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留学回忆：复杂的心情

     录取以后，下一步就是联系出国。这方面，我的主动性很差。因为我们一直生活在公有制下，习惯于一切都由政府安排。再说怎么联系也不懂。首先我们算什么身份去？肯定不是学生，不念学位。后来上面说，算访问学者。大概是海外华人出的主意吧。什么是访问学者，我们也不懂。等了一些时间，也没有下文。我就自己联系。加拿大滑铁卢大学，计算机还是有点名气的。我一开始就想去加拿大，不想去美国。因为感觉中美之间老有摩擦。另外印象中好像美国治安也不好。加拿大地广人稀，又出了一个白求恩，去那里应该心情舒畅一点。其实，要不是语言问题，我也想去北欧国家。至于科技水平高低问题，我不大在乎。我想哪个国家都比我们先进，够我学的。我去信以后，滑铁卢大学计算机系主任倒是给我回信了，欢迎我去。可惜加拿大政府关系还没有打通。虽然中国自己定义这些人是访问学者，其实是不够资格的(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理解的)。除了名校，一般大学接受访问学者的确要求不高。因为没有经济问题，接受学校只要提供一个办公室就行了。但访问学者至少要在相关领域做过工作，人家接受你来，是希望与你交流经验。但我们远远脱离当时世界科技前沿，更谈不上研究经验。所以，加拿大政府认为，你们其实是来学习的，只是不念学位而已。所以要收费。而当时中国非常穷。不管加拿大要求收费是否合理，反正付不起。以后加拿大政府不再要求付钱了，我才联系到加拿大另外一个大学，温哥华的卑诗大学，简称UBC。是通过我岳父的一个晚辈和朋友。他是解放前出国，后来在那个学校任教。我是1980年初成行的。如果我开始就联系美国，也许早就可以出去了。最早出去的50人，报纸还报导了一下。其实，最早出去不是因为这些人专业水平最出色，或者英语成绩最好，而只是最先联系成功而已。    
     在当时，出国是件大事。在此之前，出国进修或留学只有去苏联。要求很严格，尤其是政治条件。现在只要英语过得去就行了，没有严格政审。上层有些人坐不住了。这是去西方国家，如果这些人经不起资本主义花花世界的诱惑，去而不归，怎么办？意见反映到邓小平那里。邓的回答是，救国要紧，把这种意见打回去了。这是对这些人的信任，本身就是最好的爱国主义教育。对这些录取的人来讲，出国不仅是政治上的信任，经济上也等于中了一次大奖。当时中国人工资是非常低，个人生活水平也很低。国外生活水平高很多。公派出国的人，虽然不能赶上人家水平，但也总要稍微像样一点。国家免费给每人做一件呢制大衣，两套西服，还有行李箱等，总共几百元。以后，这些东西当然就归个人所有了。而且，出国以后，除了吃住开支，国家支付，还有零花钱。省下来转换成人民币，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进修期间，国内工资还照发。还有一件好事。加拿大驻华大使馆为了让去加拿大的访问学者熟悉加拿大生活，专门邀请我们参加一次招待会。时间正好快到圣诞节。我们穿上了新做的西服，大衣。在中国算是很体面的了。进入里面以后，让我非常吃惊，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生活几十年，还是在北京，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听说圣诞树还是从加拿大专门空运来的。我心想，这么奢侈！后来才知道，这对他们来讲，不算什么。既然中国没有圣诞树，而圣诞节对他们很重要，当然就从加拿大运来。只是中国太穷了，一直宣扬雷锋精神，要人们艰苦奋斗，节衣缩食。一般人都没有机会坐飞机。现在听说为了一棵圣诞树，要从万里之外飞机运来，当然感觉太奢侈了。   
     这是物质上的准备，还有精神上的准备。因为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第一次向西方世界派遣进修人员。不久前，中华大地还到处高喊消灭资本主义，让毛泽东思想红旗插遍全球，现在突然向他们学习，这个弯拐得太大了。不久前还大声疾呼，强调贯彻阶级路线。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现在突然不管这些了，考过英语就可以出国，这种好事让人不敢相信。到了外国，我们应该怎样与洋人相处？我们是向人学习，是有求于人，是在人家国土，当然应该对人家客气一点吧？但是也没有人告诉我们，我们以前的口号是错误的，或是偏激的。另外，外国人会怎么对待我们？会不会讽刺挖苦我们？你们不是说你们的制度优越吗，怎么会落后成这样？所以，所谓精神准备，其实也无从准备，只是一种迷茫，惶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