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一挥间,一百多年过去了,当利文斯通1871年的日记在尘封中小心翼翼打开后,当年用草莓汁书写在報紙上的文字完全褪色,根本无法辩认(见图B左)。2009年,一项由英、美二国学者共同发起的研究项目起动,决心利用现代数字处理技术来破解这部“密”写的日记。
虽然日记的字迹已经无法阅读,但书写的草莓汁依旧渗透在報紙的媒质中间,它们有着与報纸的铅字印刷油墨不尽相同的光学特性,在不同波长的光线(即不同颜色的光线)照射下,它们对光线的反射,穿透率都是不相同的。因此我们可以把它们放在不同的光源下攝影成象,然后把这些图象交付电脑处理,把它们的差异尽量放大,去除報紙上的印刷文字,把草莓汁留下的图象最后显示出来。
研究小组的工程师和专家们使用了十二种不同光色的 LED 光源,其中一个紫外光、六个可见光,五个近红外光,光源波长从 365 一直延伸到 940 nanometers。把日记的每一页放在这十二种不同光色的光源下拍照成像,形成 64*12 張单色数字图象,共计 750 GB的数据。
图A 在各色光源下对日记原件拍攝成像
然后使用多种数字处理技术对这些图像进行处理分析,其中包括常规的 PCA ( 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 )处理法,研究人员也在一些现成技术上按特定要求进行优化,编制了他们自己的专用处理软件。经半年多的不懈努力,终于取得突破,利文斯通的这部日记重见天日。
图B 左为日记原件,右为经处理后所见的利文斯通原始笔跡
利文斯通这部日记被彻底破解,当人们还在为高科技的神威惊叹不止的時候,更大的惊讶接踵而至,与利文斯通公开的信件、通讯和著作相比(简称公开文件)[1],日记中的内容描绘出了一个非常不一样的发生于 Nyangwe 的1871年屠杀惨案。日记的文字並不连贯但着重于精确的纪彔和客观的描述,为历史事件的研究提供了最佳的第一手原始资料。把解“密”以后的日记与大家熟知的公开文件仔细对比以后,学者们对1871年屠杀惨案,甚至对利文斯通本人有了许多全新的认知。
相比这部私密日记,利文斯通在他的公开文件的多数段落里都加塞进不少内容,这些添加的內容主要是对事件发展过程的解释和分析,但同時却又删除了原日记中一些关键的人物和一些事件的细节,对有些事件的顺序作了更动。公开文件绝不是原始日记的文字修飾版,可以看得出利文斯通对第一手原始资料的取舍和用字行文上着实下了功夫的。从字里行间我们不难看出利文斯通有以下几处难言之隠。
利文斯通把1871年的惨案描述成一件突发的孤立事件,对于该惨案他是事先毫不知情,事发后与他豪不相干,他有的只是震惊和愤怒。但事实却並非如此,我在前文中已经指出,奴隶贸易本质上的反人心化,必然加深了非洲土著居民与外来人员的紧张关系,利益冲突逐步升级,灾难的发生只是迟早而已。1871年的 中非洲村庄Nyangwe 是阿拉伯运作奴隶和象牙贸易的商道上的一个重要集结点。这里的人员除了阿拉伯买卖奴隶的商人和他们的武装人员以外,还有他们带来的不少已赎身的自由奴(其中的一个头领是 Manilla)然后是利文斯通和跟随他的一些自由奴(称作 Banian),再就是住在村庄周围的三个黑人土著部落(其中的一个酋长是 Kalenga),最后就是卢阿拉巴河上的渔民和他们的头领(Kimburu)。这些不同的团体有着各自不同的利益,纷爭已经难免,阿拉伯人集团为了控制这个地区,更是从中挑拨离间,以便分而治之,使得 Nyangwe 危机四伏、鸡犬不宁。
就在当年的六月份,惨案发生前不到一个月,利文斯通为了沿河探险向 Kalenga 购买独木舟,钱都付了,可是几天后 Kalenga 却推说独木舟已经归属他人,无法交货。利文斯通几次催讨货款未果,十分光火,就要自己的手下前去捉人和鞭笞 Kalenga,这些人闻风逃之夭夭。接着惨案发生前几天 Kimburu 与 Manilla 联手燒掉了村庄河对岸的十来处居民点。事态的失控引起了阿拉伯人的愤怒,他们更不願意看到 Manilla 与当地土著部落联合,因而对 Kimburu 的部落土著大开杀戒。那场大屠杀是冲突逐步升级的必然结果,利文斯通本人是无法与导致灾难的一连串事件完全切割开来的,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点燃了事件的导火索,当然事件最后的走向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也根本不是他所願看到的。
利文斯通不仅可能与惨案的起因有关,而且他的手下极有可能直接参与了屠杀的过程,他並没有指使他们这样做,但客观上他带来的这些外来者也可能屠杀了当地手无寸铁的土著原住民。在公开文件中他声称他曾极力救助那些被追杀的土著居民,而从这部日记中我们看不到有这方面的佐证,他可能只是救助了 Manilla 的兄弟,仅此而已。
从日记中我们也可看到利文斯通与阿拉伯奴隶贩子的关系相当密切,他在买船纠纷一开始就是请他的阿拉伯朋友去与土著酋长交涉的。屠杀事件中的主力基本上全是阿拉伯奴隶贩子 Dugumbe 的跟随,而 Dugumbe 是利文斯通的好友,也难怪利文斯通在公开文件中一直把屠杀案件的主谋指向另一个阿拉伯商人。
所有以上的分析和推论还需更多资料的验证,深入的调查研究正在进一步展开,公众期待着更多更新的发现。所有这些工作並非仅仅对准着利文斯通,更不是要在他的臉上摸黑,重要的是拨开历史的迷雾,揭示几百年前这块黑非洲土地上的人事和与之相关的奴隶贸易的真相。我是相信利文斯通是一个有着良知的科学工作者,但是在一百四十年前的黑非洲,在当時奴隶买卖的商业大潮里,他一个人的能力是十分有限的,况且他也是一个常人,对於他来说,生存是第一位的,寻求奴隶商贩的合作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一个人的理想和他的所作所为常常是不一致的,这种人格上的分裂故人是如此,今人也好不到哪里,利文斯通的痛苦和无奈不是也一样困扰着今日环保主义人士和占领华尔街的斗士们吗,他们中间不少人在抵制资本主义的恶性臌胀和由此引起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的同時,也在不同程度上享受着资本主义带来的物资丰富和高福利的好处。以一已之力与整个社会和一种制度相搏,其结果就如唐吉可徳挑战风車一样的可悲可笑。想通了这一点,我们可能会对利文斯通当年的行为有了多一份的同情和理解。
不管将来的研究还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利文斯通作为一个伟大的探险家这个事实是不会有丝亳疑义的,他将是我们这些爱好大自然,酷爱旅行人士永远的楷模。只要想到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前往黒非洲就是死亡之旅,疟疾、肺炎、霍乱、各种不知名的热带病隨時可以致人死命,而利文斯通竟然独自一人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工作了好多年,真是不服不行,今天“世界风情”坛子上的大牛们,又有哪一个可以与他相比?他是巍巍昆仑山,我们连一杯黃土都不是。
如果利文斯通地下有知,我想他对今天的这场风波一定是不屑一顾,当年在黑非洲的原始森林都挺过来了,他还会在意后人在他身后的指指点点吗?他一定觉得他的一生实在是太有价值了,当他发现世界奇迹维多利亚大瀑布,当他面对飞流直下、震耳欲聋的超级瀑布的那一刻,他真正理解了生命最终的意义与价值。
利文斯通从1852年从赞比西河的上游向下探险一直到达海岸。1855年11月16日他成为第一个看到维多利亚大瀑布的欧洲人。利文斯通是从上游接近大瀑布的,在大瀑布上方他越过了一个小岛,今天这个岛就叫做利文斯通岛。利文斯通在赞比西河上游就已经被Ngonye瀑布的景象所打动,他觉得下游的大瀑布比上游的瀑布要壮观多了:在一团水雾下赞比西河就像是突然从地面上消失了一般。下大雨后这团水雾在数千米外就可看到,轰鸣之声震耳欲聋,这个奇景至今未变。他以维多利亚女王的名字为之命名。他写道:“在英国没有这样美丽的景象,没有人能够想像出它的美景。从来就没有一个欧洲人看到过它,只有天使在飞过这里时才能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象。”
行文至此,我恨不能立刻飞去维多利亚大瀑布,不仅是为了它壮观的景象,更是为了我们心中的偶像-戴维.利文斯通,如果人真有灵魂,那么我确信利文斯通的魂魄一定常常萦绕在维多利亚大瀑布如梦如幻的雾霭之中。
图C 维多利亚大瀑布
[1] 有关1871年发生在 Nyangwe 的屠杀惨案的公开報导主要来自以下三个渠道:1)利文斯通与斯坦利见面后,托后者帶去英国的一封信;2)利文斯通依据他自己的日记和回忆写成的“1871年通讯日志”,也是通过斯坦利带出非洲,並公开发表。3)利文斯通去世后,他的一个朋友根据以上二份资料,再加上这部私“密”日记的一部份,写成了一本书“最后的通讯日志,1874”。
当時刚运到英国的这部写在報紙上的日记还勉强可以辩识,这部日记的开始的三分之一内容(1871年3月23日到同年4月30日)由利文斯通的亲属和另一个朋友整理成文並传真给了Walner,成为了“最后的通讯日志,1874”的一部份。到目前为止,几乎可以肯定这部日记的另外三分之二从未被整理成文过,隐藏在这部日记里的秘密从未为世人所知,直至2011的夏天。
以上三份公开的资料,内容非常一致,唯一的不同仅是文字及标点符号的修正。为敘述方便,我统称它们为“公开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