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41年8月末和9月初,道光收到一系列极为混乱的报告。先是浙江巡抚在8月23日报告说,有传言英国舰队将北上再犯舟山,请求暂缓裁减海防,对此道光指示继续撤兵以节省军费开支。9月5日,收到奕山在8月23日发出的具禀,说是新任对华贸易监督,一个叫璞鼎查的,已到任。尽管他派余保纯前去会面,但璞鼎查已扬帆北上去“恳求更多的贸易港口”。虽然余保纯“严词训斥”了璞鼎查的助手马光:大清皇帝慷慨恩赐,已允你等继续贸易,璞鼎查不应再北上寻衅;马光应立即追回璞鼎查,马光不停点头称是,答应尽力而为,但璞鼎查已乘南风北上,可能已至目的地。此事是由于义律报复璞鼎查,向他隐瞒了皇上已恩准了在广州重开贸易,因此璞鼎查再次北上寻衅。道光被这些报告给弄糊涂了。
8月27日,厦门落入英军手中,而道光仅在9月13日才接到报告,在9月5日道光接到奕山报告时,璞鼎查正离开厦门前往舟山。
璞鼎查于8月10日抵达澳门,8月12日,他在香港声明“任何清政府所导致的最轻微的磨擦,将会使英国重新使用武力。”第二天,他派遣他的秘书、马尔科姆(奕山信中的马光),携带他的亲笔信前去广州,他在信中明确的说明他来中国的目的:他是英国的特命全权大使,代表英国对巴麦尊信中所列的条款来与中国谈判,除非这些要求得到满足,他将一路向北进攻。更要奕山命的是,璞鼎查要求奕山将此信报告道光。奕山极度慌恐不堪,因为璞鼎查的声明将会戳穿他的谎话。他在8月18日派遣余保纯赶去澳门去见璞鼎查,但由于过去的经验,这些中方代表除了会令人怒火冲天的喋喋不休外,什么条件都谈不成;另外,璞鼎查期待与清帝的特命全权代表会谈,因此璞鼎查拒绝见他。
8月27日,在奕山奏报7天后,舰队开向厦门。至此,在奕山刻意的隐瞒下,道光完全不知道璞鼎查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来中国。
璞鼎查和义律是两个具有同样背景,但对待东方的观点廻然不同的人。璞鼎查和义律同样出身于贵族家庭,在其青年时期前往印度谋求财富和功名。在印度和阿富汗,璞鼎查突显其“爱国主义”和过人的能力,他在1839年初,指挥孟加拉军队成功地将土著管理的印度信德省,转变成向英国纳税的殖民地,简而言之,他是“一个殖民老手”。
尽管奕山积极地遮掩令人尴尬的消息,在英舰出现在福建沿海之时,闽浙总督颜伯涛并没有慌张,因为他早已作好了准备。在英舰到来之前的数月里,他和绝大多数满清沿海官员一样,对道光的裁撤命令置之不理,继续加强海防。在与英战争暴发之前,厦门的海防是非常薄弱的,仅有50余人驻守在两个炮台上,但在鸦片战争开始后,福建征招了约3000士兵。在颜伯涛就任总督后,他在南岸修了一段约一英里、高3.3米、厚2.6米的花岗石墙,在墙上布置了100门大炮,称为“石壁炮台”;在东面和西面新修了炮台并增加了士兵和大炮;当全部海防完成后(共花费约50万盎司白银),厦门的陡峭的海岸上共有15000名士兵和400余门大炮。颜伯涛向道光吹嘘说如英军要来寻死的话,他不会让英军一船一人逃回。
8月26日下午1时30分,英军开始火力准备,数小时后,“复仇女神号”开始靠岸让步兵登陆,英军用搭人梯的办法迅速爬上花岗石墙,登墙后,马上升起英国国旗。绝大部分清兵仅射一、两枪后就溃散了,其中有一个炮台被一名英军军官所占领,他冲上山,由敞开的大门进入炮台,向炮台内40到50名中国士兵射完他所带的所有枪枝内的子弹。这些原躲在大炮周围的士兵,快速地由另一门逃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是一个人。
当夜,英军在陡峭的岸边宿营,第二天,他们未发一枪就进入这个国家最富有的港口之一,整个城市已被盗匪劫掠一空(库银被放入挖空的原木中,巧妙地运出了城),“复仇女神号”的船长对此不无感叹:整个城市在猛烈的炮击和军队的占领下,迅速变成了无政府状态,完全丧失了法律和秩序,当地老百姓不得不向“残暴且对他们进行炮击,将他们的家园变成瓦砾的英军”寻求保护。而颜伯涛和其后在整个战争中的其他中国官员一样,在城楼上目睹了他的军队的惨败,大哭之后逃出了厦门。
对于璞鼎查来言,占领厦门仅是虚招,他的真实目标是重占舟山,实际上,进攻厦门都不在巴麦尊的指示中。
此时管理舟山所属的浙江省是钦差大臣、两江总督裕谦。裕谦是蒙古贵族后裔,虽本人是文人,其祖上可是满清著名武将。他是铁杆主战派,林则徐的好朋友,他也和林则徐一样饱经历练,由低级官员一直做到了总督;与林则徐一样,他也是一个充满自信的人,他对英国人极度仇恨,并极度厌恶任何胆敢对剿灭“英夷”提出异议的人;他将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胆怯,从未认识到任何满清的痼疾,他的治疗方法非常简单,就是要所有负责官员坚强起来,击败“英夷”。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去年舟山失守时,清军仅战死26人,余下均逃之夭夭。他和林则徐一样,认为英兵腿不能弯曲,倒地后不能站起因而不善陆战,清军可在陆地上战胜对手。在他就任总督的前三天,2月27日,根据穿鼻草约,在义律的命令下,英军主动撤离了舟山,裕谦则认为英军是怕他因而逃匿。他处死了四名“汉奸”,将他们枭首示众;他将病死后葬于舟山的英军挖出后碎尸,然后抛入大海。在3月间,一艘运送给养的英国商船,不知英军已撤离了舟山,因而停靠到舟山。裕谦将船长凌迟处死,并枭首置于桅杆之上。数月后,他俘虏了一名英国鸦片船长和他的印度船员,船长被剥下手臂和背部的皮后再被凌持处死,所剥下的皮被用来装饰他的座骑;印度船员被枭首置于桅杆之上。
裕谦的海防只是一段近五公里的土墙,墙高约6米,厚20米,沿平缓的岛南岸而建;土墙建好后,由5600名兵勇驻防,裕谦为此向道光夸口,说他将叫英军有来无回。他深信英军不能步战,因此他将力量集中在岛南部,而在占绝大部分岛面积的剩余山地,仅部置了少数暸望哨。
在裕谦的报告中,第二次舟山之战历时6日,5000官兵血战舟山,多次击退英军,并杀死英军无数;仅仅由于英军人数众多,10000或20000人,甚至可能30000人,因而清军最后失败。而据英军纪录,在5天的侦查(试探性进攻,有零星的交火)后,共有7艘炮舰和4艘蒸汽舰的英舰队开始在10月1日系统地炮击舟山,之后,“复仇女神号”在蒸汽舰的炮火掩护下靠岸让步兵从土墙后方登陆。英军爬上山,与防守此处的清兵交火肉搏,夺下了山顶炮台,并由此向土墙后进攻。在海岸防御被清除后,英军在山上架设大炮炮击定海,中国军队由北门溃散而出,下午2时,定海陷落,英军死2人,伤27或28人;5000清军中死亡数目不详,但毫无疑问是非常之大。定海居民很快地重新接纳了“老熟人”,三天后,集市重新开张,一切平静地回返到英军未撤离前的模样。
在裕谦尚在痛定思痛之时,璞鼎查已开始向他入冬前的下一个目标,镇海,进行攻击。镇海是裕谦亲自防守的城市,是璞鼎查的目标——宁波的河口门户。裕谦对镇海几乎未加设防,因为他认为镇海的天然地理环境使其难以攻破:河床浅并覆盖着淤泥,不利于吃水深的英舰;河岸两侧各有一炮台。裕谦所担心的是他的将士们缺乏勇气,在听到英军将要进攻镇海时,他召集起他的部属们起誓,但主要下属,浙江提督余步云拒绝起誓,并要求与英军讲和。裕谦拒绝了余步云的提议,发誓与镇海共存亡,并正告余步云,一旦城破而他弃守的话,他得独自向皇帝交代。
防守镇海的清军还在挣扎着消除他们之间的异议时,英军已开始按他们计划好的战斗方案向镇海进攻了。10月10日天一亮,2艘战斗舰、1艘护卫舰和3艘快船开到河口外,开始向河两岸炮台进行炮击,英舰远在中方火力范围之外,但它的炮火可轻易地打到清军炮台。11时15分,英军开始在这些炮火掩护下登陆,迅速攻占了座落于河两岸山上俯视镇海的炮台,至此,除了镇海那近十米高的城墙外,没有什么东西可有效地阻挡英军占领镇海的了。
余步云受命率军防守河北岸的炮台,他命令不许发炮,挂起了白旗投降,然后一溜烟地跑下了山,他的士兵随后也逃下了山。裕谦在东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时,下令向逃跑的清军开炮,逃跑的清军则绕开镇海向远处逃走了。
与此同时,英军司令、陆军少将卧乌古带着他所指挥的2000英军,给予河南岸的5000守军以外科手术般的杀戮:他将英军分成三队,左右两队在高起的地形掩护下前进,仅留中路英军与清军交锋,当清军被引诱到潜伏的英军的射击范围后,两侧英军突然开火,遭到袭击的清军起先是困惑,随即陷入恐慌并开始逃跑,英军三面火力造成了清军巨大伤亡,估计约1500人死亡,英军最多死16人,并有数人受伤;下午2时,战斗结束。
裕谦在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切,他走下城头,遥向西北京城磕了几个头,便投水自杀了。但是他连自杀也做不好,池塘太浅,他被他的随从轻易地捞了上来,救活后向西逃出了镇海。在路上,他最终吞毒(可能是鸦片)自杀了。裕谦的死塑造了一个孔孟之道式的英雄,“宁死不屈”,但随着他的死亡,清军的抵抗也就不可避免地迅速崩溃了,他的部下促拥着他的尸体,并以此为借口,向宁波逃窜。路上兵民抢道相互践踏,强盗趁机四处劫掠。
10月13日,英舰队司令伯克(William Parker)率4艘汽船和4艘战舰溯水25公里而上至宁波,抵达时是下午2时。宁波已是完全不设防,全部清军,包括余步云,均早已逃走。英舰在城墙边停泊下锚,步兵冲上岸,下午3时,英军占领了宁波。
随着又一个城市的陷落,道光所能做的就是寻找替罪羊,10月18日当他得知镇海失守时,他所想惩罚的是裕谦,但当裕谦自尽的消息报来后,他又将裕谦塑造成一个英雄,而余步云就成了惩罚对象,在1843年新年前夕将其斩首。
对失败普遍的认知,仍是如无内部的背叛,清军会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梁廷楠指责余步云率先逃跑,为所率军队树立了一个坏榜样,并且诽谤他人以卸责。魏源也认为余步云向皇帝谎报了裕谦率先逃跑,和英军进攻宁波是为被裕谦所杀的白人复仇。仅管数以千计的死亡,道光仍然摸不清头脑:不知英国人为何开战,为商贸?为复仇?亦或两者均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