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五彩人生

探索不尽的大千世界, 韵味无穷的五彩人生. 感悟于生活的原创。
个人资料
正文

唐山,曾有一条西山路 . . . (1)

(2014-10-29 13:49:42) 下一个
打开Google地图,在唐山市凤凰山公园南侧的版图上,已经找不到“西山路”。 西山路在地震重建中永远地消失了。
但西山路会永远驻留在我心中 . . .

忘不掉那干净,宽大的水泥板路;那路边两排百年老槐树;忘不掉那白色槐花挂满枝头的五月,幽静的西山路永远是通往温馨的家的路。

忘不掉那钢砖砌成的路两侧整齐的排水沟。记得每天上小学的日子里,我们这些顽童,从来不走铺得整整齐齐的水泥板人行路,偏要左一脚, 右一脚在排水沟两侧的砖上跳来跳去。奇怪的是,整整五,六年上小学的日子里,却也没有听到有谁掉到排水沟里,也没见水沟两侧的砖被谁踩掉过。
从西山路22号到26号(当年的开滦托儿所)是有30到40度的大上坡。冬天一场大雪过后,路面被一层冰雪覆盖,那段路是我们下学后的娱乐场所。只要站在坡顶,不用任何力气,你就可以轻松地滑到坡底。当看见有谁摔了个大跟头,欢笑声会随之而起。西山路永远是和快乐的童年连在一起的路。
当年的西山路小学位于西山路28号和开滦公墓(外国坟)之间。记得一个参观团结束对西山路小学访问时问唐兆翎校长:“你们的孩子怎么不说脏话,不骂街?” 唐兆翎校长回答说:“我们的孩子们不说脏话,不骂街。” 参观团的成员很不解。唐兆翎校长解释的很坦然,:“西山路小学的学生来自西山路,新开路, 凤凰路, 工人医院家属宿舍和河北煤炭设计院的家属宿舍。在整个这一带住宅区中,没人说脏话,骂街。我们的孩子可能从来都没听过骂街。”西山路是一条文明的路。
忘不掉半夜被电话铃吵醒,“井下出漏子了。”父亲放下电话总是简短地告诉母亲。 然后拿起衣帽,开门向等着他的汽车快步走去。父亲一般是要三,四天后,把事故处理完了才会回来。西山路上住的全是开滦煤矿行政与技术的主管人员。父辈们对工作高度的责任感与认真态度,深深地影响了我。我告诉自己:“长大一定要做一个像父亲一样,能承担责任,为人类有贡献的人。” 西山路是一条让我懂得“责任”一词含义的路。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没有放过西山路。我不知道住在西山路上的有哪几家曾幸免,没有受到过冲击。在1966 年的那段日子里,游街,抄家,批斗,扫地出门,几乎天天会看到。在西山路上,我明白了,“无产阶级专政”就是可以不讲理,就是可以随意侮辱人格,侵犯人权,侵吞私人财产。在西山路上,童年的我明白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反义词  “ 自由,民主与人权“ 的含义。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整个改变了西山路的面貌。造反派搬进了花园洋房,在地板上砌灶,烧煤,做饭。砍掉花园里飘香的果树与长长的紫藤萝架,见缝插针盖楼房。西山路不再安静,不再美。那曾经文明的西山路不复存在。在西山路上,我看到了造反派当权者如何摧毁美好的事物与家园, 如何摧毁传统的仪礼与文明。
文革中,得过癌症的母亲一直在被强迫关在离家六七十里之外的学习班里,不能回家。 即使母亲做过大手术,她还被强迫用铁锹和其它三个像她一样有病的女性,每天必须卸完一个火车货车厢的煤。 母亲终究没能挺过文化大革命。她去世时没有合眼。在母亲还能说话的日子,每当有同事来看她,妈妈只有一句反复重复的话:“请你帮帮我,把我女儿从农村办回来。”母亲和中国那个时期千百万个父母一样。半夜醒来,一想起自己在农村下乡劳动的子女,便睁眼到天亮。母亲离开了我,但她的话却一直在我耳边响着:“女人要自立,要洁身自好。”“做一个有知识的人,做一个对人民有用的人。”
从那以后,同样是在西山路上,十几岁的我,每当看到同学与她们的母亲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悄悄地走开。我清楚地告诉我自己,这份人间亲情是不属于我的。在西山路上,我变得独立,坚强。
在文革那些年代里,书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不管造反派白天如何批判我,只要我找得到书,晚上我就会躲起来学习。白天在水稻田里被蚂蟥咬的满腿是血。晚上,满背的痱子化了脓,痛得如针扎无法躺下。 我泼一盆凉水在席子上来降低温度,躲到被单里, 拿着手电筒继续自学。我自己学完了初,高中的数理化。又求父亲教会了我国际音标,坚持每天学英语。那是读书无用论盛行的年代。但我的脑子里,每天都响着一个强大的声音:“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1976年,经历了十年文革的中国,政治空气已经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任何人随便说一句话都可能被武装部追查。十年的上山下乡运动,使年轻一代荒废学业,没有职业。几乎每个城镇家庭都有没工作吃闲饭的年轻人。十年文革导致的停工,停产,把中国经济已推向崩溃边缘。中国往何处去?年轻一代的希望在何方?西山路上的空气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也许是上帝真的再也不看不下去那荒唐世道,1976年7月28日 早上三点多, 那一道强光,与紧接着的40几秒钟的地动山摇,以三十万唐山同胞的生命为代价, 震撼了无产阶级专政。中国从此改变了治国方向。
西山路上的房子除了25号的一栋日本式房子,其它的房子全倒了,不管是百年之久的英国洋房,还是造反派盖的水泥预制板楼房。我从倒塌的墙下把自己拔出来,和家人及所有唐山人一起度过了,没水,没电,没有食物,在风雨中找不到躲藏之处的日子。那是按户口每人每月发25斤粮票的年代。没有粮食,没有交通工具,无处投奔,我们根本不知道是否能活过第二天。我最好的朋友, 她曾与我同一个班上开滦托儿所,西山路小学和唐山十中, 我见到的她,是一双没有生命的,压在两层水泥预制板下的脚。我从地震的第二天就参加了恢复电力的救灾工作。正是在堆满尸体,充满腐臭的西山路上, 我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活下去。
一年后,1977年,在我和弟弟亲自盖的简易房里,那座落在儿时每天踩踏的人行道水泥板和排水沟边上的简易房里,弟弟与我同时考上了大学。成为文革后第一批,77级的大学生。接到入学通知的那一天,我跳上自行车向家奔去,骑过西山口,路过邮电局,当进入西山路时,我右脸上的肌肉不自由主地被往上抻。我在笑,我在从心底里笑。从1966年起,我这个“反对技术权威的狗崽子”, 整整十一个年头,被人歧视,欺辱。在无望中修理了七年地球,扛了三年50公斤重的水泥袋。那一天,是我生命的转折点。从此,我开始主导自己的命运。从此,我从西山路走向世界。
西山路啊,西山路,你包含着我人生中的多少甜酸苦辣。艰辛坎坷。你是我生命的见证。
随着时间的逝去,痛苦永远会淡化,留下的是总是美好的记忆。西山路在我心中,永远是一条幽静,整洁,绿荫笼罩,飘满槐香的路。它永远是我心中最美的路。

后记:多少年来,写西山路的回忆录的想法一直压在心头。无奈每次拿起笔,痛苦的回忆总是使我泪流满面而写不下去。但我明白一定要写,不然对不起自己,对不起那曾住在西山路上的几代人。昨天和今天,用了两天的时间(2014/11/28-29)写完了这篇短文。虽然,一边写,一边一把一把地抹眼泪, 但我终于走出了第一步。谢谢阅读。
[ 打印 ]
阅读 ()评论 (5)
评论
CCHLQLZ100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xinyiran' 的评论 :
60-65. 能在文学城找到西山路小学校友太难得了。如果愿意进一步联系,请送悄悄话。谢谢!
youli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CHLQLZ100' 的评论 :

我是在 80年代在北京认识一个几代在唐山的原籍广东人, 才知道清代北上河北的广东人都落籍唐山, 所以唐山有广东巷。

这北京原籍广东人(都已不懂广东话, 一口地道京片)带我去西山看他亲戚, 一个原广东香山女性, 晚清时12岁随家人搬去唐山, 后来成为张宗昌一个小妾。 张宗昌死后嫁去北京西山, 现在估计已去世。

当时, 她还能说几句香山话(龙都话)。

是的, 大地震后, 广东巷没再重建, 这段历史广东人北上也随之而去。

上海幸好永安公司还在, 四川北路原来广东人聚居地还在, 大部分也是香山人。
xinyiran 回复 悄悄话 你好,请问你是哪一年在西山路小学上学的?我也是西山路小学的。看了你的文章似乎觉得我们差不多是同一年的。
CCHLQLZ100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youli' 的评论 :
广东巷在路南区。全部震平了。死得惨极了。整个路南区已修成南湖公园
youli 回复 悄悄话 请问唐山广东巷还在吗 ?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