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美之途按:据说余光中的代表性诗作《乡愁》已被收入大陆高中的语文课本,我首次知悉此诗则是因为一位旅欧华人在央视春晚上演唱的同名歌曲,当时确实一番乡愁在心头。当时我们生活在美国已经很多年了,也可以说生活在比台湾离故乡更遥远的地方,当然更易对此类思乡曲产生共鸣。
余光中虽以写中文诗出名但他却是学外文系出身的,21岁离开大陆前他曾是南京金陵大学外文系的学生,后来还在美国依阿华大学获得艺术硕士。他的《乡愁》写于1972年,那年他离开故乡已经23年了,余光中于1992年才第一次回大陆故乡。涉及全世界语言退化的问题,好像互联网加速了外来词或新词在中文里的涌现,从粉丝到吊丝,现在中国人还特喜欢说High, 不知道此英文单词的同胞,可以给出各式各样关于High的发音。这期的"非诚勿扰"索性将高富帅,土豪,文艺青年和吊丝以坐标的形式表达出来。
《乡愁》
余光中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下面是余光中就中国文化答记者问:
余光中:“全世界都有语言退步的问题”
本刊记者|尹洁 《 环球人物 》(2012年第15期)
很多人都记得那首名为《乡愁》的现代诗,那句“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的结束语曾萦绕在无数人的心头。即使今天,年轻人早已不看诗歌,但提起余光中的名字,他们仍然会说,知道,就是那位写《乡愁》的台湾诗人。
古都西安,繁华之中不失厚重之气,余光中的到来则为这座古城增添了诗意。尽管30多年前就写过关于这座古都的诗作,他却是第一次踏上西安的土地,或许正是基于此,此次文化之旅的主题被定为“忆长安,话乡愁”,活动日程也被排得满满当当。5月19日上午,他为此次活动的主办方西安于右任故居纪念馆揭幕,下午到当地大学做讲演,晚上则接受了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的独家专访。在记者面前,84岁的余光中“雪满白头”,略带倦容,交谈中语速缓慢沉稳,但聊到高兴处,他会情不自禁地挺直脊背,手势不断,妙语连珠,镜片后的双眼神采奕奕。
“乡愁不是纯地理意义上的,也包括时间、历史、文化”
有人曾用“游子诗人”来形容余光中。他祖籍福建永春县,1928年出生于南京,21岁离开大陆前曾是金陵大学和厦门大学外文系的学生,1949年随父母迁居香港,第二年赴台,195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此后20年里,他游弋在中文与英文之间,游刃于学术与写作之间,游走于中国与海外,但内心的思乡之情却始终无法排解。
“上世纪70年代初,‘文革’还没有结束。我在台湾觉得根本没有可能回大陆了,心情非常黯淡。”这段时间,他创作了大量思乡题材的诗歌与散文,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写于1972年的《乡愁》。酝酿多年的感情喷薄而出,在20分钟内写成了这首脍炙人口的作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多年后,两岸关系解冻,《乡愁》被收录进大陆的语文课本,烙印在一代人心中。余光中曾无奈地说:“我一生光是诗就写了1000多首,可是你们看到的永远是《乡愁》。‘乡愁诗人’给了我鲜明的面貌,也成了将我简化的限制。”
直到现在,乡愁或许已纾解,诗人身上的符号却依旧。余光中极少用名片,因为《乡愁》就是他在大陆的名片。
环球人物杂志:您20岁发表第一部诗集,但为何上大学时没选择中文系,而是读了外文系?
余光中:西洋文学也是文学嘛。我中学时代是在四川度过的,那里交通很不方便,又在抗战,不是想去哪里游历就能去的。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所以非常向往外国,向往西方,考大学时,就选择了外文系,觉得这样可以离外面的世界更近一些。
环球人物杂志:您早年回不了大陆,却在台湾写了很多关于汉唐、长安的诗,写秦俑、李广、王昭君、李白,创作冲动来源于哪里?
余光中:当时我读古人的诗,尤其是唐诗。李白、杜甫、杜牧的诗,还有辛弃疾的词,里面写到长安的太多了,“长安不见使人愁”、“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都会勾起思乡之情。
环球人物杂志:今天回头看当年那些思乡的诗作,会有什么感想?
余光中:那些诗作都是几十年前写的。《乡愁》写于1972年,当时我才40岁出头。写李广和写王昭君的诗是30多年前了。我1992年第一次回大陆,到今年也整整20年了。
我是南方人,离开大陆前从没到过北方,直到1992年回大陆才第一次去北京,后来又去了东北。但我发现,怀乡并不局限在某一省、一县,因为读书人有历史感、文化感,所以乡愁不是纯地理意义上的,也包括时间、历史、文化。
环球人物杂志:诗人往往要具备浪漫的情怀,生活中的您浪漫吗?
余光中:(笑)很难说。我的太太和4个女儿说,我有时候挺浪漫,有时候也难说。毕竟生活中,琐碎的事很多。我算是理智和情感比较平衡的人。
“你有乱写的自由,人家就有不看的自由”
余光中的文字有着独特的魅力。他写李白,“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写李广,“两千年的风沙吹过去/一个铿锵的名字留下来/他的蹄音敲响大戈壁的寂寂”。有评论认为,余光中的诗兼有中国古典文学与外国现代文学的精神,“比喻奇特,韵律优美,节奏感强”。
环球人物杂志:您对现在的大陆诗坛有没有关注?
余光中:大陆诗坛现在有小众化的趋势。北岛、舒婷之后,产生了很多诗派。我知道有些诗人大家很向往,比如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很有名;顾城很不幸,诗写得像童话一样,他的悲剧大家觉得非常遗憾。跟我最熟的是四川的流沙河,可惜最近他去讲庄子和文字学了,不再写诗。现在除了专门的诗歌刊物,不大有地方能发表诗作,读者也不多,应该想办法扩展诗歌的影响力。诗不一定要写得很流行,可是要写得浅出,当然深入浅出是最理想的。
环球人物杂志:在上世纪80年代,海峡两岸都出现过诗歌以及纯文学的“黄金时代”。
余光中:因为当时网络还没有出现,社会上小众的东西还没有现在这么多。那时大陆出现了伤痕文学、朦胧诗等,出了一批人才,北京的《诗刊》发行20万份,成都的《星星诗刊》发行10万份,现在都不可能了。在台湾也是,上世纪80年代,文学书很好卖,诗集也都卖得很好,现在买的人少多了。
环球人物杂志:很多人表示看不懂现在诗人写的诗歌。
余光中:看不大懂这点不能全怪读者,恐怕一半以上要怪诗人自己没写好。没写得深入浅出、雅俗共赏。你的表达力不够、力不从心,写出来的东西人家看不进去。你有乱写的自由,人家就有不看的自由,那活该啊。所以我一方面觉得读者应该耐心好好读,另一方面,诗人也应该好好写,不要老写自己心里想入非非的东西,盼望读者来迁就你。
环球人物杂志:有种很悲观的说法是“诗歌已死”,您怎么看?
余光中:这个问题不但中国和华人世界如此,英美也有。后工业时代的人们对母语的了解比较差,还有一点就是重实用,所以出了很多科学人才,但也不是科学家,而是科技专家。像乔布斯,他的贡献是科技,而不是科学。所以全世界都有科技进步、语言退步的问题。
“政治的干扰过去之后,经济的干扰又来了”
在诗人的身份之外,余光中也是一位散文家、翻译家、评论家,除21本诗集外,他还出版过11本散文集、5本评论集和13本翻译著作,他因此称自己有“四度空间”。近年来,他又开始写游记,其中很多是关于大陆的见闻。余光中还是一位学者。1959年,他获得美国爱荷华大学艺术硕士学位,返台后先后任教于台湾东吴大学、台湾师范大学、台湾大学和台湾政治大学。他还曾任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主任,现在则是台湾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
环球人物杂志:现在读您几十年前的一些作品,仍能产生愉悦感。您认为好的文字对社会、对人们的精神世界能产生哪些积极影响?
余光中:说到好文字,其实就是说好的作家。好作家的重要性在哪里呢?就是母语到他的手里,能够保持活力、保持弹性、保持想象力。这是最重要的。当代作家如果母语用得好,可以让文字的意义更丰富,或变化得更巧妙。比如说一个家伙“不学无术”,是骂人的,而说他“不学有术”,就骂得更凶。像我来大陆,人家送我好多礼物,我回去带不了,怕超重,就想到一个成语,“急重难返”(积重难返)。再比如讲一个人早上还在欧洲,晚上就在美国,“欧风美雨”,稍微变一下角度,就变成了新的东西。所以,如果能有三五个大家,再有三五十个一流的好作家,一种语言就可以保持活力、弹性和想象力。
环球人物杂志:您对后辈文人的影响很大,在创作方面有什么建议?
余光中:要做一个中国作家,一定要熟悉两个传统,一是中国古典文学,《诗经》以来的大传统;另一个是五四以来新文学的小传统。在大、小传统之外,如果能加上外国文学的修养,当然是更好的。这就是我的3张王牌。环球人物杂志:现在大陆年轻人的古典文学功底不如过去了,台湾的年轻人在这方面怎么样?
余光中:也好不到哪儿去。读中文系和历史系的人好一些,其他专业的学生对文言的了解很不够,因为课外读物不够。我读中学时,课外读物是古典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等,读久了就读通了。现在年轻人的赏心乐事太多了,他们读的是《哈利·波特》、《达·芬奇密码》,还可以看电视、上网、读漫画,分心的事情太多了。
环球人物杂志:您觉得两岸三地的文化有什么共同点和区别?
余光中:共同点是使用母语中文,但因地区不同而有差异。比如香港的白话文受方言影响,不但用语不同,文法也不同;台湾本来把国语推行得相当普及,但因为后来意识形态本土化,又开始强调方言。其实世界上没有台湾话,只有闽南话。所以台湾和香港都有方言的问题在里面,但无论怎样,秦始皇的“车同轨、书同文”还是有必要的。大陆吃亏在各种运动对固有文化的伤害很大,如今政治的干扰过去之后,经济的干扰又来了。现在是管理学院的教授最出风头。大陆在政治上、经济上都可以再改善,给人文更多呼吸的机会。
“我们每天的生活方式里就有传统”
余光中是一位“乡愁诗人”,他的对故土的诗意写照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中。他也是一位曾游弋于西方文学殿堂里的“浪子”,如他自己所述,“少年时代,笔尖所染,不是希顿克灵的余波,便是泰晤士的河水。”但上世纪80年代后,余光中开始认识到民族文化的重要性,把诗笔“伸回那块大陆”,对乡土文学的态度也由反对变为亲切。
环球人物杂志:有人担心受外来文化的冲击,民族文化会逐渐丧失、割裂,您有这种担心吗?
余光中:当然担心了。现在出国读书的学生越来越多,但这些留学生对自己的文化传统并不十分了解,很容易受海外各种主义、理论影响。但从另一方面看,外来文化对本国文化也有积极意义,应该兼容并蓄,吸收其精华。
环球人物杂志:您对中国文化在国外的传播怎么看?
余光中:很多人现在很高兴,说洋人拼命学中文。其实并不多啦,加起来有几千万吧。而且这些会说“你好”、“谢谢”的洋人也不见得就能传播中国文化。只有当那些外国人的中文好到一定程度时,才能吸收中国文化。仅知道吃北京烤鸭、喝酸辣汤,离了解高级的儒家文化、道家文化还远着呢。
环球人物杂志:在今天应该如何发扬中国文化?
余光中:要保存中国文化,不能仅仅复古。比如,小孩上小学就读《三字经》,不一定能学到什么。要有弹性一些,从老师训练起。纯粹的复古不见得能振兴,甚至不见得能保存文化,因为传统不仅是在博物馆里,我们每天的生活方式里就有传统,人与人之间彼此尊重、信任、宽恕,这些都是文化传统。
环球人物杂志:在传统认识中,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中庸、宗族观念,等等,就是儒家文化的精神内核。您认为,在当代社会,这样的文化精神依然适用吗?会变吗?
余光中:这个问题一直有争论,因为文化与政治、经济制度是挂钩的,只有科学相对更普世化一些。对这个问题,一个国家的思想、文化领袖应该好好讨论一下,比如儒家的什么东西现在已经不可用、不合理了,我们应如何改进?西方有什么好的,赛先生(科学)是不请自来,谁都愿意用,那德先生(民主)又是怎么回事?都可以好好讨论。
中国传统文化说:孝者,肖也。也就是孝的基本条件,就是子女要像父母,情感态度价值观技能上要像父母。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复古法祖的儒门大家:张载:《张子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