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猫就像叶公好龙,似乎总是嘴上说说而已,迄今为止只养过一只猫。灰色的,大概是女猫,但是不确定,因为在我们短暂的相伴过程中,它好像从来没谈过恋爱,既没被别猫追过,也没追过别猫。
我叫它“灰咪”,因为它是灰色的。极不起眼,不知左边还是右边屁股上有一块火烧过的痕迹,不是在我手里烧的,因为在我养它的一年多时间里,它没跳过火盆,倒是掉进过一次茅坑。我爸用一个粪瓢将它捞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它身上泼了十几桶水,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它身上还是有若隐若现的臭味。
我们那时住在父母工作的学校里,教师宿舍外面就是一大片柏树林。灰咪白天不知到哪里去野,晚上我去柏树下撒尿,一边撒一边叫“咪咪咪咪咪”,过一会儿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感觉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我的腿。它跟着我回家,钻到屋檐下的一个鞋盒里睡觉——它是不被允许进屋的。我在鞋盒里垫些旧衣服和袜子做它的床。
记忆里它只在一次大雷雨的夜里跳上过我的床,盘成一个圈,缩在我脚边。我知道它在那里,装作不知道,天明时候看雨停了,我赶快开门把它放在鞋盒子里,这样就可以不让妈妈知道它夜里进过屋。其实家里一向严守门户、防火防盗防灰咪,那天它之所以能进屋,是因为我故意留了一扇窗。
灰咪有时候在家里吃饭,我从自己碗里分些鱼给它,自己也馋,不舍得多分,就给它些边角料,混在米饭里喂它,它看上去还是很开心的,一边吃一边呼噜呼噜念经,于是我一咬牙又给它一块鱼背上的肉。鲫鱼小刺很多,奇怪的是它从来没有吐过刺,也从来没有被刺卡住过。有时候我也给它些油炸肉皮,放在手心里喂它,它的舌头并不柔软,舔得我手心有些疼痛,吃完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柏树顶上去,啥也不干,发一会儿呆,然后又飞快下来。它总是做一些没有任何理由的事,爬树就是单纯爬树,甚至不是为了抓鸟。
我见过灰咪吃草,尤其在肚痛的时候。但它大概还是更喜欢食肉,所以才因为贪食一只药死的老鼠而送了性命。那天它中了毒,居然还挣扎回到自己的鞋盒子里来睡觉,我第二天一早去看它,它已经动不了了。我急得只是哭,拔些它平常肚痛时吃的草来喂它,它喵呜一声,只闻闻,不吃。旁边围观的老师们说要送它去兽医站打一针,可是立刻又有人反驳说兽医站只管医病牛病猪病马,谁有空搭理你一只奄奄一息的病猫?于是我终于看着它死掉了。
我在学校操场边的草地角落挖一个坑埋了它,好像还立了块碑。三十年过去了,那块草地早就不复存在,灰咪的骨头不知散落到了哪里,一天天随着地球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