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霾都2017(原创/首次发表)

(2016-01-07 08:54:30) 下一个

二、

某段时间,我在收集整理糖尿病引发角膜钙化的手术治疗的病例,准备完成一篇小论文。忽然想起了画家聂子凡,于是用“对对碰”给他留言,想请他抽时间来复诊一次。没想到作为大忙人的他居然很快就回话了,约我次日晚上去参加他的生日宴,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舞也会来的!

次日,我如约来到位于劳动者体育中心。这是一座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巨型建筑,原本是建在市郊的,随着大都的膨胀,如今已经成为市内最繁华的地段之一。由于当初大规模圈地,意外成就了今天独特的一个商圈,毗邻着体育场,在周边雨后春笋般林立出很多歌厅酒肆,全市最著名的夜店[1]几乎都集中在这里。聂子凡约的是这其中的一家意大利餐厅MATTA,由于老板的近乎苛刻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里的意餐从原材料到厨艺几乎无可挑剔,成为“使馆帮”和艺术圈等“高端人群”的聚集地。

没想到今晚聂子凡居然搞的是简约版的生日宴会,不大的包间里条形桌边只有7个人。这次的聚会聂子凡没有请什么艺术家,只有一位是他的合作伙伴,好像是帮他打理日常事务的,话语不多,显得有些木讷。还有一对夫妇,以前见过一面,是律师,我敬而远之的职业。记得女方是聂子凡夫人的远房表妹,还是表姐?自从聂子凡夫人定居丹麦后,她总以娘家人的身份关照他。在介绍另外两位男性的时候聂子凡有点含糊其辞,只是说:”李总。刘总。我朋友。” 主人一一介绍,我寒暄后落座,心里却对舞的缺席有些郁郁寡欢。

完全是家宴的形式,我也只好不咸不淡地应酬着,主要是听聂子凡与那位律师先生讲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最近发生的诉讼案。我品着MATTA看家的意大利红酒“口活儿”[2],觉得挺适合我口味的。

虽然几年来红酒在中国大都市里面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城里和郊外的红酒坊抑或酒庄开张关张再开张,而我却一向对其没有口福。朋友中有像追捧雪茄般近似疯狂追捧红酒的,每次见面就像痛说革命家史般盘点最近进了哪个产区哪个年份的哪种典藏级高档红酒,听得我如坠五里云雾。不过在这班朋友的熏陶下,虽然我远远品不出年份和产区,但至少能喝出个大致的好坏。我总是跟他们开玩笑说:拿差的酒糊弄不了我,可拿好的给我喝,又糟蹋了。

MATTA的招牌菜是地中海海鲜汤,随季节不同会调整配料,但常品常鲜,质量保持在高水平。在我们将要把一大盆海鲜干掉之前,引座小姐将舞带了进来。舞一面向大家点头致歉,一面转了半间屋子坐到了我身边的空位上。

李总和刘总随着舞的到来一改萎靡无聊的状态,四目放光紧盯着她。而舞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和我聊起老庄哲学来。

女律师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似乎见不得我们俩人的私聊,稍显武断地把我“揪”回酒桌:“大夫,请教您个问题啊。去年奥运会上,那位被检测出服药的王牌运动员,您说他的解释合理可信吗?我有一个客户说要考验我,一定要让我模拟辩护,把他洗白。从专业角度看,您觉得呢?”

顿时席上的气氛就热烈起来,根本轮不上我发言。两位大款一致斥责外国媒体和相关机构的“阴谋诡计”,认为我们的运动员是被“做局”陷害了。而聂子凡的助理不紧不慢地反驳,说中国运动员暗中使用违禁药物由来已久,没有被抽检是幸运,被查到是活该……

此时聂子凡适度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莫谈国是,莫谈国是。那些与我们都不相干的,咱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举起一瓶红酒向众人宣示道:“1965年的托茨卡纳[3]‘白橡木樽’!据说当年因为旱灾,产量不足2000瓶!”“哟,”我接过话头,“您还是收好吧,一定价格不菲。给我喝糟蹋了……哦,不好意思啊,这几位都是高人,请他们品尝吧。”李总兴致颇高:“来来,开了尝尝!聂大画家你可不要小气喔,下次我送你一瓶更好更稀有的,一言为定。今天一定要尝尝你这65年的。”女律师也帮腔说:“对,艾大夫还有舞小姐,难得遇到这机会,尝一尝嘛。”

聂子凡看到预热达到效果了,自豪地吩咐服务员开瓶醒酒,然后对舞说:“这位李总,还有这位刘总都是我的朋友,都是有实力的企业家,以前做能源非常……非常成功吧,最近我们在商量着搞一个艺术品投资基金——这不是,想请你给顾问顾问。毕竟,你是投行的专业人士嘛。”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的生日宴还是有“意义”的。

舞开始表情有点复杂,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几位大哥看得起我是我的荣幸。不过,术业有专攻,投行里面不是没有做艺术品金融这一块的,但我不是这个专业的。我现在的主要业务是面对大型国企的投融资,与你们要做的这个……相距甚远。真的不是我不帮忙,是实在不懂。就像艾大夫要给您动个手术,请我帮忙做副手,我同意,您能同意吗?!”

虽然舞的态度很客气,说的话也在理儿,但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也没人吃菜,非常尴尬,李总刘总也抓耳挠腮颇为不自在。

我觉得毕竟是聂子凡的生日,不要搞得谁都下不来台,于是插科打诨道:“舞,要说平时我绝对不会请你帮我手术的。但聂大艺术家要是有问题上了手术台了,我还真敢让你下刀子,反正他不会投诉的。”聂子凡马上接过话头:“对对,牡丹花下死……不是,我想说什么来着?……我情愿让你拿我练手,不惜冒着失明的风险。”

舞笑了笑:“可别!我可真担待不起啊。”然后仍然是以理性和真诚的态度说:“您如果信得过我,不如做好‘计划书’之后拿给我,我给您找我们那里比较专业的人来看看,多少可以给您一些建议。至于更进一步的‘投资协议’文本,我也不敢大包大揽,有了进展咱们再沟通吧,我仍然是可以介绍靠谱的人士给您当顾问。我自己是真不行,不是谦虚。”

桌面上立刻冰雪消融,两位大款[4]也笑逐颜开。“只要你答应能指导我们,这桶金我们淘定了!”“来来来,为感谢美丽的舞小姐慷慨出手相助,干一杯!”女律师也不失时机地补充:“无论最后收益如何,定有一份您的顾问红利!以后慢慢谈。”

舞或许是有意回避这个话题,迅速和我谈论起周末的安排:“大夫,周六有时间吗?我朋友在顺平开的马场要转让了,说让我赶紧去耍,下个月就不再属于他了。”我有点措手不及:“我倒是在内蒙骑过几次马,不知道霾都郊区的马场是什么气候?”聂子凡在一旁赶紧添油加醋:“艾大夫,去吧!别管骑得好不好,总比在城里吸毒健康得多!可惜我们‘新东方画派’有个聚会,不然一定要麻烦舞小姐带我去活动活动喽。”

我微笑着对舞说:“你业余生活还挺丰富嘛。是不是在乡间还有两座别墅什么的?”舞也兴致勃勃地答:“活着就要快乐。谁让咱们没有当大官大富豪的爹妈呢,周一到周五拼命给老板打工,周末就拼命休闲,没有大house可以找有大house的朋友借用。和您不一样,您自己就是老板,只会剥削员工……”

在座的刘总听着有点不太自在了:“当老板也未必那么轻松啊。我们上面有地方政府要纳税,下面有千百号工人要养活。哪位作家说的啊——非常对:当今私企老板是社会的润滑剂,没有他们,社会将更加不安定。看看看看,这才是比较客观的定位嘛。”

舞看看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杯子专注地欣赏起葡萄酒来。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不简单的小妞儿了。

 

 

 

[1]夜店:泛指新千年后在大陆大城市兴起的彻夜酒吧和歌厅等娱乐场所。

[2]口活儿:产于意大利托茨卡纳地区的红酒soffocone。

[3]托茨卡纳:英文:Tuscany,意大利文:Toscana,意大利中部著名产酒大区。

[4]大款:暴发户或有暴发户嫌疑的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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