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襄按照庾瓒的吩咐带了韦若昭与几个金吾卫士来到金匠曾大头家。韩襄一脚踹开曾家大门,不等匆忙迎出来的曾大头媳妇开口,便恶狠狠一声令下:“给我搜!”
金吾卫士们当即撸胳膊挽袖子开始翻箱倒柜,曾大头媳妇被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坏了,赶紧赔笑着问韩襄,道:“哎呀,官爷,这是怎么话说的?”
“你是曾大头家的?”韩襄明知故问,还故意摆出一副极其轻蔑的语气。
曾大头媳妇忙不迭点头:“是,是,正是贱妾。”
“曾大头有勾结匪类买卖贼赃的嫌疑,我们要查这笔赃款,你配合一下。”
韩襄说着朝韦若昭使了个眼色,韦若昭当即抖开一个早已备好的麻袋,将桌案上那些值钱的金器胡乱地往里装。
曾大头媳妇见状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哀求道:“人都死了,你们不去抓凶手,怎么还要查他?”
韩襄顿时呵斥道:“这是什么话,凶手要抓,死人犯过的罪也不能一笔勾销,贼赃更得追,我们得了信儿,这笔赃款都是一两一个的金锭,只不定被曾大头熔化了,把这间屋里的所有金器都给我带走,一件不留!”
“那是赤金的,那是足金的,怎么可能是一批金子熔了的?”曾大头媳妇急得直跳脚,拉住韩襄一个劲儿解释,“官爷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韩襄却不肯通融,厉声道:“弄没弄错得查了才知道!”
曾大头媳妇顿时泪如雨下,继而竟抽抽噎噎哭起来:“大头一撒手,就撇下我们孤儿寡母走了。您再把这些东西都收了,我们可怎么活啊?”她说着自袖子摸出一枚金锭、塞到韩襄手中,“官爷,您就行行好……”
韩襄看看那金锭,又掂了掂,故作行家地点点头,道:“这倒像是那笔赃款里的,看来曾大头还没都熔化了,我先带回去查查看,弄清楚了再来找你。这个就算我先暂借的吧!”他说着又朝韦若昭使了个眼色,“韦姑娘,待会儿给她打个条子。”
曾大头媳妇急忙按住韩襄的手,媚笑道:“哎呀!还什么条子不条子,官爷您就收着吧,什么还不都是您一句话。大头的事也没都对我说,现在他人都死了,什么赃不赃的,到底有多少,只要您高抬贵手,给我们孤儿寡母留条活路,您就算多借点,我也乐意不是?”
她说着还拉起韩襄的胳膊轻摇,肥胖的身体往韩襄身上乱蹭,还不忘抛上两个媚眼。韦若昭在旁边偷眼看着,忍不住撇嘴轻笑。
而韩襄仿佛对这女人的攻势有些招架不住,脸色发红,声音也变得闷闷的:“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先回去啦!”
韩襄一努嘴,韦若昭将手里麻袋一抖,将那些个金器一股脑儿地倒在了地上。
曾大头媳妇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韩襄带着人往外走,边走边将那锭金子递给韦若昭,小声道:“收好了,好好查查。”
韦若昭并没有跟韩襄等人一道返回金吾卫衙门,而是径自一路小跑回到了荣枯酒店。她进了酒店直奔后院厨房,从厨房开着的窗户探头进去,“谷大厨”、“谷大厨”地喊起来。
很快,谷大厨一手举着菜刀、一手举着萝卜的身影出现在窗口。
“咦,韦姑娘,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是不是嘴又馋了?正好我刚煮了栗子羹,我给你端一碗去。”
“不急,不急!有样东西,师父说要请你帮着掌掌眼呢!”
“你师父有东西让我掌眼?”听说独孤仲平有东西给自己看,谷大厨顿时兴奋得两眼放光,一把将手里的菜刀、萝卜丢在地上,“太好了,快进来。”
谷大厨跑到门口,打开了门,让进韦若昭,接着便迫不及待地问:“东西呢?快让我看看!”
“就是一锭一两的金子,”韦若昭说着将金子递过去,“我也不太明白师父要让你看什么。”
谷大厨仔细看看这锭金子,掂了掂,突然朝地下摔去。
韦若昭顿时吃了一惊,叫道:“哎呀,你怎么把它摔了?”
“这金子里掺假了,说是一两,能有半两就不错了。”谷大厨又弯腰将金锭捡起来。
韦若昭更加不解,道:“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要说弄这个可比我做饭的年头长,这小子是个老手,活儿做得地道,分量、大小、外观的成色都和真的差不多,一般人绝对着他的道。”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它掺了假?”
“声音,你听!”谷大厨说着又一松手,金锭落在地上,“声音发闷,真的足色金,声音比它脆,这是掺假的人再怎么做也蒙不过去的。我猜他是用赤铜掺些金,再掺些其他够分量的做成芯,外面包一层真金子,这样因为假芯和金子的份量差不多,又熔在了一起,掂起来、看外表都没有破绽,就算切开,看成色也是差不多,可是就怕摔,一摔就听出声音不对了,不过不是行家,不可能知道这个窍门!”
见韦若昭还是一脸懵懂,谷大厨索性走到案板前。
“这么跟你说吧,”
他抄刀将一根白萝卜切开,再用刀将两半的萝卜各自从芯儿里挖去一大块。
“这就好比是那金锭!”
谷大厨又拿起一只青皮萝卜,迅速地切掉四面,形成了一个青绿色的方块,他将这方块放到方才切开的白萝卜里,又将两半白萝卜合了起来。
“像这样再合上,都是萝卜,份量也差不多,可是呢,”谷大厨又将两半的萝卜打开,“绿萝卜只要两文便能买来一堆,白萝卜却是五文一个。”
韦若昭终于明白了,赞许地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做起来怕是很麻烦吧?”
谷大厨一笑:“麻烦是麻烦,可一锭就赚了半两,人为发财连命都可以不要,谁还怕麻烦?长安金匠里,能做这活的可不多,东市的张巧手,西市的曾大头……”
“对呀,就是曾大头!哎呀谷大厨你真厉害,看来曾大头就是死在这上面了!”
谷大厨听了韦若昭的话却是脸色一变,惊讶道:“什么?曾大头死了?”
“是啊,他让人给杀了。现在看来,多半就是因为做这个掺假的金子骗人。”
谷大厨有些失神,缓缓地在灶台旁边坐了下来。韦若昭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当即凑上来,既好奇又关切地问道:“谷大厨,你怎么啦?”
“也没什么,”谷大厨摇摇头,言语中颇有些怀念的意味,“想不到曾大头就这么死了,嗨!你说人活一世图什么?曾大头活着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会扣钱呢,又有这手功夫,赚了还要赚,这下好,还不是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怎么会认识他的?哦,听说你原来也是做金器生意的,是不是和他一起发过财啊?”韦若昭坏笑着盯着谷大厨。
谷大厨当即摇头,正色道:“小姑娘家瞎说什么?我就是个伙头军,整天伺候你们吃罢了。”
“你不让问,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买卖!”韦若昭偏偏不依不饶,“那时候你还不是伙头军,为什么大伙就叫你谷大厨?”
“这个嘛,金器行管一个人叫大厨,意思就是说什么东西到了他这儿,就好象这吃食进了厨房,脱了胎,换了骨,虽然萝卜还是这萝卜,鱼还是这条鱼,却叫人认不出了。”
“我明白了,敢情你也是熔金掺假的高手!”韦若昭嚷嚷着,心里想着这荣枯酒店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而谷大厨却朝韦若昭一瞪眼:“瞎说!我只翻新,不掺假。你快走吧,莫要来讨嫌了。”
他说着还开玩笑似的举起手里的萝卜朝韦若昭虚晃一下,韦若昭赶紧跳起来,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道:“我先去找我师父,一会儿再来喝你的栗子羹。”
荣枯酒店阁楼上,韦若昭将那锭掺了假的金锭“啪”一声放在独孤仲平面前的桌案上。
“金子借来了,谷大厨也验过了,果然掺了假。谷大厨说,起码偷了半两多。我猜,定是这曾大头又犯了扣门的老毛病,把这掺了假的金子,去给那杀手,没想到这杀手是个识货的,恼羞成怒就把他给杀了!”
这一结果其实早在独孤仲平意料之中,听完韦若昭的推测只淡然一笑,又道:“不错,还有呢?”
韦若昭见独孤仲平又考她,不由地撅了撅嘴,道:“又考我?嗯,这杀手收了假金子,不是就此罢手,而是报复杀人,说明他心胸狭窄,报复心很重,还认死理。”
“还有呢?”
“还有?这曾大头连买凶的钱都要掺假,也真是够糊涂的了,可这样一来,杀手并没有得到足足的一两金子,为什么王朗还是死了?难道还有别人?”韦若昭说得自己也犯了糊涂,又想了想,道:“那就是不会有别人,杀手就算没得了钱也要杀人?为什么”
“你想,他摘了牌子,只要收牌子,人就必须死,这是他的名头,他就靠这个在江湖上接买卖呢。”
韦若昭顿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喃喃地道:“好狠毒啊!真像是一头狼。”
“我们都不了解狼,不知道狼会怎么想,”独孤仲平这时叹了口气,“我只知道这是典型的人的心思,就算是这里面有头狼,不也是人养的吗?”他说着停顿片刻,“不过,你知道这里面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韦若昭不由地瞪大眼睛。
“曾大头拿假金子骗杀手,可杀手怎么知道雇主是曾大头呢?这说明杀手知道雇主是谁,不但知道这一单,而且知道所有的。他一直暗中在放生池边盯着,既可以及时取走钱,又可以观察雇主是不是可信任。那么什么人可以天天在放生池边出没,合情合理,不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呢?”
韦若昭眼睛瞪得更大,惊诧道:“你是说……”
独孤仲平颇有些懊恼地点点头:“不错,先前连我也把他们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