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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庚子疫情中走笔之一)

(2020-06-16 10:14:59) 下一个

 

 

 

四月某日  星期六

 

 

      唐延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媳妇宋佳佳正在卫生间打理。两口子最近正在缓慢地爬坡——倦怠期。

唐延鹏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今儿还出去呐?!我说,昨儿个晚上,楼上折腾了一宿,洗衣服也不能彻夜啊……你听见了嘛?”

       宋佳佳描眼线的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一语不发。

       唐延鹏原来是大碱厂的“龙门吊”司机——嚯,当年这可是个受人羡慕眼红的职业!

       可惜,几年前,一股“职业化、正规化”的风潮,需要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执照上岗”,需要通过一系列的考试考核,取得资格证书,方可继续从业。唐延鹏和大多数“老师傅”一样,年轻时候全凭师傅手拿把攥,一点点的言传身教带出來,根本没有什么文化知识。这样一来,他倒情愿“买断工龄”和那些老兄弟们一起下岗。

       只是还不到50岁,今后的日子还得过。媳妇宋佳佳比他小不少,是个事业单位不错的出纳,参加工作以来就没出过差儿,不过也是吃了没文凭的亏,总也提不上去。两口子含辛茹苦把闺女送进大学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唐延鹏的头发开始疏松,宋佳佳的皱纹也开始爬上面庞。

       两口子原本也是经人介绍认识、处对象,顺理成章结婚生子的。等孩子大了,日子好过了,可也到了这个年龄了,屋子里床上那点儿事儿……也就淡了。唐延鹏不是不想,但媳妇儿的要求不那么简单,什么“前戏后戏”的,烦!索性能对付就对付,对付不了就缴枪摊牌。宋佳佳几番风雨后也觉察到男人的感受,两厢不情愿,也就冷了下来。

      无奈,宋佳佳还处在“四十如虎”的年龄,再加上略有几分姿色,每天只能对镜慨叹。要好的姐们儿拉着她去参加什么“花道雅集”,反正家里面没有什么事,她就随着去了几次。虽然对剪枝、插花什么的依然提不起兴趣,但是花道老师、那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儿却对她百般呵护,亲近有加。一来二去,二人从暧昧衍生出了不可名状的情愫……虽然没有机会跨越雷池,但几乎是水到渠成,就差最后一个契机。

       上周,花道会组织大家去水上公园春游,借机观察欣赏万物复苏时节的花花草草。趁着周围没人,花道老师居然斗胆搂住宋佳佳热吻起来。宋佳佳心口蹦蹦乱跳,观察四周后赶紧推开他。

        待宋佳佳理好云鬓,整好容妆,花道老师企图进一步咸猪手进击。“慢着!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恁也是有身份的人,我呐,虽然芳华不再,但也不能和那野鸳鸯似的苟且,遭人白眼儿!”老师有点儿呆滞:“姐姐,恁的意思是……”

        宋佳佳看看四下,没有人关注他们:“马上就五一黄金周了……咱是不是去哪儿逛逛?”老师明白了宋佳佳的心思,不是一定要膘着他成家立业:“嘿,我说姐姐,这事儿,我也惦记着不止一天了……”

        后来两人约好,为了不引起各自家庭的怀疑,决定5月3日,相约去北京“旅游”一趟,对家人就谎称花道会的活动。

 

        唐延鹏大概还没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完全脱离,还对昨夜不能酣然入梦耿耿于怀:“我说,楼上住的嘛人啊?!就算是周末,洗洗涮涮可以理解,恁也不能折腾一宿啊!媳妇儿你听见了吗?”

        宋佳佳已经完成了她每天必做的功课,相当满意地检查了一下镜中经过细心描绘的自己的白脸:“嘛?我没听见啊。”

        唐延鹏依然老大不乐意地嘟囔:“唉,整宿整宿地洗衣裳,哗哗地倒水,然后又洗、又倒。这他妈一宿,哈……”打了个哈欠,他起身下床。看到豆浆已经在灶上热好了,他有点儿感动:“欸,媳妇儿还是真疼我哈!”

       宋佳佳撇了他一眼:“你趁热吃吧。姆们今儿有雅集,台北来的李老师给姆们上课……耽误不了晚饭就回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否掩饰住了自己的躁动和不安,当然不乏一丝对丈夫的亏欠之情。

 

        唐延鹏他们住的是老旧小区。上个世纪90年代,赶上最后一批福利分房,当时作为业务骨干的优秀吊车司机的他,得以分得这套两室一厅的楼房。街里街坊差不多都是一个厂子的,关系相处融洽。可是近几年,老一代人要嘛走了,要嘛搬去郊区,腾出的房子都租给外地人,这楼里的居民结构一天天变化,剩下的老户老人儿越来越少。

       唐延鹏下楼到小花园里面散步消食。迎面遇到戴着红袖标的居委会主任金大妈,人们在背后都叫她“金尿盆子”,来源是10多年前一个热门连续剧《无悔追踪》里面的一个人物,外形和气质与金大妈百分百匹配。

       “我说主任大姨,恁能不能给姆们主持个公道。我介人本来就闹神衰,没事儿还睡不稳觉呢,可这楼上的邻居大半夜不睡觉,闹腾着洗衣服,搅合水不说,一会儿马桶哗哗,一会儿浴缸哗哗……还叫不叫人睡觉了!再说,这私自出租,原本单位分的房,按说是公家给的,现在房租都到了私人手里不论,搬进来住的都是什么人啊……”

       “金尿盆子”打断他的话头:“行啦!老街坊几十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恁说的在理儿,对姆们的管理服务工作也添了不少麻烦……唉,没辙啊,不同以往啦,谁还服管啊!居委会快成了摆设了,没人儿听姆们的了!姆们还没地儿说理去呢!”

       唐延鹏被抢白了一道,瞪了瞪“金尿盆子”,一肚子委屈憋了回去,郁闷地走开了。

 

 

四月某日  星期日

 

       唐延鹏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已然晌晴白日,艳阳高照。

       身边媳妇儿的床位已经空出來了——他才看到宋佳佳正在厨房里忙着做早午饭。

        唐延鹏慢悠悠地起身、下床、换掉睡衣:“小妈妈的!这一宿!做饭也不能熬通宵啊……媳妇儿你听见了吗?楼上折腾了一整夜啊,叮叮哐哐做饭做菜,闹的我一宿没睡!”

        宋佳佳看到丈夫起来,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是吗?我咋没听见呢。恁自己个儿神经衰弱该吃药了。谁大礼拜日的不睡觉做一宿饭啊?!”

       唐延鹏想反驳媳妇儿,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我吃药?我吃不吃药不打紧,介尼玛不能蹬鼻子上脸啊!昨儿个就洗了一宿衣裳,洗衣机洗澡盆就没闲着,今儿夜里又做饭,切菜剁肉……不行,我得上去惹和惹和!”

 

      本来就有些对大环境不服不忿、自己偏又神经衰弱的唐延鹏,被这两个晚上楼上邻居闹腾的气不打一出来!由于住在403,平时也不坐电梯,不知道503是谁搬进来了。他走楼梯到5楼,对着503的防盗门咚咚敲起来。

       几波下去,503门里却毫无反应。唐延鹏心里有点儿没谱——这里面住的什么人也不知道,这么叫门也不开,怎么个情况啊?正要挥手继续砸门,边上504的门突然开出一条半尺宽的缝,里面露出一个长发消瘦、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脸:“你揍嘛呢!这家没人,春节回老家走的,一直没回来!”

       唐延鹏看对方气色不老好,像是跟谁呕着气,忙紧张地客气地赔礼:“不好意思哈。我是楼下的。这两天晚上一直睡不着,这家的人总是闹腾,洗衣服做饭,一熬就一宿……欸,没人呐?!”

        504的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想再说什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刚要关门,“嗖”的一下,一只小型黄毛犬从门缝里窜了出来,眨眼的功夫便跑得无影无踪。

       唐延鹏着实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是该帮助504的男人去追狗狗,还是应该自己走开。没想到504的男人只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去追狗狗,反而是用力地将门拉上了。唐延鹏看了看关紧的504的门,又看了看从未开启的503的门,叹了口气准备下楼回家。此时他闻到一种怪异的气味钻进鼻腔,似曾相识,但又不那么确定……

 

 

四月某日  星期一

 

        在小区花园散步的唐延鹏没有遇到平日打牌下棋的几个老伙计,觉得无趣,正要走回自己的楼门,忽然看到昨天楼上那只跑出来的黄狗,在院子里慌乱地跑着。他不觉想起504那个倒霉男人——他怎么不下楼找回自家的狗呢?

       “金尿盆子”手里拿着一叠什么宣传材料走了过来,她也看到幽幽然不够安分的黄狗:“这谁家的狗子啊?怎么也不拴好!伤了谁也不好啊,赶紧领回去哈!要不然派出所来了可就不好商量了!”“主任大姨啊,您了不知道吧——问我啊!”唐延鹏接过话茬:“我们楼上504的!那天我去楼上提意见——我不是嫌他们夜里吵得慌嘛!介狗趁着主人跟我说话儿,凑的一下子就跑出来了——它主人也怪,不追,嘿!把门儿关上了……”

      “金尿盆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事儿嘛?介个可不对哈。你老唐要是不开玩笑,我得上去得啵得啵,介哪行呢,忒不负责任了!”

       “嘿,主任大姨,恁这话哪么说的!我老唐要是有半句假话——”唐延鹏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词语,“我……”指着远去的黄狗背影,“揍是它!”

 

 

 

四月某日  星期三

 

       唐延鹏兴致勃勃地骑着自行车从菜市场回家。他买了两颗卫青萝卜外加一把菠菜几根黄瓜,卖菜的人居然算错帐,多找给他一块钱。虽然一块钱在当下不顶吃不顶喝,但是唐延鹏还是觉得收获了意外。

        当他骑车进入小区后,立刻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在平时大家都尽量远离的垃圾站附近,被拉起了一道黄色的警戒线!三、四辆警车停在院里,十几位穿着官衣儿的警察在周围游走,几个住户正在接受盘问,尤其是居委会主任“金尿盆子”似乎瘫软在一个椅子上,边上两个警察正在做着笔录。

       唐延鹏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不知道小区里发生了什么大事,骗腿儿下了自行车。还没待他询问邻居,“金尿盆子”看到他便拉扯一位警察的袖子:“就是那个人!你们问他!”

        两个警察毫不耽搁,还没容唐延鹏反应过来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您了是这楼的住户吧,麻烦您过这边来一下,配合调查。”唐延鹏发现二人非常专业,一前一后已经切断了他的退路——介尼玛丈二和尚的,恁么了?!他只有服从,推着车跟着二人走到一边。

 

        其实事情并没有多么复杂。

        504的男人发现妻子的不忠,在周末“摊牌”时发生口角,盛怒之下杀死了妻子。一不做,二不休,当晚,在浴室/卫生间里分尸,用水稀释冲刷血迹——这就是唐延鹏听到的“整夜洗衣服”的动静,确实不是唐延鹏的错觉。

        第二天白天+夜里,504继续分尸,并将尸块分别煮熟,以便分批带出消尸灭迹——这就是唐延鹏听到的“整夜做饭声”。由于老楼的结构,唐延鹏误以为是503产生的响动。

        赶巧周日白天唐延鹏上楼去抗议,504被不断的敲门声侵扰,不得不开门“驱客”,没想到女主人的宠物犬惊恐逃离,504男主怕惹是生非,迅即关门。当然,此时唐延鹏闻到的气味便是……

        后来,周二,“金尿盆子”为了公共卫生和安全,敲开504的门提醒业主找回自家的宠物犬。504主人受到惊吓,原打算分批扔到郊外和海河的尸块,不得已尽快处理,当晚将一部分扔到小区垃圾箱里。

       没想到宠物犬在周三一早开始对着垃圾箱狂吠不止,回收垃圾的工人感到可疑,检查垃圾箱后发现尸块,报警……

 

        唐延鹏回到家中,回想这几天的经历,不觉脊柱发凉,一阵阵后怕。

        宋佳佳得知这一系列真相后,不觉脊柱发凉,一阵阵后怕。

        “姆们花道会黄金周的活动取消了,哪儿都不去了。在家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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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年孟春  于  京西  竹惑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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