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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伦斯基芭蕾班(六)

(2012-09-05 19:09:38) 下一个

(六)

张媛媛和妈妈被批准去香港时,张妈妈如释重负,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去自由世界与丈夫团圆了。而张媛媛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想报考北京舞蹈学校,将来成为一名真正的芭蕾舞演员,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可是爸爸来信,不准媛媛报考北京舞蹈学校,要她去香港先把英文学好,将来送她到英国去留学。张媛媛拗不过爸妈的劝说,只能答应去香港了。

张媛媛与沃伦斯基告别时,卡秋莎在一旁做翻译。

张媛媛依依不舍,“沃伦斯基先生,我要去香港了,不能再来上舞蹈课了,不过我会一直记得你教我的芭蕾舞动作。”

沃伦斯基不失幽默,“你在我这里学舞的时间最长,是我的得意门生,我真舍不得你离开。不过想到你去香港后可以每天吃你喜欢的食物,我还是祝你好运。我现在最倒霉的事就是每天没有像样的东西吃。样样东西限量凭票供应,还要花时间排队去买。虽然食品店设有供应外侨的专柜,但除了隔夜面包,还是没有我喜欢吃的东西。”

张媛媛问:“你喜欢吃些什么东西呢?”

沃伦斯基答:“我喜欢吃鱼子酱、鹅肝、白脱、奶油、巧克力、坚果、香肠、火腿、熏鱼、烤鸡、羊排、牛尾汤、罗宋汤……”

张媛媛和其他孩子听了卡秋莎翻译的食物名称,馋得口水直流,七嘴八舌地各自说出喜欢吃的东西。

张妈妈承诺,“我们去香港后,可以给沃伦斯基先生带些吃的过来。”

张媛媛也应道:“对,我们会寄包裹来。”

沃伦斯基听着感慨,“唉,我有些朋友在香港,其中有你们认识的钢琴师莱蒙诺夫和他的女儿娜塔莎,还有你们的狼外婆柳波娃也已经于上个月去了澳门。不过他们在香港和澳门谋生不易,自顾不暇,没法接济我这个孤老头。”

卡秋莎圆睁眼睛,“哦,原来柳波娃大娘已经去澳门啦,怪不得没再看到她来弹伴奏了。”

张妈妈问:“沃伦斯基先生,你为什么不和柳波娃大娘一起走呢?”

沃伦斯基一付无奈伤感的样子,“我们是一起递送申请表格的,她的申请批下来了,我的申请迟迟没有批下来,唉,真是毫无道理。”

这时学生中有人起哄,“哦,原来沃伦斯基先生也已经在申请去香港了,这样的话,我们的芭蕾舞班怎么办呢?”

沃伦斯基解释,“由于种种原因,我的学生越来越少。纷纷离开的学生中,有的孩子告诉我她们的父母遭到裁员或减薪,没钱付学费了,有的孩子干脆说她们老是肚子饿,跳不动了。我的收入减得太多,已经很难再把舞蹈室维持下去了。再加上中国发生灾害,物资缺乏,商店里买不到东西,没有食物吃,我实在是馋得受不了,饿得受不了,才想到要去香港英国殖民地找出路,混口饭吃。”

卡秋莎问:“你有没有想过叶落归根呢?”

沃伦斯基使劲摇头,“什么?你是说回俄国去?不,不,不,才不呢,我已经回不去了,因为苏联政府会把我们这些人杀头的,或者把我们送到西伯利亚劳改营去。”

张媛媛俏皮地拍马屁,“如果沃伦斯基先生在香港开设芭蕾舞班的话,我还会是你的学生。”

沃伦斯基强颜欢笑,“好的,好的,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在香港好好聚一聚。”

张媛媛去香港没多久,鲁莎莎也离开了沃伦斯基的芭蕾舞班。鲁莎莎加入了华山剧场的《小刀会》舞剧组,出演群舞。鲁莎莎的舞蹈演员薪资虽然不多,但总算能勉强维持家用开销,让她妈妈可以在家养病,不用再抱病做保姆了。

后来《小刀会》舞剧组去香港公演时,鲁莎莎趁机脱离剧组滞留香港不回大陆了。

沃伦斯基的得意门生一一离他而去,连他心爱的猫咪在一次外出溜达后,也没再回来,八成是被饥饿的路人抓走当荤菜吃了,使他悲从中来,老泪纵横。他孑然一身,饥肠辘辘地留在上海还有什么意思呢?

沃伦斯基决意要离开,甚至想冒险偷渡游泳出去,但又怕被鲨鱼咬死。为了以合法途径申请港澳通行证,他不时去派出所大吵大闹大耍无赖。

董妮娅的爸爸本来在外滩一家私营银行里做事,祖父在该私营银行有点股份。解放后私营银行并入中国人民银行时,爸爸的工资有二百多元,大跃进时期减到七十四元,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又减到六十四元。

爸爸时常发牢骚,“现在单位领导要求大家自觉自愿减薪水,以过艰苦朴素的生活为光荣。如果我们一心向往的共产主义美好生活是人人穿打补丁的衣裤、个个勒紧裤带饿肚皮,这种共产主义道路还有什么奔头?试问中国人民究竟何去何从?”

妈妈赶紧用巴掌捂住爸爸的嘴,“求求你别再说了,五七年反右斗争时你漏网了,还不吸取教训?如果再这样乱说话,下一次搞运动时就轮到你倒霉了。”

爸爸屡遭减薪,妈妈一直没找到工作,家里的生活水平日益下降。可是妈妈一直坚持让董妮娅学芭蕾舞,雷打不动。

妈妈说:“苏联小说中有个情节描写苏共政权饥馑时代,一户工人家庭那天晚餐时只有一个小面包圈,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不捨得吃,要让最小的妹妹吃。小妹妹在学校里成绩优秀,考试得第一名,女校长为了奖励她,邀请她一起去观看国宝级芭蕾舞大师乌兰诺娃的表演。小妹妹即将在女校长陪同下前往莫斯科国家大剧院欣赏芭蕾舞艺术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情愿自己挨饿,也决不能让小妹妹空着肚子,因为带着饿得叽里咕噜的肚子去看芭蕾舞表演是对艺术的不敬。可见芭蕾舞艺术的地位在苏联民众的心目中是何等崇高,何等伟大啊!”

沃伦斯基终于被批准离境了。

他在上海的舞蹈室里上最后一课时,他的学生已经零零落落寥寥无几,董妮娅是他最后的学生之一。

张媛媛从香港的来信谈到她就要去英国读书了,此外还传来了不少消息。

鲁莎莎在曹氏电影公司拍武打片演女主角红起来了,外汇寄到上海的家中犹如活水源头,登时使她妈妈和弟妹的生活苦尽甘来,芝麻开花节节高。

莱蒙诺夫和娜塔莎父女联手开班教授钢琴,亮出沙俄贵族、英皇后裔的招牌,吸引了不少香港家长携带孩子前往拜师学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贵族者自然就高贵啦。

柳波娃以将近六十岁的高龄在澳门赌场的歌舞厅登台表演,独领风骚,姜还是老的辣。

沃伦斯基在抵达香港后一直没有像样的工作,无生活来源,靠同病相怜的白俄穷朋友偶尔接济一点,有一顿没一顿的,经常露宿风餐,终于一病不起,被港府社工送进贫民养老院。

张妈妈总结一下,认为沃伦斯基一生的黄金时代,不是在沙俄,也不是在香港,而是在上海开班教孩子们跳芭蕾舞生意最兴隆的那几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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