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仲平朝前走向那座屏,上下打量一下,又疾步朝屏风后头走去。韦若昭一直紧跟着,却见独孤仲平突然停下来、一脸严峻地注视着脚下,韦若昭凑上一看,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
但见屏风后的地上仰面躺着那小胡子,胸口正中插着那柄适才用来追杀许亮的短剑,小胡子人早已经断了气,双手还紧紧握住剑柄,一脸死不瞑目的狰狞。
众人这时也围上来,许亮一见不禁破口大骂道:“妈的,这就是那个小胡子,捅了我好几剑,要不是我使出绝招,险些被他害了!哼,你倒好,还没等我报仇,先让别人杀了。你放心,老子不计前嫌,一定好好伺候你。”
许亮说着,一瘸一拐地凑上去,弯腰就要开干自己熟极了的活计,却被独孤仲平拦住。
“不用了,他是自杀的。”独孤仲平言语淡然。
已蹲下身的许亮回头瞪他一眼:“杀才,想呛行啊?没有验过怎么知道?”
独孤仲平一笑:“别人要验,他就不用了。千面佛的手下都是这样自杀的。”
独孤仲平说完便转身朝外面走去。
冬夜的风寒冷刺骨,独孤仲平独自一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眼前晃动的却是那年夏天明媚的阳光——
一个满面沧桑的老人双手抓住一柄短剑的剑柄,突然调转剑身,指向了自己胸口。
“这样好,什么都了结了。我去死,你继续活,哪样更好,只有天知道。”
老人安详却又果断地将剑尖向自己的胸口用力按下去。
而那短剑的剑身上刻着“焚心”二字。
小胡子之死让本就蹊跷的事件变得更加复杂,一行人兵分两路,韩襄带人去抄查那地下赌馆,庾瓒、韦若昭等人则与许亮回到金吾卫官衙等消息。
“你就知道他叫小胡子?连个名号都没问?”庾瓒颇有些责怪的口吻问许亮。
许亮却哼了一声,道:“赌馆里混的酒肉朋友,大家都是这样交往,谁要是总端着身份、名号,大伙都瞧不起他。”
韦若昭当即插嘴:“那人家怎么知道你叫老许?名字不知道,住哪儿,还有什么营生也不知道?”
许亮这下更不高兴了,怒道:“行了,行了,老子吃衙门饭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嗨,算我倒霉,一辈子玩鹰,倒让鹰啄了眼。”
许亮不断地唉声叹气,这下韦若昭也不忍心再和他斗嘴了。韩襄这时匆匆跑进来,庾瓒忙问:“怎么样?”
韩襄一个劲儿摇头:“什么都没有,连个纸片都没留下。”
“什么?连那间赌馆也不见了?”许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他们一早就想好了算计老子啊!”
韦若昭却朝庾瓒撇撇嘴:“师父早说了,去也没用。”
“唉,我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吗?”庾瓒也直叹气,“哎,你师父哪儿去了?”
“他上大人家去请裴夫人去了!”
“什么?”庾瓒一听差点从胡床上跌下去,“去请我那位?哎哟,好不容易把她弄走,怎么又请她来?你师父想干吗?”
“怎么,你这破衙门我还来不得了?”
庾瓒话音未落,裴氏已经在独孤仲平的陪同下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庾瓒立刻换了一张笑脸起身相迎:“夫人,我不是那意思。这不,又出了人命案子,连老许都挂了彩了,我怕惊吓了你。”
“没吓着你就行!”裴氏对庾瓒的谄媚却是嗤之以鼻,“别忘了,要没我爹,你能当上右街使?做梦去吧!”
许亮这时在一旁嘟囔起来:“唉,娶个姓什么的不好,偏姓赔,怪不得老子这么倒霉呢!”
裴氏听了不禁冷笑一声,疾步走到许亮面前,啐了一口,道:“呸!我是来帮你们破案的,得罪了我,我就不管你,让他们在你这儿再戳两个窟窿。”
她说着一只手已经朝许亮心口狠狠一戳,顺势又划过他手臂上的伤口。许亮顿时疼得叫了起来,其他人见状不禁偷笑不止。
庾瓒还是一脸迷惑,道:“夫人,你来帮我们破案?”
“是啊,你们问他!”裴氏朝独孤仲平一努嘴,独孤仲平急忙解释:“朝廷的三省六部,南衙北衙各军卫的大脑袋,你们有谁能比前代宰相的千金裴夫人认识得多?就是庾大人你,虽然死命巴结,见金吾卫将军一面都不容易,三品以上的那些家伙,你就算叫得出名字,知道他们都长什么样吗?所以,这案子非得请裴夫人相助不可!”
独孤仲平打开自己的画箱,从里面拿出一柄手持的铜镜和几缕假胡须来,他毫不客气地把铜镜朝许亮手里一塞,说了声“拿着”,便又俯身从画箱中掏出一瓶鱼胶并一杆羊毫,接着将许亮按住,不由分说地开始在他脸上开始粘胡子。
独孤仲平边干边说:“动动你这被吓呆的脑子,他们当时是怎么打扮你的?是不是在你这儿粘了两撇胡子?”
许亮看着镜子支吾了半天,道:“……嘴唇这儿好像要高一点!”
“这样?”独孤仲平当即按照许亮说的进行调整,将手中的假胡子提高了些许。
“嗯,像是还要再高一些!”许亮又道,“他们当时又没给我照镜子。只胡乱装扮了一番,就让小胡子的朋友来看,他一看就说好,谁知道老子一提在衙门当差,他们就吓得想杀人灭口,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勾当。”
独孤仲平冷冷一笑:“小胡子那朋友是个驼子吧?”
许亮顿时惊讶起来,叫道:“你怎么知道?”
独孤仲平按住他的头扭回去,朝着镜子:“而且他说自己姓方,对吧?”不等更加惊讶的许亮反应过来,独孤仲平又道:“举高点,看看,这样差不多吧?”
许亮不耐烦地瞧了瞧镜子,叹道:“差不多吧。天晓得。老子这张臭脸有什么可打扮的。”
独孤仲平又仔细端详了自己的杰作,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向裴氏:“裴夫人,请您过来仔细看看。他这模样像朝中的哪位大脑袋?”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禁面面相觑,裴氏走过来,努力看了半天,却道:“好像是有些眼熟,可也许哪不对,说不太上……”
独孤仲平一笑,从画箱中拎出一套神策军的军服,直接罩在了许亮身上。庾瓒见了这军服,神色惊慌,又急忙掩饰住。而许亮则边穿边抱怨:“干什么啊?老子虽然伺候死人,也不想扮鬼头军。这是什么衣裳?”
裴氏这时大叫起来:“哎呀,这不是左羽林军的将军牛成吗?刚才没穿上官衣,我一时没想起来。简直活脱脱一个牛成!”
众人都是一惊,既而去看独孤仲平。独孤仲平露出欣慰的笑,点头道:“这就对了。他们让他扮成牛成,就是为了到那个私会去押一注的,要知道左羽将军将要参赛,他们的将军下什么注,是个人都会跟!”
韦若昭道:“那在鬼市收购羽林军将军服的也是他们?”
“没错。这身神策军的兵服和羽林军将军服有点像,当然质地差得多。”
裴氏这时突然想起什么,皱眉道:“这种官衣我好像见过,你们哪弄来的?”
庾瓒几乎崩溃似的看看独孤仲平,独孤仲平却镇定自若地一笑,道:“哦,上回冤枉了庾大人的那个神策军伙长,后来和我混熟了,这是我找他借来的。”
忙碌了一天独孤仲平师徒回到荣枯酒店阁楼。按照师傅的习惯,韦若昭在那面墙上,又挂上一张新的长安地图。韦若昭提了一支蘸了墨的笔,站在地图前。
“这处私会设在务本坊,因为在老许身上出了意外,被他们放弃了。”韦若昭边想边说,“不过,我们还是可以从中分析一下他们选这个地方的道理,依此类推,就可以估计出,如果他们还要再开私会的话,会设在什么地方!”
韦若昭说着就用笔在地图上务本坊的位置,圈出了那处私会的地点。而独孤仲平虽然也站在新地图前听着徒弟的分析,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首先,他们这私会是要赌即将开始的马球赛,而比赛是在皇城内凤阁球场打,这样看来他们选务本坊是因为离球场最近,传递消息迅速,这样停止下注的时间可以直到比赛开始之前,既方便赌客又刺激。那么,兴道坊和崇仁坊离球场也很近,他们为什么不选呢?不选崇仁坊很简单,这里都是深宅大院,还有好多皇亲国戚,没有合适的房子,也太扎眼。而兴道坊嘛,我觉得是因为离东边这些住满了大富大贵人家的坊远了些,这些人来赌不太方便,可这私会就是为这些人办的,想挣的也是这些人的钱,所以务本坊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