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是迷人的。富丽堂皇的宫殿,藏有名画和皇家珍宝的博物馆;格调高雅的咖啡馆。 还有那,大街小巷随处可闻的音乐和温文尔雅, 举止得体的维也纳人。
但使我感触最深的, 最难忘的, 或者说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是我在维也纳郊外, 维也纳森林中度过的一天。
童年时代脑海中的维也纳森林,完全是由父亲出差带回家的那张唱片“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刻画而成。 那时的我, 认定维也纳森林是世界上最有诗意的地方。清晨,金色的阳光穿过枝叶,洒在林间小径上; 晶莹的露珠在草叶上滚动;轻渺的雾霭,穿过光束在缓缓地腾升;微微摇动的树叶,跳跃式地折射着太阳的光芒; 小鸟的歌声,在森林中回荡 . . . . . .
童年的梦永远是奇妙完美。1986年初夏,带着一定要去体会儿时梦幻美景的愿望,踏上了奥地利的土地。
到了维也纳的第二天,我向旅游信息中心的工作人员询问怎样才能去维也纳森林。 工作人员问我:“你要去哪个维也纳森林?”
“我要去“维也纳森林的故事” 里描述的那个维也纳森林.” 我睁大了眼睛, 期待她的回答。
这位女士笑了,她说:“你知道, 整个维也纳都被森林包围着。要去真正的森林必须自己开车去。”
“很遗憾,可我没车,” 我回答,“但是我一定要看一眼维也纳森林。 那是我童年就有的梦。”
看着我那副认真的样子, 她笑着打开地图说:“在维也纳的西北部, 有一片森林, 你可以乘公交车去。”
第二天, 大清早六点钟, 我跳上公交车, 去捕捉清晨森林里飘绕的雾霭。
可能是太早了,森林入口处没有一个人。因为不是公园, 没有守门人,只好去观看森林道路指示图。这张图好复杂, 一条入林小径分成多个岔路。指示牌下没有存放可以携带的地图。我的脑袋一时又背不下来这张地图, 我当时认为,如果独自走入森林, 肯定会走丢回不来了。
我试着走入林中, 又走了出来。 雾气从森林中飘出, 沿着地面向着周围的原野慢慢地升高,散去。鸟儿的叫声好诱人啊!
我在森林入口处踱来踱去。一阵重重的皮鞋声传来, 我转过身去, 一位身材魁梧, 脚踏登山靴的老先生正向这里走来。他红彤彤的脸膛, 灰白的大胡子, 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麻袋。
我们相互一笑, 道了一声英语的早安。 他放下麻袋, 用非常缓慢的英语对我说:“你来游森林?”
“是的,“ 我说:” 可我不敢进去, 因为手中没有地图, 进去后怕出不来了。“ 他笑了, 说:‘跟我来!”
我太高兴了! 迈开大步与老人并行。我问他:“你这么早到这里来干什么?”他笑着摇摇头说:“我讲不来英语, 只能讲简单的几个字。”
这可怎么办? 两个会说话的人要当一天的哑巴可真不会好受。他问我: “你说法语吗?““只能讲几个字, 说多了听不懂。” 我回答。
一阵沉默后, 我说:“Italiano. ” “ 你能说意大利语吗? 我只还会说这一种语言了。” 我无奈地说。 说此话时, 我已经是绝望了, 觉得这一天的哑巴是当定了。 可没有想到他说:“Si, Si! Parlo Italiano! (是的, 我会说意大利语!)”
我高兴地在原地跳了起来。 两个人都开心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叫Bobby。” 他说, “是个化学工程师。 前年退休后, 每天早上从家里背二十公斤的玉米和小麦来这里喂森林公园里的动物, 风雨不断。 晚上, 去夜校学语言。 意大利语就是这两年学会的。“
好感人!
他问我:“你的职业是什么?”
“机械工程师。”
老人爽朗地笑起来:“两个工程师一起来喂动物!”
我们已经走在林间的小路上。 Bobby对我说:“ 你得离开我五, 六米。 因为这里的鸟儿和动物都认识我。 见了生人, 他们就不肯过来了。”
他从口袋中捧出一把玉米, 吹了一声口哨, 随手把玉米抛向空中。一只小鸟, 突然从林中飞出, 衔住一粒玉米, 又飞回了林中。随后, 是一片寂静。 但在几秒钟后。 鸟儿们又重新开始了大合唱。
Bobby不断地吹着口哨,把玉米洒在地上, 抛向空中。天鹅, 野鸭, 飞了过来, 淘气的小黄雀就站在Bobby的手上要食吃。
一股激动的情感冲击着我, 我被眼前这一幅画面所感动 . . . . . . 这才是人与自然的和谐!
我们继续向前走去。 Bobby的麻袋还是很重。路越来越难走, 我不得不用手拨开树枝为自己开路。 走在前面的Bobby喘着粗气, 头上的汗珠被林中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Bobby站了下来, 对我说:“你站在这里, 别往前走了, 我要去喂野猪。它们看见生人, 一是肯定不肯过来。二是可能会攻击。 因为每个猪妈妈刚刚有了一窝小宝宝。”
“你知道吗?” Bobby 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 “去年, 我们有二十几个猪宝宝, 可是, 雪下得太大了, 太大了, 小宝宝们全都冻死了。”
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我明白他内心的沉重。
Bobby 向前走去, 口中大声叫着:“Ranmo!Ranmo!” 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转过身来有一次叮嘱我:“不要再往前走。”
我从未见过野外的小野猪, 更不能想象在树林里遇上一群野猪的场面。 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不动。睁大了眼睛等着奇迹的出现。
Bobby 仍在大声地叫着, 突然, 我看到了一只大野猪, 紧接着又一只, 出现在我三,四十米远的树木间。 它们向Bobby 走去。 但它们显然是发现了我, 走走停停,最后, 还是Bobby 的声音占了上风, 两只大野猪已经走到了Bobby脚边。
此时, 我才发现, 每个大野猪身边, 跟着五六个“小瓜条”。 这些被我称为“小瓜条”的小家伙是小野猪。它们的妈妈是灰色, 可它们却是米黄色, 背上是一条浅黄,一条深褐色,像西瓜皮一样的花纹。个个圆滚滚的, 就像一个个花条小西瓜。好可爱啊!
我想走近些, Bobby 挥手不让我走近。果真, 我看见几只个子更大的公猪出现了。
Bobby 把粮食倒在地上, 猪妈妈们带着它们的孩子们认真地吃着。“小瓜条们”在Bobby 的脚上蹭来蹭去。大公猪们也在它们的食品前规规矩矩地吃着。
Bobby 被那么多野猪包围着, 我观看着那不可思议的场面。食物吃完, Bobby 离开猪群, 向我走来。
Bobby 在我面前站下, 拍拍手, 擦了擦汗, 一副完成一件大事的神态。 我问他:“你不怕吗? 万一野猪攻击你, 怎么办?”
“怕到不怕, 有几次公猪发动攻击, 我都及时躲开了。” Bobby 拾起重量明显减轻的袋子对我说:“ 走, 我带你去看马和鹿!“
我们把剩下的粮食分给了马和鹿, 等到袋子全部空掉时,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草上的露珠已经消失。 但Bobby 呼唤鸟儿的声音, 仍然是同样的高昂。
我们一同向出口走去。 森林间的小路在阳光下像一条闪闪发光的缎带, 林中堆积的树叶,散发出略带潮湿的泥土香。 Bobby 停下来, 认真地看着我说:“你一个女孩子, 这么大清早独自一人跑到森林里来, 也不害怕?也不想一想是不是有危险?“
我看着这张善良,淳朴,真诚又充满了爱心的脸, 和父亲般对我的提醒与叮嘱。感激地说:“谢谢提醒我!我一定会十分小心。” 我真想告诉他:“Bobby,你知道我今天从你身上领悟到了多少人类的美好品质吗?” 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生活中某些时刻,无言比语言更美好。
自始至终, Bobby 也没有对我说过他爱动物, 可是他却向我揭示了怎样才是真正爱动物。
我们走出了森林,Bobby 又问我:“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回城。”
我与Bobby 道别, 目送Bobby 的车消失在车流中。
童年的梦想今天终于成真。 我听到了树叶的沙沙声和鸟儿的美妙的歌声,我踩到了林中松软的落叶, 我看到了晶莹剔透, 滚来滚去的露珠。 但是, 真正的, 现实中的“维也纳森林的故事”要比我童年梦幻中的更完美, 这是因为它融入了人世间的爱, 人世间的博爱。
正是这博爱, 才使维也纳森林得以与大自然生物共存。才使得这首“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圆舞曲, 世世相奏, 代代相传。
是父亲为我编织了美丽的梦幻, 是Bobby 慈父般对动物和对人类的爱心,使梦幻成真。人生中, 有多少儿时的梦幻变成了现实,而同时保持了初始的影像?对于我, 只有这一个 . . . . . .
三十三年过去了, 我去维也纳看朋友,临行前就和朋友商量好, 要用一天的时间去维也纳森林徒步。这一次, 我们选择的是维也纳森林西北部的徒步路线, 一条掩藏在森林与葡萄园之间,约十公里长的路径。
雨后初晴的维也纳森林给出了她最新鲜的空气, 那黑色潮湿的泥土,那伏在地面微香沁肺的野花, 那直冲云霄的树干,和那鸟儿清丽委婉的歌声, 是我心中永远的维也纳森林 . . . . . .
我想到了Bobby。我似乎又看到了Bobby 背着大麻袋的身影 . . . . . . 如果Bobby 还活着, 他应该已经快一百岁了. . . . . . 即使Bobby 不在了, 他的灵魂也会守护着维也纳森林,与维也纳森林同在, 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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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维也纳西部全部是森林。可以通过公共交通到达。使用地铁线U4, 坐到城市西南端终点站 Hütteldorf, 然后走十分钟左右就到达Lainzar Tiergarten;在那里可以看到野猪。 或者同样乘坐地铁 U4线, 在城市西北角终点站 Heiligenstadt下车后, 换乘38A汽车。 38A的最后几站都在维也纳西北部的森林里, 你可以在任何一站下车, 徒步,享受那潮湿新鲜的空气, 俯视蓝色的多瑙河在绿色原野与红顶建筑中静静地流过 . . . . . .
森林中的徒步路径都有标识, 每隔几棵树就会有不同几何形状和颜色的标识告诉徒步者你在哪一条徒步路线上,所以,很难走丢。
维也纳森林的徒步路径已经被踩踏了几百年, 相当平整。大多数人都不用登山靴在此徒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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