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红酥手
宇倜珲有没有在黄河壶口找到迟暮?
当然没有。宇倜珲到壶口时,迟暮已经在某海边的某条泊船上喝酒了。宇倜珲又怎么能找到他呢?
在这个夏天,黄河岸边的许多居民们都见过一个牵着白马的年轻姑娘,挨家挨户打听一个男人和一条狗的下落。
“洪记鱼店”的伙计阿柱也见到了这姑娘。而且我敢保证他见了这姑娘之后,永远都不能忘记她了。
宇倜珲本来没想打阿柱。她本来只想客气地问问话,问完了就走。
可是阿柱在宇倜珲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只项圈之后,还一口咬定从未见过一个陌生男人和一条陌生狗或者他们的尸体。于是宇倜珲发怒了。
因为她认得那只项圈。
那只黄金项圈是黄金的项圈。
那只黄金项圈是她亲手戴到黄金颈上的。它与迟暮腰间那块金片一样,上面都刻着个“宇”字。它就算化成灰,宇倜珲也认得出来。
何况它根本没有化成灰,而是丝毫未损地、铮亮灿然地挂在柜台后面的墙上。
在这种情形下,阿柱还坚持说不知道这只项圈的来历,宇倜珲就不能忍受了。
当然她也没有下重手,她不过是把阿柱的两条手臂都给拉脱臼了而已,但这已足够让阿柱痛得嘶声大叫。
里屋帘子掀起,走出个渔妇打扮的女子来。阿柱拖着脱臼的手臂扑过去,向墙上的项圈努努嘴,又向宇倜珲努努嘴,痛得眼泪鼻涕齐流。
那女子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将阿柱的手臂复了位,挥挥手示意他进里屋去,自己走到案前,拿起刀,继续收拾阿柱方才正在收拾的一条鱼。
她眼里竟似没有宇倜珲这个人。
宇倜珲气得肺都要炸了,冲到案前,大声道:“你不要以为装聋作哑我就会放过你。快说,迟暮在哪里?”
那女子头也不抬,一边刮着鱼鳞,一边淡淡道:“我怎会认识什么迟暮?我不过是个普通渔妇而已。”
洪苏当然不只是个普通渔妇,虽然她捕鱼烹鱼的本领都很出色。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洪苏、黄腾、柳公强,这是三个人的名字。
这三人不打架的时候似乎都很普通,黄腾在黄河上游卖酒,洪苏在黄河中游卖鱼,柳公强在黄河下游开客栈。
但是一打起架来,这三人就完全变了。
他们都不使武器。他们的手、腿、腰和眼睛,浑身上下都是武器,不仅是武器,还是舞器。
这三人打起架来就像仙子跳舞一样好看,也像仙子施仙术一样有效。
所以他们被叫作“黄河三仙”。
迟暮的水性其实不差,壶口虽然水势湍急,但河面也并不很宽。所以他游得很快,很轻松。
可是临近瀑布处,一个大浪打来之后,他突然发现怀中的叶知秋不见了。
于是他掉头往回游,他身边的黄金也立刻掉头往回游。
这一掉头他就遇上了很多人。这些人都想要叶知秋的命,顺便要迟暮的命。他们刚炸沉了迟暮的船,此刻正在水里寻找船上人的尸体。
他们找尸体并不是为了要把尸体安葬,只是为了确定船上的人已经死了。
因为他们全都希望船上的人的确已经死了。
单打独斗,他们每个人都不是迟暮的对手。可是他们有九个人。
若是在岸上,他们九个人合力,也不是迟暮的对手。可这是在水里。
胡天,胡地,胡言,胡行,胡思;海大富,海大贵,海大喜,海大乐 ——他们是五胡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
他们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紧身水靠,他们在水里像鱼一样灵活自在。
他们九个人出手,就像一个人一样整齐一致。
五胡与迟暮缠斗的时候,四海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张大网。
迟暮的一招“乘风破浪”正使到一半,整个人就被罩在了网里。与他一起被罩住的还有黄金。
迟暮越挣扎,网就收得越紧。
胡天和胡地的短柄渔叉已经逼近了他的喉咙。
洪苏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面上蒙着白纱,凌波而来,轻轻巧巧纵入了重围,长袖飞舞,一掌便将迟暮身上缠绕的渔网拍得寸寸碎裂。
那渔网是至柔之物,轻飘飘地全无受力处,她怎么能一掌就拍破、又丝毫不损伤网中人呢?
莫非是因为她手上戴着一只红色的手套?
与洪苏交过手的人,多数不记得她的脸,但多数都记得她的红手套。
许多人以为这红手套是一件独门兵器,“红酥手”,就像当年伊哭的“青魔手”一样。洪苏自己却知道她戴手套不过是为了打架时不弄脏手而已。
洪苏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她可以赤手给鱼开膛破肚,却不愿意赤手与敌人过招。
那是因为她认为鱼比人干净得多。
她的手套是装饰,不是武器。她的手戴不戴手套,都一样能一掌拍破渔网的。
现在这只戴着红手套的手已经夺过胡天胡地的渔叉,并用它们点了扑上来的胡言胡行胡思的胸口大穴。另一只手已抓住迟暮的手,带着迟暮和黄金腾空而起。
再落下来时,他们已身在十余丈外的一条渔船里。船在水上如离弦之箭逆流而行。那个后来被宇倜珲拉脱臼了手臂的阿柱正在奋力撑船。
五胡四海大声怒喝,远远追来,但眼见是追不上了。
迟暮仿佛没感觉到自己浑身在往下滴水,气定神闲地笑道:“多谢姑娘相救。”
他本来想作个揖,但是他的两只手都没空。他一只手抱着黄金,另一只手还拉着洪苏的手。
洪苏的这只手没戴红手套,因为这只手不是用来跟人打架的。
这只手纤细柔软、莹白如玉。
(未完待续。下一章:《首乌何在》)
哈哈,苗兄回来了,握握手,抱个!
好看得很,等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