母中,我们只和姥姥一起生活过,其他的连面都未曾见过。爷爷奶奶在大哥出生前几年去世了。姥爷更是在抗战时参加抗日活动,被日本人抓去,再没有回来。姥姥年纪轻轻地开始守寡,只有我妈妈一个独生女。近些年,妈妈爸爸相继去世,在安葬好了父母之后,哥哥还回了趟老家,找到姥姥的坟,并修缮一新。这已是姥姥去世四十多年之后了。
姥姥在世时一直跟着女儿生活。妈妈在乡下教书时,日子苦的不得了,都是姥姥替妈妈支撑着家。后来妈妈随爸爸到了北京,姥姥的日子算是安定了许多。但当时物质条件还是很简陋,住的是北京的老式房子,屋子里没有暖气,只是烧着个煤火炉,既做饭又取暖。这对姥姥的肺病很不好。姥姥去世后的第二年,我们就搬去了新营区,住进了有暖气的新楼房。很多年过去了,妈妈还常常伤感,要是当年有暖气,姥姥也不至于病的那么厉害…… 姥姥一生辛勤操劳,后来更是帮着带大了三个外孙。当最小的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姥姥便撒手而去了。
姥姥活着的时候,我没有能力对她有更深的了解。这么多年里,从很多亲戚那里听到了很多有关姥姥的事。姥姥的口碑极好。她秀美,贤惠,能干,好脾气。就在爸爸去世前几年,我回去探亲,向爸爸问起姥姥,少言寡语的他用了“心灵手巧”四个字来形容姥姥。记忆里还有一个画面,姥姥去世前,在医院病房,看到姥姥在病床上用梳子梳理长长的头发…… 当时觉得怪怪的,姥姥不是梳“纂儿”吗,她怎么有这么长的头发呢…… 现在想来,她去世时不过56岁,作为她的小孙女,我当时是无论如何没有能力把姥姥当一个“女人”去看的。
听说姥姥当年用一双小脚走了好几十里路去县城打听姥爷的下落。。。。现在,我以一个女人的心态去想象一个年轻的乡下媳妇,在战乱的年代,一个人不顾一切去打探自己男人的生死,找寻他的下落,她是怎样的心急如焚,怎样的绝望,又是怎样的勇敢和坚韧,把所有的苦都埋在自己心里…… 小时候还有个记忆,姥姥在修剪她那双小脚…… 有些温馨,也有些恐怖…… 我以为,那双畸形的小脚,便是她苦难艰辛和坚韧的象征。
姥姥在我们小时候就去世了,但她一直活在我们心里,始终是我们家的一员。我年龄越长,越能体会妈妈对姥姥的依恋和感情。当妈妈离开我们后,我的心好像空了一个大洞,无可愈合的疼痛时时地刺着我,我彻底感到了当年妈妈无遮无拦的泪水浸透着的痛楚。我每次想到妈妈,都会同时想到姥姥。时常琢磨,姥姥有女儿,有我们兄妹三人喊她姥姥。妈妈有我,有我儿子叫她姥姥。可我没有女儿,从此后,“姥姥”就从我家消失了。这是我心里一个说不出的遗憾,不是于我,而是觉得好像哪里对不住姥姥,对不住妈妈……
十三年前, 妈妈去世了。独生女在天国和自己的妈妈重逢了。原来以为人的一生很长,我的亲人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可刚刚懂事,姥姥就走了。现在,妈妈爸爸也都离开了我们。生命在我面前一个个逝去,眼睁睁地,残酷地,两代人就这样走了。我按着顺序,在体验着生命的另一个阶段。当姥姥和妈妈离去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时,我已经不再感叹天堂有多遥远了。姥姥走了快半个世纪了,可在我心里,她从未走远。
天堂并不遥远,因为我至亲的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