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回到云镇,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我好象已经习惯了没有通信的日子,虽然心里想念,但总也提不起笔。有一天收拾东西,看到那张明信片,这才给晓箐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在南京停留了几天,现在回云镇了,并附上了明信片。
晓箐寄来了我们的合影,并调侃是一片绿叶陪衬着五朵金花。照片上我挨着晓箐站在她身后,我用一张纸挡住其她的人,就看着我俩,真象一对恋人。我把照片放进军旅生涯的相册里。
她的回信中带着埋怨,说她以为我一到南京就会给她写信,至少到了家,应该报一声平安。害得她坐立不安地苦等。“只言片语,一张邮票8分钱,这么难吗?”她不仅自己处事周到,同样对别人的期待也高,至少她在乎我,关心我,而我的确不太考虑别人的感受。我找了个“懒”的借口,希望她不要介意。
埋怨归埋怨,生活在她的眼中仍然充满了乐趣和激情,总有新鲜的事情发生让她唏嘘慨叹。她多愁善感,用独特的视角,细腻敏感的神经,浪漫的诗人情怀,富有感染力的笔调,与我分享着她五彩纷呈的世界。
“今天我们开始了新班英语的第一课。外教叫鲍勃,是个四十来岁的美国人,蓝眼睛,棕色的头发,肩宽背厚很有底气。他说‘我们一不用教材,二没有考试。上课就是聊天,每次选一个人生或时事的话题。有不懂的地方,请马上提问,有不懂的词语和语法,我适时解释并多举例子,直到你们熟悉这种用法。课下的作业是自己找书看,每周写一篇书评。我根据你的书评,给你更多的阅读建议。书评随便写,在我这里没有绝对正确或错误的东西。只要作业全交上,成绩就是A’你说,如果其他课的老师都这样该多好。
‘第一课的话题我来选。我们就聊聊一见钟情吧。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他问前排的男生,就是你们一班的那个李进名。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从来都没有?你几岁了?’
‘十九。’
‘天哪,我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吻过一打女孩子了。’
我们一阵哄笑。他说美国的少男少女十四五岁就开始学着了解对方,学着和异性相处,这是顺应身心发育的需要。我们告诉他在中国行不通,家长看着,老师盯着,男女生不可越雷池半步。
我问他在美国女孩子可以吹口哨吗?
结果他反问我‘口哨有性别吗?你尽可以用任何方式表现你自己,根本没人注意你。’
我记得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爸从干校回家,我老远看见他下车,就大喊着----爸,张开双臂朝他跑过去,我太想他了。我想他会抱起我,转几圈,用胡子茬刺我的脸。到了跟前却被他批评,说我没有女孩的稳重样子。从那以后,我就恨他们为什么把我生成女孩。逆反的时候学会了吹口哨。但我一直都是压抑的女孩。”
“今天鲍勃开聊的题目是私人拥枪。我们说军训的时候,我们都打过冲锋枪,就是AK-47。鲍勃惊讶不已,他说他参加过越战,在越南成天被冲锋枪扫射,特别突出了这个被动语句,说还清晰地记得冲锋枪连发的特殊声响让他心有余悸。他说私人拥枪是写进宪法的。宪法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这里不是三五年就修宪一次,从云山雾水改到雾里看花,有谁在乎宪法呢。他说在美国修宪可是要经过国会参众两院三分之二票数,并在各个州通过。我们说这也不难,人大委员们开会的时候不是都全票通过吗?哪个省还敢造次?他说几百个委员都有一致的想法,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觉得也是,我们从小就被用一个统一的思想模具给打造成不会思考的机器人了。今天突然有鲁迅的那种万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感觉。这感觉让我怕怕的。
我找了美国立宪时的书籍来读。真的,人民拥枪以防止政府过于强悍。你说当权者得有多大的度量。虽说当今国家的军队都是坦克大炮,手枪步枪已形不成气候,但是200年前的开国者就立志要把自己的权力关在宪法的笼子里,这种远见卓识让我敬佩。写起书评易如反掌,鲍勃又给了我长长的阅读书单。”
“这个学期最后一个月,我们的课程是金工实习,就是去金属加工车间学习操作机器。我们先看了一段录像,介绍德国克劳勃的数控机床,天哪,我都惊呆了,机床可以被计算机自动控制到这种精度!就象刚军训时看巴黎航展的录像片一样开眼界。但是我们学习操作的还是五六十年代的全手动车床和铣床。我们的任务是把实心钢管在车床上加工成一个半空心的榔头手柄,再去钳工那里用一个钢锭磨出锤头的部分,拧在一起。正好我家缺一把那样大小的榔头,我喜欢动手,这次看我的了。
“学校里掀起了麻将风,老师和宿舍监管人员随时突击抓违规者。正巧这个月实习没有作业,我们也弄了一副麻将,蠢蠢欲动。把宿舍门反锁,拉起窗帘,在桌子上铺上一层厚被子。这样一玩就是一晚上,不仅要蹑手蹑脚,还要竖起耳朵听楼道里的动静。偷尝禁果的滋味太刺激了。
“我总是赢,玩得没劲。看到隔壁语言学院业余第二外语招生的广告,就报了一个德语班,每星期两个晚上上课,平时还要练习和记单词,比用麻将打发时间有意思多了。我发现学一种语言对我来说并不难。
“这学期马上要结束了,今天遇到一个毕业班的师姐。她说论文答辩时遇到刁难,原因是她导师和她男朋友的导师是冤家,而她经常去男朋友的实验室,从此埋下祸根。你说,老师闹矛盾干嘛拿无辜的学生出气?象牙塔里搞学问的尤如此,外面社会上不知有多凶险。一年级就要过去了,离毕业工作又近了一步,我真的不知怎样拖住时间的脚步,再走下去好象就是万丈深渊。”
我们的通信多是她倾诉,我倾听,我的心潮随着她的喜怒哀乐而起伏,她高兴时,我就高兴,写些鼓励的话,她忧愁时,我也难过,开导安慰她。虽然我们从来都没有谈情说爱,但是有她,有这么一份牵挂和期盼,心里总是甜的,日子过得充实。她也总是要我写写云镇的情况,发生事情,可我觉得没什么好写的,这里平平淡淡象一杯白开水,我也没有把一杯水演绎成海洋的本事。更长的暑假即将来临,我担心我们的通信又要断了。
“放暑假了,我准备继续在语言学院学德语,所以我每周要到学校来住两夜,我会留意来往信件。”
她让我心花怒放,神采飞扬,时时被她的关怀包围,被她的温暖滋润,虽然她从不提“爱”字。我筹划着暑假里给她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