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花到囚徒
潘文鸣
前言
本文原题目为《一个女大学生的沉沦》,写中戏戏文系一位女大学生在1964年毕业后,被分配到祖国大西南的贵州,由于思想和性格原因,婚姻没有处理好,文革中岁月蹉跎,最后交友不慎,跌入法网,被判刑三年,出狱后失去工作,贫穷潦倒,晚年十分不幸。想起她的遭遇和命运,心中感慨良多,经常思考人的前途命运问题,于是在十多年前,根据自己对这位师姐的了解,撰写了此文。
来到多伦多以后,在文学城博客上发表此文,读者有些反响;我的一位高校同事读了,也有些看法(见附录),引起我对文本本身的思考。对这位同事的看法,我也做了回复(见附录),阐明了我的创作思想和美学追求。
关于文章题目的选择和推敲。首先查阅词典中对“沉沦”的解释,为“陷入罪恶的,痛苦的境界”,那么,这位女大学毕业生算不算“陷入罪恶的”境界?事情似乎不完全是这样。经过斟酌,觉得题目改成《她的前途是怎样断送的》,觉得还贴切。可是,当我把这篇故事内容口述给《大中报》老板贾先生以后,贾先生说,题目叫《从校花到囚徒》更引人注目,于是,就有了现在的题目。
另外,这位女大学生的故事是从文革前开始,故事的内容又延续的文革以后,似乎不是一篇专门讲述文革故事的文章。但仔细一想,假如没有文革十年的特定环境,假如在一个正常的社会,这位女大学毕业生恐怕又是另一种样子,至少不会成为劳改犯吧?因此,从主观上看,是性格决定了她的命运;从客观上来看,说特定的社会环境影响了她的人生,也不是没有道理。
下面我就开始讲述这位女大学毕业生的故事。
1
这位女大学生的名字叫徐婉丽(化名),她高高的个子,如月亮一般的圆脸盘,漂亮的脸上常常挂着微笑,即使在艺术院校里,在表演系美女如云的校园里,她的容貌和气质也应该算相当出类拔萃。
当时在大学校园里,我虽然没有暗恋她,但也禁不住想,法国作家莫泊桑说过,女人的美丽和聪明就是她们的出身,温柔的性情和娇媚的姿容,就是她们的资本。尽管当时毛泽东的阶级论弥漫于整个社会,干什么都讲究出身和成分,可是在现实生活中,那些有地位有权势的人物找老婆,却往往不像人事干部那样头脑僵化,他们更看重的是女人的姿容和教养。如谁都知道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妻子王光美,就是资本家的大小姐。所以我想,徐婉丽将来不是高干的妻子,就是个将帅夫人,前途不可限量。
徐婉丽比我高一班,是戏文系64届的毕业生,早我一年走出校门,应该算我的师姐。六十年代的中戏,左的气氛十分严重,不知学校是不是有意惩罚她,还是由于其它什么原因,徐婉丽64年一毕业,就把她分到贵州。我这样说,主要是因为当时校方的分配原则是:出身好表现好的分到一流的大城市和好单位(如部队或电影制片厂等);表现一般的分到一般省份;只有表现差的,才分到比较贫穷落后和比较艰苦的地方,说是去“锻炼锻炼”,实际上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对于徐婉丽的分配,我一直感到有些意外。
当然,我那时还是一个热血青年,书生意气十足,天真地认为,一个大学生分到什么地方并不是非常重要,重要的是他或她是否有事业心。所以,我在这里所谓“惩罚”主要是指,从徐婉丽来看,她在学校里虽然政治上不红,学习不够刻苦,有点贪玩,但似乎也没听说她有什么离经叛道之处。她的家庭出身应该说没什么问题:母亲是中学教师,父亲是大学老师。虽算不上革命家庭,但总不是地富反坏右吧。另外,在校期间,记忆中我虽然没和她讲过话,更谈不上有什么交往,但看她与同学交谈时那神情笑貌,觉得她为人还随和,没有漂亮女人的那种矜持和傲慢,更不像随便得罪什么人的那种角色。
还有,印象中,经常见她和另一个叫孙晓薇的同班女同学往外面跑,说是去电影学院听课。在大学里,课后的时间,只要不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按说这也算不上什么问题。因此,把她分到贵州,有点难以理解。
不过,说对她的惩罚,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和吴广亮的突击恋爱?因为戏文系的师生都知道,毕业分配把她和她的男朋友吴广亮,一个分到黑龙江,一个分到贵州。就是说,让他们俩成为中国大地上的牛郎和织女,这明显是在有意整人。就我所知,我们学校对在校有恋爱关系的同学,在毕业分配时一般都给予照顾,比如我们班的高林森,在校期间他和表演系常如玉好,确定了恋爱关系,64年常如玉毕业分到银川,65年高林森毕业分配,为了照顾他和女友的关系,就也分他到银川。这种例子,似乎不少。但为什么对徐婉丽和她的男朋友吴广亮就一个分到天南,一个分配到地北?后来听说,学校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对于毕业前突击恋爱的人,学校在分配上,坚决不照顾。而徐婉丽和吴广亮的恋爱,是不是犯了这条禁忌?
可是,仔细一想,学校对徐婉丽和吴广亮的分配不仅没照顾,而且还有惩罚的意味。你想,系领导要不是有意拆散他们,为何把他们分配到相距上万里的地方?显然,这是明摆着的事。
后来我又考虑,莫非他们两个都有什么违规违纪之处?或者有伤风败俗不检点的地方?当时系领导什么事情都对学生保密,这些我们一般人就不清楚了……
至于对她临毕业开始热恋的吴广亮,我只知道他和徐婉丽的确是在毕业前才好得形影不离,至于他们为什么同窗五年,到临毕业前,才互相吸引,双双坠入情网?这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我们局外人只知道,吴广亮是她的同班同学,从外貌来看,吴广亮算得上一表人才,那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高档服装店里木质做的男模特。只是吴广亮个子稍微矮了一些,和徐婉丽走在一起,如果吴广亮个子再高一些,两个人就非常般配。还有一点,记得吴广亮曾经在学校黑板报上发表一篇文章,内容是和郭沫若商榷,具体商榷什么内容没印象了。我当时觉得他敢于向权威挑战,勇气可佳;但在黑板报上和郭沫若商榷,就有点可笑。
1964年,徐婉丽分配到了贵州,在人事局招待所等待分配期间,她和吴广亮两个人,虽然相距近万里,但他们仍然藕断丝连,情意缠绵。那时通讯不发达,他们除了书信外,还不断用电报互通声气。两个人在爱情力量的推动下,在等待分配期间,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一个从黑龙江,一个从贵州,双双起程到北京幽会。他们在北京究竟呆多长时间,如何海誓山盟,如何生离死别,外人自然不清楚。只知道贵州人事局发现徐婉丽失踪了,在招待所找不到她了,这自然很让人事局的负责人伤脑筋。等徐婉丽回到贵阳,她听说人事局到处找她,就赶紧登门去找人事局管分配的头头。在那里,她除了挨一顿批以外,还接到分她到远离省会的黔南州歌舞团的通知。黔南州歌舞团所在地叫都匀,离省会贵阳乘火车是四个多小时。
就我所知,从北京或上海艺术院校分到贵州的大学毕业生,通常多留在省会贵阳,然后分到省级各所属文艺单位。道理很简单,北京也好,上海也好,终究是我国一流大城市,在这些大城市艺术院校毕业的大学生,能来到贵州这个偏僻落后的省份,已经不容易,特别是那些名牌艺术院校的毕业生,在这里应该说是比较稀少的人才,所以把他们留在省会,自然可以理解。
那么,为什么偏偏把徐婉丽分下去呢?非常清楚,一个是人事局管分配的领导看了她的档案材料,那些档案材料自然对她的使用不太有利;另一个就是徐婉丽在等待分配期间不假而走,这肯定是犯忌的事。试想,如果一个北京分来的大学生,在贵州突然失踪,人事局好不好交代?在当时那种时代环境里,各部门的领导都像非常严厉的家长,徐婉丽的做法自然有些出格,当时对她的行为最准确的定性叫“无组织无纪律”,这肯定是无法允许的。据说,省人事局还给了她一个警告处分,然后把她分到更偏僻更艰苦的都匀。
如果说,徐婉丽在当时能够考上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就读,而且五年大学生活基本上一帆风顺;那么,从毕业分配开始,她的命运就开始出现了逆转,不幸就像影子一样伴随着她的生活。
不仅那时, 现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