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旅行,难免会遇到由于不熟悉地方特色、环境、食品而引起的一些不顺。其实不仅去陌生的地方,即使回老家,回乡却似他乡客,也有可能。这些所谓的不顺,也许恰恰是旅途中最有趣的部分。
我一直想带动国内不太出游的亲朋出去走走,一来自己厌倦了带类似的礼品见同样的亲戚说一模一样的话,这样的探亲模式;二来替他们可惜不出门看看大千世界。于是,今年经过多番多边研讨,定了一起出游一个星期,天津到日韩的六日五晚邮轮。
十月七号登船,我们十月一号下午离开北美东岸的家去机场,经过两次转机,在路上折腾了三十八个小时后,到达国内老家时已经是当地时间三号下午。计划接下来在老家待四号和五号两天,六号去天津。现在的问题是,没有火车票。
从老家到天津,所有各种交通方式中,最方便的是高铁。飞机,没有直航,需要转乘;自驾,耗时太长;绿皮火车,需要转乘,耗时太长。适逢国庆,谁不想在这不用上班的大喜日子里,得到一张车票,去别处享受还在上班的人提供的服务,所以车票的事从定船票开始就在我心头徘徊,从来不敢忘却。
高铁票只能提前十五天预定。我算好日子,到开票那天,点进官网12306,显示“候补”。如果 “售罄”,倒也死心,偏偏有一行红字注释,“暂无余票,建议抢票,抢票成功率较高”。意思是现场下注,几天后开盘,看能不能赌上“较高”?另一行注释是“最多可以添加三个乘车人”,也就是说,我们为了让第四或五个人同行,得赢两次“较高”?
电话跟老家人商量了一下,他们说不用担心,这事交给小辈中一位“tei有章程(特有本事)”的闺女去办。我只知道小姑娘是开网店卖保健药的,谁知她还能搞定高铁票。想想即将加入传说中举国同庆的人山人海,真实令人期待啊。
当天晚上,终于在家里见到这位年轻人。她平时在上海,刚好国庆回老家探亲。她说,可以随时去高铁站窗口买票。 原来,她的“章程”是“买短乘长”,也就是说,只买一站,(极短途的票好买,)到站不下车,补后半程的站票。她考虑周全,每人带马扎上车,站票改坐票;马扎前几天已经下单,明天到货。下火车后,把马扎寄到她在上海的仓库,包装工用得着。
她安排得倒是干脆利索,但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摩羯,我从来没有干过这样走一步看一步的事。各有各的生存方法,让我焦虑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根本不是事。事已至此,我们决定先把那一站的票买了,再提前一天走。七号的船,无论如何要赶上。
到家第二天,四号,我早晨起来,神清气爽,一点没意识到,意外总发生在本应轻松愉快的时候。先去了当地与“永和豆浆”竞争的早餐店,上午办了一些手续上的事,中午感觉头晕晕沉沉,不知道是因为时差还是对味精过敏的老毛病犯了。强打精神,跟朋友去小火锅店意思一下,然后赶紧回旅馆扑倒在床。半睡半醒到下午三点,头还是有点疼,勉强起身,去楼下美容工作室做脸。
我本是从来不做脸的人,但章程姑娘坚持请客,说敷个面膜,简单按摩一下。我觉得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不能给脸不要脸,就答应了。没想到,为了显示隆重,给我加做了一个“无针水光针”,就是把保养液变成高压小气流,硬喷到皮肤小孔里,以达到美白、保湿、紧肤、除皱等效果。我看着墙上张贴的大幅宣传画,觉得这个无针胜有针的价格可能远远超出小城的消费水平,也超出我这张脸能承受的。
好不容易做完,脸上啥感觉没有,怎么觉得恶心,两腮冒酸水。坏了,我赶紧冲进卫生间,都来不及掀开马桶盖,就直接吐洗手池里了,全是早餐的馅饼和中午的素菜。头立马不疼了,倍儿清醒,——花两个小时做的脸,还没出门,只用两分钟,就全扔人家卫生间里了。
当时我分不清哪个更难受,恶心还是丢面子。还好卫生间里有一次性纸杯和擦手纸,我打开排风扇,尽力清理了现场。假装没事人儿走出卫生间前,扒着马桶又吐一通,这下彻底心虚体虚,再也没劲儿应酬,赶紧窜回旅馆房间,趴了一夜,暗暗希望明天火车上不要闹幺蛾子。
早晨起来,担心自己饿瘦,就偷喝了一口豆浆。半个小时后,恶心的感觉又上来了,而且非常迅猛,无法控制。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严阵以待,戒备森严,在这特殊时期,凡是外来物品,一律拒之体外。而且每吐一次,隐隐的头痛就减轻一些。
我本来设想,上车前,每人都拿着自己的马扎,抱在胸前,有条件的还可以带根甘蔗,在车站广场站成一排,照张集体照,一定会惊艳朋友圈。实际上,我一直昏昏沉沉跟着走,只想找地方坐下闭眼。还好我们从始发站上车,人不算多,顺利地补了票,也在车厢连接处放好了马扎。
同伴两口子,两个人合用一个小登机箱,为这趟旅行,带了最精简的衣物和最丰富的食。他们背了四五样水果,四五样带壳坚果,还有碗装方便面、鸭脖、煮玉米、黄瓜、饼干、茶鸡蛋等若干,好像不是去天津,而是去天边。他们并没有什么旅行经验,可把火车食品带得这么全,我怀疑是刚复习完电视剧《南来北往》。
以往乘火车对我最大的吸引就是吃东西,还有跟邻座聊天。可惜那天我不想吃也不能吃,邻座是厕所,残障人的,外围空间比较大,放了一堆行李箱。闭着眼,听同伴时不常告诉从厕所出来的人,“门会自己关上。”
朋友打电话来,我有气无力地汇报,味精过敏了,朋友一听症状,你这是妥妥的食物中毒啊。她甚至怀疑我脸里有啥毒物。
下火车的时候,又虚惊一小下,同伴装护照的包忘车上了。她是位退休多年的护士,从来没有出过国,为了这次上邮轮,提前两个月申请护照。护照原则上平时归单位保管,需要用的时候说明用途和日程,申请取回,用完了再还回去。去原单位开证明的时候,管事的千叮咛万嘱咐,“老张啊,你用完了可一定立刻还回来,别害我呀。”所以,护照丢了事小,还不回去,又不能自证清白事大。
幸运的是,我们最后一位下车的大哥是个心细的人,他路过马扎座的时候,注意到那一堆行李上的护照包,赶紧帮忙收起来了。
我继38小时旅途后,又连续24小时没吃东西,憔悴三天,离玉颜就差一面团扇。没想到的是,那几天病恹恹的照片,反倒照出我文静内秀的一面,怪不得西子捧心更添颜姿,歪打正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