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的最后几天,我心里有点慌,觉得回到英国事情很多,而自己似乎又没有彻底休息过来,于是我就争取不做事情,有空就在街上逛,最常去的就是铜锣湾和油麻地一带的二楼书店。
二楼书店
在2008年,一位朋友写了一本书,叫《门槛上的香港》,讲的是自己作为一个大陆人,对香港社会的观察,当时我做责任编辑,对其中的介绍的二楼书店,印象很深。所谓二楼书店,因为香港寸土寸金,二楼铺面租金低廉,适合利润不高、生存空间狭小的书业来租赁。
在我第一次去香港时候,我曾经去过一次,买了两千多块的书,花了一千多块寄回到英国。这批书,是我和中国保持联系、更新认识的重要渠道。比如,香港能够买到很多大陆的禁书。上次买来的高华先生的《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邓力群的《邓力群自述——十二个春秋》,至今在休息之余常拿起来看。
我爱读政治评论,就好像很多人喜欢读报纸的体育版的球评。政治是人类智力的竞技场之一,政治的魅力,都可以在体育之中找到,陈水扁的两个子弹改变了2004年台湾大选,就像一记突然的组合拳,放倒了一个夺标呼声很高的选手。而追随了两三年的民调测验的轨迹,95%地坚信一个政党的胜利之时,总有人,比如我,期待一个突然死亡的进球,瞬间把一支豪门球队送入地狱。上次还买了一批林行止先生一年一本的专栏结集,就好像看着一名铁人三项赛运动员,每年参加一次比赛一样,而且运动生涯能够到60岁。
所有这些都是受朋友那篇二楼书店的启发,这也是自己去香港一个最大的心愿之一。这次去香港,我每次出门,都到二楼书店消遣。在二楼书店,常常能够看到老板和干部模样的大陆人,偶尔走过身边,嘴里谈的林彪、薄熙来。相比之下,香港本地人很少。
这次到香港,我还是买了很多回忆录回来。除此之外,还买了一套中华书局的《汉书》,三百多块港币,简直是捡来,不过比1989年,我在北京王府井新华书店那次还是有点贵,当时是一块人民币一本,我凑齐了12册,12块钱。
打算下次去香港之前,我一定把《汉书》读完。想象一下这是一个很美丽的画面:不管是生着炉火的不列颠的冬夜,还是英格兰之夏的草地,读《汉书》,喝啤酒。
其实,香港的书,也不便宜,二楼书店的书即使有折扣,一本也要在90港币到120港币左右,折合英镑8、9镑。不过,偶尔可以淘到一些很文学的图书,可能在大陆已经绝版,或者没有出版,在二楼书店,品相价钱俱佳,那就买下。这次就买了几本王安忆和北岛的散文。
离开香港
拎着一塑料袋的中文书,在铜锣湾、骆克道一带闲逛,有点大陆。偶尔累了,去一家车仔面或者路边摊吃饭,不好意思说英文,普通话讲得很清楚,却还常常碰到粗声粗气的民间粤语。
于是,如果实在迫不得已,我一般都去购物中心或者餐馆吃外国餐。相对来说,做西餐、泰国菜、日本菜和韩国餐的餐馆,都是下了力气装修,投了本钱,要吸引客人,服务态度都不错。如果生意太忙,态度实在有些差,你只要眼皮都不眨,盯着菜单,冷冷地点菜,服务员态度立马会有所改观,这是我这次去香港的经验,很奇怪。
香港的美食确实多元。有一次,我想吃点海鲜味道的汤面。菜单上看到一款,叫蚬壳面,就点了。上来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意大利的conchiglie(贝壳型的意大利面)。面汤很鲜,却是来自雪菜的味道,蚬壳的软度,很有中国面的尺度,而不是意面嚼头的标准。于是,再来一杯港味十足的奶茶,与英国茶不同的是,奶味过足,甜中带焦。看着浮现在雪菜汤里的“蚬壳”,咖啡色的奶茶,我暗暗赞一声“这才叫征服”。
就这样子,香港一周很快就要过去。临行前,我整理买来的图书和礼物。以前不喜欢父母每次旅游带着超重的行李,甚至衣服里都塞满了瓶瓶罐罐,让自己行动不便,走路不够从容,带着侥幸而卑微的心情,试图逃过乘务员的检查。如今的我,却变本加厉,买一个崭新的行李箱,用外表掩饰内在的沉重,理直气壮地超重闯关,也要给家人带一份旅行的礼物。
越想早早地结束这样的尴尬,却越不由自主地加入了父母的行列。
回到英国,很快就是中秋。上次送父母回家,回来的路上,月大如斗。初时,曾笠还时常问起爷爷和奶奶。不到一年的时光,他却已经是满口英文。那段故乡的时光,却如沉入深海的泰塔尼克一样,也许已经被不发达的童年记忆储存在无法唤醒的冰海之底。每每听到电话里母亲充满期待的呼唤,小曾笠若有所有的沉默。我总是诅咒时光的残忍。初次恋爱的人,在分手之时,不相信感情就此结束,以为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残忍。为人父母之后,才明白生与养的分离,也有一种特别的残忍。
第二次去香港,我突然感到这个城市有点变了,也许是我有了做父亲的经验,看事情的角度变了。香港之于大陆与英国,大概也是生父母与养父母的区别,而这个城市的未来,应该在于他自己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