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世中

大陆某大学文学院教授、作家。2008年移居美国特拉华州。著有《类纂李商隐诗笺注疏解》、长篇《昨夜群星陨落》、散文《昨夜星辰》、诗歌《潇湘水云》等24种近一千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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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悖论——灵渠感怀

(2013-06-04 16:46:25) 下一个
                                 历史的悖论
                                     
                                    ——灵渠感怀

      近十年,已经三至桂林,而每一趟都到兴安游览灵渠。第一次游灵渠,惊诧于灵渠工程的伟大;第二次到灵渠,喟叹其大益于后世;第三次赴灵渠,却又感怀其蕴含之历史悖论与沧桑。

灵渠在桂林兴安,南距桂林约63公里;因为它是秦始皇时期开凿的,所以又称秦凿渠。原来,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统一六国以后,又派屠睢率兵50万分五路进攻南方的百越,史称“秦戍五岭”。秦兵攻取浙闽,很快就获得胜利,却在攻打两广的战争中,受挫三年。秦时岭南与中原陆路没有通道,大军所至,粮秣不继,军需延滞。公元前219年,秦皇赢政命令史禄开凿运河,沟通湘江和漓江二水,打通长江与珠江水系,进军两广。灵渠的开凿,使中原的军需粮草源源不断地自长江进入洞庭湖,并逆湘水至其上游的海洋河,然后从分水塘进入灵渠,至灵河口转入漓江,直达西江,珠江,而至于广州;最终杀死西瓯君译吁宋,统并百越,置南海,象郡,桂林三郡(《史记.秦始皇本纪〉)。

原来,湘漓二水均发源于广西兴安,上游之间仅隔一座狭长的越城岭,其最窄之处才1.6公里。因此,只须开凿越城岭,船只便可以自湘水进入漓江支流始安水,然后顺流入漓江。但是,史禄经过测量,发现漓江上游的始安水,其河床比湘江上游海洋河高出6米,船只难以自湘水抬高6米水位而进入漓江。史禄于是寻觅一处仅高1.5米的河槽,在此处开凿34公里的运河,并命名为灵渠。

为了超越1.5米的河槽,史禄筑了一条2.24米高的拦河坝,俗称“天平坝”,拦河蓄水,抬高湘水上游海洋河的水位,使湘江通过灵渠的船只都能“爬坡”而过。所谓“天平”,即“平衡水平”(湘漓二水的水平面)之意。天平坝分大天平和小天平,平面采用“人”字形格局,夹角108度。其顶端前锐后钝,形似铧嘴;其锐角正对海洋河主干道,将海洋河河水劈分为二。大天平坝顶长344米,小天平长130米,故上游水流至铧嘴,自然就湘漓分派:北渠向北迂回4公里,约70%之水汇入湘江,通过洞庭湖流入长江;南渠绕过兴安县城,,曲折30公里,到灵河口,约30%的水注入漓江,直通西江,流入珠江。此所谓“三分漓水七分湘”也。乾隆五十六年(1791)查淳在天平坝铧嘴亭上书镌有“湘漓分派”字碑,即湘水和漓江分流的地方;游人至此,每感叹其工程之灵巧,伟大,而流连忘返。

灵渠是我国最早的一条运河。秦始皇开凿灵渠的动机十分显然:为争服岭南,扩大秦帝国的版图。从赢政个人的心理动机来说,可以借用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一句名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然而客观上却大大扩展了国家的疆域,并将中原先进的经济,文化,输入南中国,促进了南北的交流。

赢政个人的动机和野心,其在灵渠开凿和战争中酿成的罪孽,给百姓带来的灾难,与其伴随而生的,不可预料的伟大的客观效果之间,是一个历史的悖论!历史记载,“秦戍五岭”,开凿灵渠,岭南老百姓奋起抗击。秦始皇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在三年时间内,屠戮近五十万人。岭南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许多人逃入深山,成为“洞民”,“野人”。我们从秦并六国对降卒杀戮之残酷,斩首,割耳,坑埋,分尸......无所不用其极,可以想象,秦兵对岭南人民的屠杀一定是十分酷烈的。可是,后世历史说起此事,往往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似乎五十万人的生命可以略而不计,而对于秦始皇,史禄则都是颂赞之辞。

诚然,灵渠之开凿,至今两千两百多年,在历史上的确起过重大作用。戍五岭,辟疆土,使国家版图直达南疆,并通过两广远至海上,其功甚伟!打通湘漓水系,两千多年来,灵渠成为中原与两广交往的重要通道,成为中原腹地与南疆边陲货运,商旅往来之重要枢纽,对于国家的统一,经济文化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都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其功绩当不在长城之下。郭沫若游灵渠,曾如此感叹:“斩山通道,连接长江,珠江水系,两千年前有此,诚是与长城南北呼应,同为世界之奇观。”

遥想两千多年前的秦皇赢政,他自然不会知晓后世灵渠之伟大功用。他当时只要征服,只要扩张,一心想的是满足个人一己之野心;只因军需粮秣不继,才想到开凿灵渠,并非他主观要如何有利于后世。其心理动机与历史效果之反差竟如此之大!同一历史事件,而可同时推导出两种互相矛盾的命题,正是历史的悖论!

历史的悖论无时不在,无处不有。它使野心家成为英雄,成为“伟大”,而使无数群氓百姓成为屈死的冤魂,成为他们“功业”碑下的垫土!人类个人之心理动机,特别是居于统治地位的,掌握着无限决策权力的个人之心理,他们一刹那的灵机一动而做出有违常规的事情,与其未能预见的客观后果,往往构成了具有戏剧性的历史细节。马克思说:“历史事件和细节之间,有时有惊人的相似。”无数历史细节以其惊人的相似,相叠重组,织成了纵横百万里,上下几千年的一幅幅历史画面。秦皇赢政之后的隋炀帝杨广穷奢极欲,开凿南北大运河,与运河给予后世的功利,与灵渠的开凿,岂非同一悖论!更有为了个人之权欲,杀害兄弟,逼娶嫂妃,逼父篡政之李世民,与其开明的贞观之治的伟大功绩并列,也当是历史的悖论。新旧《唐书》不论如何评价,替他掩饰,李世民的道德沦丧也是掩盖不住的,至少他违背了孔夫子关于“孝悌”之道!不管人们如何评论他,也是一种历史的悖论,一种道德评价和政治评价的相悖!然而,人们宁愿李世民有违伦理道德而享受贞观之治带来的福运,历史依照人民的意愿,选择和肯定了这种悖论,对于他的杀兄逼父,篡夺政权亦可略而不计。至于从历史上的许多“流氓皇帝”的身上,我们不是更可以看到这种悖论吗?

历史一页页的翻过,当年被杀戮,冤死的岭南百姓,开凿灵渠劳累死亡而野葬于灵渠边上的中原士兵,后世更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怎样被杀戮或劳累而死去,;人们不可能去缅怀他们。历史经过过滤和沉淀,留下来的只是秦始皇,屠睢,史禄等人的名字,士兵和百姓则成了无谓的牺牲品。他们默默地躺在历史的长河中,由浪涛去洗涤,直至暗淡,再无颜色。使得我们今天的人,站在灵渠坝上,缅怀他们,油然而产生一种历史的的悲怆和沧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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