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不工作的时间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甚至有些悲观。但是岳父却特别喜欢和我唠嗑,滔滔不绝。我是从心底佩服有本事有阅历的人,他们的故事给予我启迪和愉悦。
岳父60年代初前开始担任“一中心”的内科主任,他的医德医术有口皆碑。那时中国城市的医疗条件也十分有限。岳父坐门诊的时候,有时一天工作10个小时以上,看病人100多人。除了上厕所,单独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岳父对工作的劳累从无怨言,他认为能为病人解除痛苦,个人辛劳一些都是值得的。岳父治学严厉认真,他曾有次一怒之下把年轻医生所写病例从楼上窗户扔下去的例子。
然而,圣上批评说城里的医生们都是老爷,只为少数人服务,呵呵。到偏远地区巡回医疗,送医送药是个不可抗拒的政治任务。6.26对大医院的医生来讲,就是带薪流放。我比较心理阴暗地想像了一下,岳父这种不谙人情世故, 不与人争锋的性格,正是在6.26制度中,被长期指定下放医生的理想人选。
在黑龙江林区,巡回医疗队分成小组,岳父和另外两位中年骨干大夫赶一挂马车,奔波在林场,农村,和县城。治疗病人,培训当地医护人员(包括赤脚医生)。岳父是协和培养出了的高级医生,但他又是个思维开放的多面手。号脉触珍,最大限度地利用当地的可获医疗资源。岳父救治了许多垂危病人,使更多的人康复并终生获益。
岳父在林区瘟疫爆发之时,临危不惧工作在疫区的最前沿。不幸自己也染上了病毒险些丧命。因此留下了终生后遗症,大腿的股骨因病毒侵袭部分坏死。
岳父在林区山区工作期间,自己也渐渐地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宗教式的利他主义工作状态。他有160来块钱的工资,自己又没多少开销,连衣服都是自己动手裁剪缝纫。常常遇到病人急需手术等现代医疗(大医院)就能很快康复,而不治疗就不能活命的病例。岳父自掏腰包帮助病人到哈尔滨或T市诊治。
岳父的工资交给岳母不多,岳母的工资只有70来块,一家4口生活水平大幅下降,非常地拮据。岳父发付一波一波的穷苦病人来T市看病,却要岳母负责照料及介绍给医院里的同事医生诊治。岳母后来一见到岳父介绍来的病人,第一句话就是,我有3个女儿要养,我一碗面条也不会提供给你们的,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没有父亲在身边,生活又很困苦,3个女儿心里满满的怨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姐妹仨人对父亲的怨气越来越弱,父女之间的亲情越来越浓。
岳父年轻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外科医生,因此一直钻研篆刻(外科大夫的修养?)。我来美国前,岳父精心用鸡血石给我刻了两方图章,算是对我无言的疼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